鄧州北門大開,李澤怡領著一千騎已襲卷而出,試圖衝散董文用布置在北麵的防線。


    城頭上,劉金鎖抬著望筒看去,見到了從南陽府官道過來的塵煙滾滾。


    “史天澤來了?!”


    隨著這聲驚呼,劉金鎖身子一傾,更仔細地向北望了一會,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真是史天澤來了,郡王算得真準,說四月十八撤走,敵方援軍果然是四月十八來了。”


    “閉嘴吧。”


    楊奔已放下望筒,追著李瑕匆匆下了城頭。


    “動作快!準備出城……”


    這些事,楊奔比劉金鎖就清楚得多。


    哪有算得那麽準的?知道史天澤今日殺到,這邊還選今日撤走,未免也太趕了。


    事實就是,他們推算史天澤無論如何也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後能趕到。


    算的是史權的死訊傳到、史天澤回師的時間……沒算準。


    “報!襄陽守軍也到了!南城城樓上望到呂文煥大旗已在三裏外……”


    李瑕才翻身上馬,聽得匯報,又勒著韁繩向城南而去。


    楊奔策馬跟上,問道:“郡王,呂文煥既來了,我們還撤?”


    “撤。”


    說了今日撤,呂文煥若不來,李瑕也不打算再等;但既然來了,李瑕還是決定將鄧州給到呂文煥手上。


    他登上南麵城樓,執著望筒望了一會,確定了南麵是襄陽宋軍,當即下令。


    “劉金鎖,你帶步卒守城;楊奔,你領兵接應呂文煥入城;胡勒根,隨我破敵……”


    ~~


    史天澤策馬緩緩而行,聽著身邊的將領匯報著軍情。


    “董文忠領了五千餘人增防南陽府城,並向西北方向設伏,以防李瑕再從武關道遁走;唆都將軍本已發兵前往濟南,得到戰報,已立即回防……”


    待這將領說到最後,史天澤道:“算上我的大軍,有三萬人了?”


    “是,整個南陽,因李瑕而牽動的兵力有三萬人,但鄧州這裏一共隻有一萬五千餘人。其餘皆在守南陽府各州縣城,並扼住交通要道。”


    “呂文煥帶了多少人?”


    “探馬回報,該是一兩萬之數,有數千正圍攻新野,又數千人保證輜重與河道,已有七千兵力抵達鄧州城外。”


    “……”


    隻聽這個,便知呂文煥打起仗來比李瑕穩重太多了。


    輜重、後勤先安排妥當,再確保了退路,沿途有危脅的城池都要拔掉……穩。


    李瑕不同,打起仗來,該用“拚”字來形容。


    每次都是從死局中拚出了一個破局之法……也拚死了自己的侄子,又一個侄子。


    想到這裏,史天澤眼睛有些發酸。


    他大哥史天倪年僅三十九歲便慘死於武仙之手,當時史天倪的五個兒子有三個尚年幼,帶在身邊,俱死於難,隻留下史楫、史權。


    再加上二哥史天安之子史樞,這三個侄子,各個都是文武雙全。


    比他史天澤八個親生兒子出色。


    史樞、史權,俱死於李瑕之手……


    史天澤努力掩住了眼中的哀慟,保持著大帥的威儀,心思又轉回了戰事之上。


    依探馬回報,鄧州城內外,大蒙古國有兵力一萬五千餘,宋軍兵力一萬三千左右,這是一場大戰,雙方主力又是今日方才抵達,各自紮營,試探為主。


    這是應有之理。


    否則雙方士卒俱疲憊,戰不了多久天色一暗,還是得各自撤兵,徒增傷亡而已……


    “報!報!”


    鳴鏑聲大作。


    “大帥!宋軍騎兵殺過來了……”


    前方已是塵煙滾滾,李瑕的兩千餘騎兵竟是已向這邊殺將過來。


    史天澤沒想到李瑕有這麽狂。


    哪怕他遠道而來還在行軍,立足未穩,陣勢未列,但也是萬餘人,兵力五倍於李瑕。


    且董文用隨時可以支援他,反觀呂文煥,此時還需李瑕派兵接應。


    李瑕怎麽敢的?


