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近月以來越來越熱鬧了。李瑕正在把治所從漢中遷到長安。


    目前成都才是他控製地域的中心,長安屬於最北。將政治重心北移,也是在向世人宣示他這個政權有統一天下的野心。


    雖說是天子稱帝、國君稱王,但長安政權麵對臨安政權時,天然就有種壓迫感。隨著一批批車馬入城,稱王自立便到了最後的準備階段。


    但對於李瑕而言,自立最重要的不是他成為秦王,而是建立一個諸侯國的製度,製定一個新的國策。需要從宋的冗官冗兵冗費中擺脫出來,需要消彌宋偏安江南、重文輕武的國策帶來的影響,所以李瑕才改變了“緩稱王”的想法而決定自立。


    近日來李瑕一直在就稅製、兵製、官製、法製等等諸多事宜與漢台幕府商議。


    就像金蓮川幕府沒有因為忽必烈遷到開平或燕京就改名一樣,漢台幕府大概也會被時人繼續這般叫著。這日正一邊議事,一邊翻著各地送來的奏報,李瑕忽道∶“我們請宋廷遷都長安如何?”堂上諸人一滯。


    末了,李墉先笑了笑,自嘲道“我竟忘了這辦法。”


    楊果與韓承緒對視一眼,也是撫須慚愧。“論勾心鬥角,我們還是道行淺了啊。”“這不是我想的。”李瑕道∶“張五郎的信上說的。”“張五郎”


    楊果道“他豈有這般了解宋廷”“秦九韶向他提的辦法,諸公看吧。”


    不得不說的是,秦九韶很快就讓李瑕與漢台幕府再次注意到了他。


    張弘道在信上也詳細闡訴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秦九韶作為俘虜,其實是沒資格也確實不知道李瑕打算自立之事,但知道蒙軍退兵了。


    哪怕隻有這麽一個情報,秦九韶卻敏銳地感覺到李瑕該再更進一步了。其實比起直接宣布自立,請大宋皇帝遷都長安,才是政治上更成熟的作法。


    首先是名正言順,長安屬於三京之一,而臨安隻是行在。如今李瑕擋住了蒙軍對長安的攻勢,請天子北還,這是大義。天子也應該北還。


    當然,趙椹是絕對不可能答應遷都的。


    朝臣們已經把李瑕視作董卓、曹操之流,怎可能再把漢獻帝送到他手中。那不管他們找什麽借口,李瑕再說ot阻塞義理ot就占據了名義。這時再自立,方能叫江南士紳無話可說。


    大宋文臣黨爭的厲害便體現在這裏,除了秦九部,李瑕麾下沒有旁人有這種心眼。


    楊果、韓家父子是北人,不算太了解宋廷;李墉隻官至主簿;吳澤太過年輕;史俊這些人則不會為李瑕在與宋廷鬥爭中出謀劃策


    不過這也隻是錦上添花,隻涉及造反時是否更體麵的問題,實力才是關鍵。但諸人想起了秦九韶,眼下既是用人之際,顯然是要將他召來重用的。正說著,吳澤步入堂中,與李瑕稟報見陸秀夫的情形。“君實兄說,想要當麵再勸一勸王上。”“他在哪”“就在外麵”


    從長安鍾樓上望去,能看到位於城中心偏西北方向的府署的隱隱一角。


    府署會是之後的秦王府,李瑕沒想過要修建新的王府,也不打算擴建,隻打算換塊牌匾。再繞到鍾樓南麵,隻見城門處人來人往,百姓根本不在意朝堂與藩鎮的勾心鬥角,隻管認真地活。李瑕看了一會,問道“你不是想勸我不要造反嗎怎麽不說了”


    “見到節帥,覺得不該勸,節帥矢誌救天下於危亂,委居於宋臣身份怕是做不到。我想勸節帥忠於大宋社稷,根本就是空談。”


    陸秀夫還是和在祁山道時一樣,站在李瑕身邊顯得很聽話端正。


    他上次見李瑕時李瑕還隻是蜀帥,因此用的還是當時的稱呼,並沒有因為李瑕想要自立而反目。說到最後,他作了一揖,道“故而今日我是來向節帥辭官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有他的堅持。


    別的不說,二十一歲臨軒唱名,被欽點為二甲第二十七名,僅這件事就足以讓他在青史上被記上一筆,這是無數人一輩子都沒有的榮耀。


    當時他說“今日皇恩渥重,吾欲當思報國,相勉為天下第一等人物,方不負此舉。”便像是女子收了無比厚重的彩禮嫁人,又豈能轉眼間因夫家家道中落便棄他而去?唐時張籍麵對藩鎮李師道拉攏,便是自比節婦,委婉拒絕。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恰如陸秀夫此時的心境。


    李瑕能看到他眼中深深的為難,問道“若我們滅國了,你會殉國嗎”“會。”陸秀夫毫不猶豫。


    “那數百年後,再有人提起這段曆史,罵我們是廢物、懦夫,至少得有幾個名字能讓我們拿出來告訴別人,我們有骨氣……從這點而言,我若不能成功救亡,那所做的一切都不如你的氣節有意義。”李瑕一生隻追求成功,在他眼裏,失敗了就是毫無意義。這或許是錯的,但他就是這樣。


