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張弘道走進劉府,抬眼便看到一個大大的“奠”字。


    劉黑馬已經安葬了,但劉家兄弟還跪在靈堂中。


    劉元振神色萎靡,眼眶紅腫,抬起頭,見張弘道祭拜過後,一幅有話要說的樣子,還是起身引了引,請他到庭院中說話。


    ……


    “北麵來信了,今國事方急,希望你能不必守孝,盡快趕往潼關。”


    張弘道說著,臉色也有些為難。


    但該傳達的話他還是得轉達。


    “待金陡關收複之後,郡王打算立即領兵往隴西,關中東麵必須要有人坐鎮。”


    劉元振點點頭,道:“我明白,父親生前亦說過,須以國事為重,我明日便出發。”


    “仲舉兄能體諒就好。”張弘道亦是感慨。


    “但我不知如今是何形勢,恐萬一誤了大事。”


    “才守了東麵便得守西麵,幸而李璮與宋廷眼下牽製住了不少蒙軍,還能抽出些兵力支援關隴。”


    “時間差。”劉元振嘟囔了一聲。


    因李瑕擅於打時間差,他也曾是吃過虧的。


    這次雖不是劉元振去隴西迎敵,但對手是阿術,他想想也都覺得頭疼。


    ~~


    鳳翔府。


    廉希憲看著地圖推演了一番,已能確定阿術是要攻鞏昌府。


    縱向穿過關中並殺入關中的路就那麽兩三條,且必須經過鳳翔府。


    由他鎮守鳳翔府,才能讓阿術不能直接殺入關中。


    但防不住阿術在關山橫向穿插。


    這是太大範圍的移動,己方不論有多少兵力都不可能完全封鎖那麽多條關山古道。


    除非能在某條險路上伏擊阿術。


    但大戰略上暫時還做不到,因阿術所率領的是高機動的騎兵,掌握著進攻的主動權,臨機的選擇太多。


    需要等戰場再縮小。


    廉希憲於是把這一戰與隴西之戰作了對比。


    阿術從北麵攻關隴,可比作渾都海;他廉希憲坐鎮鳳翔,可比作劉黑馬;李曾伯坐鎮鞏昌,可比作汪良臣。


    ……


    首先,遭殃的始終是百姓,一直以來都是。


    阿藍答兒殺向六盤山與渾都海匯合時,一路在關中燒殺擄掠,使得一部分關中人口逃難到漢中。


    當年忽必烈沒有責怪,廉希憲是自己心中不安;如今不同了,如今他效力的王府很在乎這些,壓力更大了。


    但,避免不了。


    戰略上處於被動。


    雖然蒙軍在涼州最多能拉出三萬兵力,阿術也隻帶了一萬五千人出擊,沒有以一場決戰吞並關隴的打算。


    宋軍算上駐防軍,在隴西有四萬餘兵力,分布在臨洮府、鞏昌府、平涼府、鳳翔府,及整條隴山防線。


    兵力上看似有優勢。


    但阿術用兵之能遠勝渾都海,也靈活太多。


    渾都海是猶豫不定,最後選擇下策進攻關隴,大軍直接尋找關隴主力決戰。


    阿術則是潛出間道、迂回穿插。


    迂回則把戰場擴大,穿插則把破壞擴大,他兵鋒每至一處都有一萬五千人,而宋軍不能集中兵力。


    先侵擾、推毀,把宋軍的防線越捅越破。等待李璮被平定後,有了更多援軍再吞並關隴。


    阿術主攻一路,便要有一個能力不弱於他的將領防守。關隴一帶,大致有五到六路的進攻方向,相當於得有五到六個阿術才能將一個阿術拒之門外,且還要有三五倍兵力。


    這是蒙古騎兵的戰略優勢,迂回穿插,總能找到防線的薄弱之處,攻敵之弱。


    蒙古騎兵在六十年間橫掃天下,滅西夏、滅金,前後滅四十餘國,滅七百餘族,自有強橫之處。


    隻有在宋朝的兩淮與京湖這種江河湖泊縱橫之地迂回不起來,在川蜀這種崇山峻險之地隻能更堅城硬碰,蒙騎的優勢才發揮不出。


    隴西不同,不像關中、漢中那種四塞之地,也不像川蜀可以將城池遷到萬仞高山上。


    眼下這個局麵雖然壞,但已經是他們利用戰略眼光,彌補了防守蒙古騎兵的戰略劣勢。


    阿術不管怎樣兜兜轉轉,還是得去強攻鞏昌府,至少進不了關中、漢中。


    ……


    廉希憲現在要做的就是,確定李曾伯能否在鞏昌府拖住阿術。


    若能,他即可包圍過去,圍堵阿術,此戰可勝。


    若不能,他隻好盡力守住鳳翔府,不讓阿術殺進關中,算是輸了一半。


    但也有更壞的情況。


    阿術行軍,路線難以計算,一旦沒拖住的話……


    廉希憲甚至認為,阿術從荒廢的陰平古道忽然殺進成都也是有可能。


    這是最讓人頭痛的一點。


    “寢食難安啊……”