    囂張得不合常理……


    史天澤終究是當世名帥,雖詫異不解,卻不慌亂,已迅速下令應對。


    “中軍停止行進,原地列陣!兩翼拉開,包圍他們……”


    ~~


    行軍至鄧州,一切都與呂文煥預料中不同。


    李瑕派人請援,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功勞給你,來拖一拖河南蒙軍”。


    那正常而言,呂文煥領兵抵達,李瑕派兵出城接應,雙方暫時殺退城外敵兵,入城,交接,李瑕領兵從西走或從南走……


    但不是,今日行軍到鄧州城外,敵兵多得讓呂文煥感到頭皮發麻。


    狼煙、塵土、鳴鏑、號角、廝殺。鄧州四麵八方都是蒙軍,尤其探馬回報稱北麵似是史天澤的大軍。


    這不是鬧著玩的。


    他呂小六名氣是大,又是呂文德的弟弟,但今年才不到四十歲,資曆還淺,自問是不足與史天澤對陣的。


    比如,當年蒙古宗王塔察兒來攻樊城,呂文煥就是再瞧不上對方的領兵能力,也隻能請賈似道來支援。


    因為雙方地位不同,塔察兒遇到各種事都能作主,呂文煥不能,打起仗來會吃大虧。


    同理,史天澤是蒙古五路萬戶、河南等路宣撫使、中書右丞相、樞密副使,能調動的兵力,遠多於他呂文煥,決定戰略也遠比他及時。


    要是早知道史天澤會來,呂文煥絕不來。


    兵者,國之大事,不是拿來冒險的。


    襄陽是天下門戶,領兵輕離,萬一……


    然而,探馬回報李瑕已領著兩千騎兵,向史天澤的大軍殺過去了。


    狂妄至極,像是瘋了。


    戰不是這麽打的啊,兩路大軍相逢,該先望勢……


    呂文煥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也許這便是反賊與忠臣良將的區別?反賊行事就是無所顧忌。


    ~~


    鄧州南麵,城門大開,一隊騎兵已殺了出來,前來接應襄陽兵馬,那主將的一杆“楊”字大旗招搖。


    而阻止在這兩支宋軍之間的蒙軍,打著的是個“董”字大旗。


    城頭上鼓聲陣陣,又將沙場上的聲勢推高了一層。


    楊奔已率騎軍攻向董文用的陣線。


    呂文煥雖不想冒險,卻沒有事到如今再撤到道理。


    哪怕李瑕是反賊。


    其實,李f也是反賊,但李f一旦表示願意歸附大宋,朝野上下依舊歡騰。


    除非李f已成了李全那樣不可控製,那還是要先用李f抗擊蒙古,而非先除掉李f、正中蒙古人的下懷。


    這麽一想,李瑕這個郡王,名義上還是宋臣,至少比李f要好一點。


    話雖如此,這一戰呂文煥並未盡全力。


    他認為李瑕打仗太“瘋”了,他沒有必要與之一起瘋……


    然而,這邊才交戰不到半個時辰,卻見那杆“董”字大旗忽向東北方向移去。


    董文用竟是放任呂文煥入鄧州,自去與史天澤匯合。


    為何?呂文煥不知。


    總不會是史天澤的萬餘大軍麵對李瑕兩千騎的突襲,需要支援了吧?


    隔著太遠,暫時也望不到,隻能等探馬回報。


    漸漸的,前方的蒙軍如潮水般退去,顯出鄧州城的城門。


    ……


    “籲!秦州雄武軍都統製楊奔,迎呂將軍入城!”


    一隊騎兵穿過呂文煥的兵陣,為首的武將翻身下馬,衝呂文煥一抱拳,喊了一句,神態有些倨傲。


    呂文煥性情與呂文德大不相同,竟是抱拳回了一禮,問道:“軍情緊急,不必多禮,北麵發生了何事?”


    “史天澤快被郡王擊退了,時間不多了,請呂將軍盡快入城。”


    呂文煥猶在思考冒然進城是否中計,先派了一隊人進城打探。


    楊奔不耐,卻也能理解,催促呂文煥盡快入城。


    直到呂文煥下了令,楊奔那倨傲的神態也沒消減,反而還問了一句。


    “呂將軍沒認出我來?”