    “我理解你,你可以成大宋最後的尊嚴,但,我更希望我們的協力開創一個強盛的國。”陸秀夫道“沒有我,節帥也能做到。”


    “有些人骨頭軟、有些人意誌脆弱,我們形勢順的時候他們很快便投靠過來,這種人我是要用。但一遇到逆境,他們要麽怕了,要麽心態馬上就崩了,我靠不住他們。要成事,隻能靠意堅定、百折不撓之人。”李瑕沒有許諾封賞,說到這裏,又道∶“我缺你這樣的人,需要你留下幫我。”陸秀夫猶豫了。


    他轉頭眺望著長安城,想到收複長安時未能親眼目睹,若有朝一日能收複開封,豈能錯過?這比金榜題名還要讓人向住。但已受了金榜題名的皇恩渥重


    最後,陸秀夫還是深深一揖,道“此身已許大宋社稷。”“也好,不強求。”“多謝節帥。”


    “你幫我帶封奏折回臨安,我欲迎官家遷都長安,官家若應允,一個月內召告天下,示天下人收複中原之決心,我可答允你再不反宋,誓佐大宋中興。”陸秀夫一愣,脫口而出道“真的”


    “你為大宋爭取到的。你說深重皇恩,此行足以報答趙家天子了。”這日,陸秀夫捧著一封公文出了長安,不由又喜又悲。


    喜的是終於在不可能之中掙得了保大宋宗社的一線渺茫生機,悲的是他明知官家不可能答應。但必須全力一試。萬一做成了呢


    江船順漢水、長江而下,陸秀夫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趕赴臨安,一刻也顧得不歇便求見了恩師江萬裏江萬裏見到陸秀夫,先是歎惜一聲。


    他本去信陸秀夫,希望能控製利州到劍門關局勢卻沒想到人已經回臨安了。再看過李瑕的奏折之後,江萬裏良久無言,歎息連連,有些無奈地連夜召官員商議。有人喜不自勝。


    “今我大宋疆域為南渡以來最廣,據守關中,收複汴京指日可待。眼下隻須答應李瑕,即可由危轉安,還有何可猶豫”


    “我隻看到李瑕悖逆,為人臣子,威脅官家,跋扈至極矣。”“他便是料定我等不敢讓官家遷都”“那我們便遷都,逼他騎虎難下。”


    “他有何騎虎難下不過口頭與君實一句承諾。”“假的。”“君實,你如何看”


    陸秀夫道“我信節帥的人品。他雖是不信官家敢遷都,但若官家敢遷,或許能打動”“沒用的。”眾人紛紛搖頭。


    “他允諾有何用?關中有多少北人,怎可能安全讓官家抵長安?


    “李瑕說口空白牙一句,根本做不得算,官家若詔告天下,反而不能再反悔,威名掃地矣。”“故而說不必答理他。


    “諸位!半壁江山啊,不值一搏嗎?!我們想召李瑕還朝,何不敢到長安鎮壓他!!!”“可能嗎”


    “別理他,他想害官家。”“萬一呢”


    但凡有理智的官員都認為不必理會李瑕。


    唯有個別心思簡單的年輕官員認為值得一試,讓陸秀夫麵呈天子。陸秀夫等整整七日,終於能隨江萬裏進宮啟稟官家。


    這之已是五月初八,離李瑕說好的一月之期僅剩兩日,但滿朝似乎所有人都像是忘了這事…這也是新帝登甚以來,陸秀夫初見麵聖。


    他聽說過許多關於新帝的傳聞,作好了心理準備但當真看到趙褸進殿裏,還是吃了一驚。不敢相信眼這個萎靡不振、腳步虛浮的病瘦青年就是當今官家。“江相公又有何事”


    江萬裏道“稟陛下,還是為李瑕請迎陛下遷都長安一事。”


    陸秀夫知道,李瑕是料定了趙湛不可能敢,這麽做為的是斷掉許多人對大宋的期望。但如果官家能展示出足夠的氣魄來,也許李瑕會改變想法。半壁江山,至少也該……“朕不去長安,朕隻在臨安。”趙道“想都不要想。”


    江萬裏道“但再不拿出決意,李瑕馬上便要反叛自立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來問朕”趙褸道“國事該由賈相公處置。”“陛下,老臣認為”


    “別認為,朕絕不會去長安的,江相公一直來問,還不如去請出賈相公商議。”“


    陸秀夫閉上眼,回想起吳澤那一句“這就是弱主弱國的無奈了”。~~


    日子在臨安的繁華與平靜中過去。


    到了五月底,陸秀夫知道李瑕已得知趙沒有詔告天下遷都長安,且即秦王位的準備也差不多做好了,臨安的反應也試探了,境內的大宋忠臣也試探了。


    群臣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寫信,但就連他陸秀夫都回臨安了,幾封信顯然阻止不了任何事。六月初一。


    陸秀夫在樓台上獨坐了一整日,一直抬頭看向天空。他在猜想遠在長安的李瑕應該正在即秦王位了。


    那最快也要半個月後,臨安才能得到消息。至於現在,很多人還能抱著僥幸心想李瑕也許沒有這麽做。不知大典該什麽模樣,想必很檢樸簡單。“錯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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