    ~~


    鞏昌以西,雙泉鎮。


    “我不太想去攻鞏昌府。”


    阿術隨手把一個女人的屍體拋開,把帶血的彎刀放在腿上擦著,眼神中帶著思索之色,又道:“我還是更想殺進關中,像雄鷹一樣盤旋一圈,叼了獵物再回來。”


    “但布魯海牙的狗兒子堵在關山後麵,你殺不到關中。”


    應話的是闊端的兒子,帖必烈。


    帖必烈說完,又怕惹惱了阿術,找補了一句,道:“也不是殺不到關中,但還不如打鞏昌府。”


    阿術道:“要是能找到一條路殺到漢中才好。”


    “漢中?”


    阿術冷笑道:“到漢中,殺了李瑕全家,再殺進關中。”


    帖必烈不得不提醒道:“不管從哪條路到漢中,不打下鞏昌,李曾伯都能堵死你的屁眼。”


    “鞏昌防禦堅固,李曾伯帶著大量兵力坐鎮,硬咬他沒有意思,被拖住就麻煩了。”


    阿術時年才二十八歲,臉上已滿是威風之氣。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都元帥之子,而是曾打穿過宋境的大蒙古國西路軍統帥。


    除了威風,他眼中那股銳利的殺意也讓人不寒而栗。


    但這樣凶神惡煞的模樣,他說出的話卻是很謹慎。


    “騎兵想去哪都行,但不能被拖住。”


    帖必烈還是那句話,道:“問題是南下的路都被堵死了,不打鞏昌哪都去不了。”


    “李曾伯該死!”


    阿術不悅地啐了一口,翻身上馬,又道:“那就先殺李曾伯,走……”


    他們這次是領了一隊騎兵繞過鞏昌,到西麵來小小地燒殺擄掠,製造蒙軍無處不在的消息,引起宋軍的恐慌,並打亂李曾伯的布署。


    殺了一鎮子的人之後,這隊騎兵便向東與主力會合。


    一路塵煙,呼嘯而過。


    半日之後,阿術便看到了自己的主力,正向鞏昌進軍。


    先映入眼簾的是許許多多的俘虜,也就是箭頭飼料。


    蒙軍將他們編為十人一組,每組由一個蒙卒押運。


    “太慢了。”


    阿術勒住韁繩,看著驅口走動,頗為不耐。


    “行軍太慢,我真想把這些驅口殺光。”


    帖必烈驚道:“要用來消耗宋軍,哪能現在就殺光?怎麽?你又不想攻鞏昌了?”


    阿術雖然暴躁,眼神中卻始終帶著思考,最後道:“攻一攻也行,至少先把宋軍的兵力吸引過來,看看哪裏兵力空虛了。”


    他似乎一直在潛意識裏衡量下一步行軍是否危險,敏感而善變。


    帖必烈不太了解阿術,隻覺得他打起仗來實在是太隨意了。


    一會一個主意,一直在變卦,讓人琢磨不定。


    偏是這種善變,讓人感到莫名的危險。


    ~~


    箭頭飼料之一的李丙正被驅趕著。


    他的籮筐已經丟了,連帶著他活著的希望一起被丟掉。


    他也想要反抗,但手無寸鐵的他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披甲執刀、戴弓騎兵的上萬蒙軍。


    通渭縣的一場大火,數不清的屍體堆積成屍山燒起來時,他便知道娘親與姐姐肯定是沒能活下來。


    痛苦讓他承受不住。


    漸漸地,什麽都不敢去想,心如死灰。


    兩天下來,李丙已顯得有些麻木。


    於是隻能這樣像狗一樣被驅趕,踉蹌而行。


    前方,一道狼煙騰起。


    李丙抬頭看去,望到了鞏昌城……


    ~~


    “敵襲!”


    鞏昌城頭上,陸小酉抬起望筒看著那蒙旗漸漸靠近,臉色愈發凝重。


    眼神中的憤怒越來越重,他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摸了摸身旁那門火炮。


    整個川陝如今隻有二十門火炮,因此沒有擺在潼關、金陡關這樣有地勢可守的地方。而是擺在難以守衛的重鎮。


    當看著那些被驅趕而來的百姓,陸小酉已恨不能現在就一炮轟碎那杆大旗下的蒙將。


    “大帥。”


    “大帥。”


    周圍響起呼喚聲,陸小酉轉頭一看,見到李曾伯走上城頭。


    “阿術來了……有這多人被俘,罪皆在我啊。”


    李曾伯的老眼中透著深深的無奈,站在哪自言自語地低聲喃喃著。


    這個老元帥此時顯得有些瘋魔。


    “但阿術能來與我一戰,前麵沒堵住,後麵還是堵住了,還不算最壞,與我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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