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上的戰事日複一日。


    宋軍士卒們已然聽到對麵的叛軍喊的「拿下鄂州了」,不少人都十分不安。


    好在將領一直稱李逆已經窮途末路,隻需要再強攻一兩次即可平叛立大功。


    在豐厚的軍賞的激勵下,宋軍士卒們終於爆發出背水一戰般的氣勢。


    這是他們最接近勝利的一次。叛軍確實箭矢不足,漸漸不再像之前那樣能阻擋他們的進攻……


    「殺李逆啊!」


    正當一個個將士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站起身,死死瞪著那杆飛揚的叛軍龍旗,仿佛功業就在眼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轟!」


    那是上遊傳來的聲音,一聲之後又是一聲。


    越來越多的宋軍士卒聽到,回頭望向西北方向,漸漸地,看到了漂流而下的碎木。


    之後還有了屍體……穿著宋軍戰袍的屍體。


    「怎麽回事?」


    「援兵?叛軍的援兵來了?」


    漸漸的,可以看到有宋軍戰船從上遊迅速漂下來。


    那是呂文德布防在上遊的兵力,一是防止李瑕逃脫,二是防止叛軍支援。


    雖說早有這樣的準備,但士卒們的心態還是產生了極大的變化。畢竟身後的鄂州都丟了,本想要早點殲滅李逆,越快越好,現在這種期望被打碎了。


    剛才宋軍的士氣有多高,此時便有多失望。


    「還是不能打贏。」


    「好累……」


    有士卒心氣一泄,手裏的刀便落在地上,感覺到的是傷口的苦痛,體力的告竭,疲憊與恐懼湧上來,讓他開始厭惡這場戰爭。


    這場戰爭還不到兩月,卻讓他覺得冗長、乏味,還每日都能聽到對麵的敵兵在大聲高歌,質問「你們是為了能向蒙虜稱臣而戰嗎?」


    ~~


    越來越多的宋軍船隻從上遊退了下來。


    之後能看到在岸邊奔走的士卒,匆匆忙忙的樣子,顯然是被叛軍的援軍擊退過來的。


    戰台上,呂文德舉著望筒望去,終於見到了一杆大書著「唐「字的大旗,之後才是將旗。


    「劉元禮?這人不會水戰,他娘的,給老子迎上去!「


    一邊指揮著兵力去迎敵,呂文德一邊破口大罵。


    他很生氣。


    敗仗他不是沒打過,但近在咫尺的勝利突然失去讓人格外憤怒。


    就像是一條狗把叼到嘴邊的肉丟了,汪汪大叫起來。


    「少保勿怒。」丘震亨連忙上前勸道。


    他對叛軍有援軍之事毫不詫異,又道∶「六將軍之前也說了,李逆占據上遊的漢中,隨時可遣援兵順江而下支援。「


    「呂老六對了是嗎?!」呂文德大怒,喝道∶「呂老六說對了,要議和了,你們都高興了?!一個個都不願意平叛是嗎?!」


    丘震亨覺得呂文德這就是無理取鬧了,李瑕會有援兵這是肯定的,誰都能猜到的。


    不然李瑕待在這漢江上不跑是在等死嗎?


    「少保戎馬一生,大小數百戰,又豈能不明白李逆猶有後手?少保是太想殲滅李逆了,可事到如今還不願死心嗎?!「


    「……「


    遠處,劉元禮所率的援軍雖然逼近了,但還沒能衝破宋軍的防線。


    李瑕也還沒有突圍而出。


    從兵力而言,呂文德還占據著優勢。


    但呂文德像是突然失去了信心。


    他沒有再繼續罵粗口。


    打了一輩子的仗,連呂文煥、丘震亨都能看明白的局勢,他怎會看不出來?


    李瑕就是故意把他拖在這裏,像是拿著塊肉引誘著一條狗,把狗在看守的院子偷了,然後手一縮,又把那塊肉縮回去了……


    「氣煞我也!」


    呂文德大吼一聲,轉身向戰台下走去,走到一半才回過頭下令道「鳴金!」


    很快,尖銳的鳴金聲響起,宋軍將領們自組織著士卒由攻轉守。


    此時劉元禮還沒能殺穿宋軍與李瑕匯合,但看到宋軍鳴金,李瑕很快也下令鳴金。


    還沒到黃昏,雙方士卒在這一日終於能提前結束戰事。


    原本有許多可能會死在漢江上的年輕人得以鬆了一口氣……


    丘震亨看著這一幕,歎息了一聲,遺憾這次沒能除掉李逆,失之交臂,令人抱憾。


    但另一方麵,他也有些欣慰。


    丘震亨很了解呂文德,看呂文德這次反應雖然暴怒如雷,但還是能在士氣低落之際及時收兵,可見還是保持了理智。


    那麽,呂文德很可能會聽勸,暫時休戰,等待朝廷與李瑕議和的結果,以免被蒙古人漁翁得利。


    ~~


    回到大帳,呂文德立即提起一大壇酒,拍開封泥便就著壇子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灌。