    呂文煥猶在思考著什麽,轉過頭,淡淡問道:“你是?”


    “呂將軍不認得我?”


    “不認得。”


    楊奔此時才知自己當年在呂文德軍中便是如此不入眼的小角色。


    隻好冷笑一聲,自策馬走開……


    呂文煥暗罵此人無禮,在親兵的擁簇下登上鄧州城樓,觀望北麵戰場到底出了何事。


    隻見湍河北岸人仰馬嘶,史天澤的大軍方陣正緩緩向北退去,雖是退,卻是有條不紊。


    相比起來,李瑕那兩千騎就像是一群小狗,圍著人家的大陣來回奔跑,試圖想要撲上去咬一口,又不知從何下嘴的模樣。


    這第一眼,呂文煥猶感到史天澤用兵有名帥風采,指揮一萬騎兵進退如一人。李瑕火候還沒到。


    但不可否認的是,史天澤就是在退,李瑕就是在追。


    “為何?”


    呂文煥喃喃一句,眯眼看了一會,終於在更北麵,看到一條黑線如浪潮一般湧來。


    “殺啊!”


    “殺啊……”


    喊殺聲隱隱傳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卻卷起了漫天的塵煙,向史天澤大部包圍過去。


    之後,一杆“張”字大旗顯現了出來。


    “張玨也來了?”


    鄧州附近的兵馬似乎越來越多……


    ~~


    黃昏時分,史天澤一直退到鄧州城與南陽府城之間,李瑕不敢再追。


    “報!大帥,已探到張玨主力在鄧州以西的趙集紮營。”


    “有多少人?”


    “觀陣勢,至少有兩萬餘人。”


    史天澤麵容冷峻,道:“繼續探。”


    “是。”


    “報,大帥,南陽府城傳來消息,圍攻南陽的宋軍探知大帥返回,已退兵,去與張玨部匯合了……”


    “張玨?”


    史天澤自語一聲,沉思起來。


    今日正與李瑕交戰,因看李瑕那兩千騎兵一往無前的氣勢,他早便懷疑對方有援兵。


    果然,才接戰,探馬便稟報北麵有宋軍援兵來了,且還有宋軍在攻打南陽府城。


    當時為穩妥起見,下令暫退,這沒什麽不對的……他打仗從來穩當。


    為侄子報仇雖重要,但若是在南陽深陷於與數萬宋軍的戰事,不能去山東平叛,便成了抗旨……


    但最後,張玨的兵馬卻有種“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架勢。


    關中的宋軍主力從武關道南下了?


    攻下南陽,便可北上開封,還可以支援李瑕。


    真的?假的?


    看來似乎是疑兵,又像是故意如此,要他史天澤輕敵冒進。


    打探明白之前還不好下定論……


    史天澤想著想著,突然罵了一句。


    “豎子該死!”


    李瑕與他不同,李瑕是全權調動川陝所有的兵力,決定戰略遠比他快,也遠比他靈活。


    到最後,他招過心腹,下令道:“以最快速度傳信往洛陽、解州,問問董文炳、阿合馬,關中主力到底還在不在……”


    ~~


    洛陽。


    董文炳對著地圖看了很久,同時聽著幕僚們分析局勢。


    “如我們一開始所料,李f一叛亂,李瑕果然出兵配合。但沒料到的是,李瑕不是出兵河洛,而是南陽,南陽諸城毫無防備,竟真讓他擊殺了史權,激怒了史帥。”


    “史帥怒而興兵,不智啊。”


    “確實不智。”


    “相比而言,李瑕用兵太靈活了,進退自如,狡捷如狐。”


    “今日探馬得到消息,張玨領著兩萬餘兵馬悄悄往商州,但不知真偽。”


    “倘若史帥遭李瑕、張玨圍攻於南陽,河南局勢大壞矣。”


    “若是疑兵又如何?”


    “簡單,讓劉整一探便知。”


    “現在渡黃河?可李f還未滅……”


    “然而南陽之戰已打到這個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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