    「這……快放下!」


    丘震亨才跟著進了大帳便吃了一驚,連忙上前要奪呂文德手裏的酒壇。


    但他一個年老書生,豈能從人高馬大的呂文德手裏搶得了東西,急道∶「舊傷又多,體內本就濕熱之毒重,豈可這樣怒急交加,猛飲冷酒啊?!「


    「老子煩死了!喝一口怎麽了?」


    「溫一溫酒再喝也好啊……」


    好不容易,丘震亨才將這長得像棵大樹似的呂文德勸撫下來。


    讓人溫了酒,端了肉上來,呂文德大塊朵頤之後,怒氣漸漸消了。


    「狗猢猻在禦前打死了老子的女婿。」


    莫名其妙地,他提到了範文虎之死。


    丘震亨便勸道「公一世為大宋盡忠,當此時節,豈可將私怨置於家國大利之上?「


    一句話,把台階擺到呂文德的腳下。


    這台階還是冠冕堂皇,能讓人下得十分有麵子。


    但呂文德還在猶豫,問道「老六怎麽還沒來?」


    「叛軍既有援軍到,六將軍便是不親自來隆中大營,也會派人遞信的。「


    「你去襄陽一趟,問一問老六到底是怎麽想的,這時候和李逆休戰豈不是虧得大了。」


    「是……」


    ~~


    丘震亨出了大帳,很快便有人小步趕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陳元彬在哪?」


    「這兩日他常在馬廄清點襄陽榷場送來的物資。」


    丘震亨道「我看他不太希望少保與李逆休戰,盯著些,莫讓他趁我不在到少保麵前鼓動唇舌。」


    「是,一直派人在盯著他。」


    丘震亨又勸了幾句,領了幾個護衛,向襄陽趕去。


    隆中大營與襄陽城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隔著二十餘裏。


    趕了幾裏路,到了一個叫羊石廟的地方,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卻見前方有火會光點點。


    丘震亨讓人到廟裏看了,回報過來原來是呂文煥正在廟中。


    他連忙親自過去,隻見廟外站著幾名宋軍士卒。廟內卻是火光昏暗,隱隱看到一人坐在那。


    「六將軍這是要去見少保?「


    丘震亨撫須問道,跨步而入。


    「噗。」


    一柄單刀捅穿了他的胸膛。


    「動手!殺光他們!」


    「殺……」


    ~~


    這夜,呂文德知道李瑕不會突圍、也不會襲營,難得喝得多了些,酣睡了一場。


    迷迷糊糊之間,他感到頭疼得厲害,於是睜開眼醒了過來。


    才有動靜,帳外馬上有親兵稟道「少保,鄂州的消息到了,六將軍也遞了信來。」


    幾封信報很快被送到大帳的案頭。


    呂文德揉了揉頭,沒拆,吩咐道「請陳先生過來。」


    他的幕僚雖然多,但最器重的無非也就是陳元彬與丘震亨。


    因為不識字,凡有文書往來,基本都是這兩個幕僚給他念的。


    不一會兒,陳元彬趕過來,衣衫不整,似乎是被吵醒的。


    呂文德並沒有什麽客氣話語,指了指案上的信,道「看看說了什麽。。


    「是。」


    陳元彬上前,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看過之後大喜,道「張晏然援兵追著史俊,趕到鄂州,與少將軍合力,重挫了叛軍。少將軍在信上說,史俊傷亡慘重,他馬上可以奪回鄂州,請少保不必有後顧之憂。」


    呂文德鬆了一口氣,心裏便又傾向於殲滅李瑕。


    「老六又說了些什麽。」


    陳元彬這才拆開呂文煥的來信,道「六將軍說,元軍董文炳攻打潼關,大敗,鹿門山附近的元軍已退去。」


    呂文德毫不詫異,道「蒙古人真是廢物,連牽製李逆都做不到。」


    依照他過往打仗的經驗,常常可以擊敗蒙古人,反而是對陣李瑕從來沒討到好,眼前的消息並不出乎他的意料。


    「老子早就與呂老六說過,胡人不擅水戰,不可能南下,讓他不用擔心。」


    「是,學生也認為,眼下是殲滅叛賊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便再也沒有了。「


    正說到此處,帳外又響起了通報聲。


    「報,少保,丘先生遇襲了,在羊石廟遭遇叛軍,被叛軍所殺……」


    「什麽?!」呂文德大怒。


    陳元彬已快步到了地圖前,沉吟道∶「羊石廟,李逆這是要切斷我們與襄陽城的聯係。」


    「一隻被逼到死途的狗還敢咬人,打死它……」


    ~~


    陳元彬拿起那兩封信,要為呂文德將他們收好。


    他走到了放置文書之處,背對著呂文德,卻是將它們都收進了袖子裏。


    出了大帳,他抬頭看向星空,心想這密密麻麻的十萬宋軍的命運、這大宋的國勢居然被一個越來越暴躁、固執的老頭一念之間就決定了。


    若說出去,誰又能相信呢。


    「可笑,可惜,也可怕……」


    -wap.-到進行查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怪誕的表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怪誕的表哥並收藏終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