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虜寇犯境!”


    何複猛地轉過身,大喊起來。


    他是京湖軍中的老部將了,知道元軍渡過漢江、堵在大軍與襄陽之間的威脅有多大。


    雖說宋元已經議和了,這也是犯邊,元軍已經擅啟邊釁了。


    身為京湖將士,從戎以來該做的就是一旦外敵犯邊,則將其殺回去。


    好在,何複在最緊張的時候,得到了軍令。


    “待戰鼓一停,驅趕元軍。”


    這是正將湊在他耳邊說的,是悄悄拿出來給他看一眼的軍令。


    因為元軍已近在咫尺了……


    “殺虜!”


    這是習慣性的呐喊,“大元”這稱呼傳到何複耳朵裏還不到一年,而他記事起,他的父輩就在喊著“殺虜”。


    一個個宋軍士卒轉過身,執盾的、執矛的、執箭的紛紛拿起他們的武器。


    但沒有馬上殺過去。


    京湖宋軍是對陣蒙元騎兵最有經驗的兵馬之一,他們不會貿然地向騎兵衝鋒,因為沒有意義。


    蒙元騎兵也不會與他們對衝,隻會利用速度的優勢退走、放箭,消耗他們的體力。


    所以越是有經驗的兵馬對陣,越不激烈。


    宋軍士卒守首先做的是奔跑。


    兩翼的步卒向東奔跑,陣形如同兩條臂膀伸開,向蒙元騎兵包圍過去,如同之前的戰場上他們包圍唐軍。


    這是為了縮小蒙元騎兵的活動範圍。


    當兵力占少數的騎兵被包圍進行肉搏戰,則必無生路;而步卒若是體力告竭還沒能圍住騎兵,則會被肆意屠殺。


    不過,臥龍鎮戰場縱伸隻有二十餘裏,又被漢江包圍、還有襄陽重鎮在側,宋軍是不容易被消耗死的。


    “嗖嗖嗖……”


    雙方箭矢互射,何複躲在盾牌下,目光看去,見元軍果然開始撤了,連忙大喊道:“逼上去!注意不要亂了陣型!”


    忽然一支箭矢射來,他舉盾一擋,手裏的木盾牌裂開來。


    差點丟了命,何複卻是猛地振奮起來。


    相比於與曾經的川蜀同袍作戰,此時更讓他戰意高昂。


    ~~


    “李逆說,此仗必勝,因老子軍中有將領與他暗中聯絡。”


    坐在戰車上向東行軍的呂文德突然想起一事,向丘通甫問道:“你真聽到李瑕這麽說了?”


    “嶽父不是說這是李瑕蠱惑我方軍心的伎倆嗎?”


    “老子想不通,那小畜牲哪來的底氣?”呂文德轉頭掃視著他的軍隊,喃喃道:“如果老子沒跟他休戰。他娘的,真和老子玉石俱焚不成?”


    “這……”


    丘通甫放眼看去,根本看不到軍中有哪個將領突然反戈、倒向李瑕。


    這種沒發生的事,他豈知是真是假。


    “嶽父不必在意,這必是李瑕的詭計。”


    “娘的,真是條瘋狗。”


    呂文德轉頭看去,知道自己的大軍已經漸漸與叛軍脫離開了。


    不管怎麽樣,至少不會被突然反戈一擊以致被李瑕打敗了。


    立於不敗之地了。


    想了想這個老頭找補了一句。


    “恩相說的不錯啊,該用李逆牽製蒙元。”


    這句話之後,局勢仿佛就成了呂文德主動布置成這樣的。


    “想來想去,滅了李逆未必好……咳咳,老子這身體不好西征了,到時反而讓蒙元坐大……他娘的。”


    總歸是這麽分析,呂文德以一句粗口結束了對局勢的看法。


    “是,嶽父高瞻遠矚,所言極是。”


    其實,依呂文煥的意思是,先緩一緩看局勢,在保證不被蒙元占便宜的情況下也可以除掉李瑕。


    但事到如今,先亡羊補牢,把元軍趕出境內解除危機再談其他……


    呂文德的戰略目的是把元軍逼到漢江邊。


    這樣一來,若戰,借助漢江、方便圍住元軍,同時又給元軍士卒一條可以逃命的水路,更容易瓦解元軍的軍心。


    當然,元軍能主動退過漢江是最好的,畢竟元宋還有和約,這樣更穩妥些。


    總之是可戰可守。


    忽然。


    “少保,有一隊元軍從我們的左翼與漢江之間穿過去了!”


    “什麽?!想包圍我們嗎?!”


    “不,是衝殺李逆去了……”


    呂文德在行軍沒能走上望車,遂抬頭望了一眼。


    此時雙方都還沒灑下太多的血,而是先揚起漫天的灰塵。


    有經驗的將領通過塵煙來判斷那邊的兵馬有多少人,行進速度怎麽樣。


    呂文德一看便知,元軍是想利用騎兵的優勢,大膽分兵,一部分牽製了兵最多的宋軍,另一部分大概是想先殲滅李瑕,再繞後夾擊宋軍。


    “狂你娘,全是瘋狗,西麵狗咬狗……傳令下去,繼續東進,先驅潰東麵這支蒙軍,支援襄陽!”


    ~~


    博羅歡策馬疾馳,雙腿夾著馬腹,手放開韁繩張弓、搭箭。


    他目光緊盯著前方,在唐軍大旗附近選中一個目標。


    “嗖!”


    一箭射中,有一道身影倒下。


    博羅歡希望那是李瑕,但隻看對麵的反應就知道不是。


    那麽,接下來有兩種戰術。


    一是包圍著李瑕的兵馬放箭,慢慢消耗,待唐軍疲憊散亂再行殲滅,這是他最擅長的打法,能把元軍的優勢發揮到最大,傷亡也最小。


    但戰事拖長了會有太多變數,比如李瑕逃了、比如呂文德擊敗了百家奴、比如從鹿門山渡江的浮橋、船隻被宋軍截獲……


    第二種戰術就簡單得多,直接衝撞李瑕的中軍。


    唐軍正在向河流一樣流向漢江邊,陣線拉得很長、很散。隻需要將唐軍衝成數段,圍殺李瑕即可。


    傷亡會很大,他以往其實很少這麽打。


    值嗎?


    博羅歡選擇殺出之時是那樣的雷厲風行,連戰術也是在策馬奔過這一段路時才開始想。


    也隻有這樣的當機立斷,才能把握住大好良機……


    “勇士們!殺李瑕,封萬戶,賞白銀萬兩!”博羅歡揚刀大喝道,他已有了決定。


    “烏來!”


    元軍士卒們歡呼起來。


    他們絲毫不因為要衝撞唐軍而恐懼。


    因為這次搏一搏,能得到的好處太大了。


    ……


    整個戰場就這樣漸漸被分為兩個部份,東邊是宋軍與元軍保持著距離追逐;西邊則是唐軍與元軍甫一交鋒就陷入最激烈的衝撞肉搏。


    究其原因,李瑕總是冒險,總是迎在前麵,吸引得他的敵人也變得瘋狂、冒險。


    李瑕認為越激烈的比賽……或者說戰場,越需要有好的心態。


    而他最擅長調整心態。


    今日麵對迎麵衝上來的元軍,他立即便下了令。


    “大纛移往長崗嶺。”


    很快,那麵繪著金龍的大纛便緩緩向後撤去。


    李瑕勒著韁繩,隨意地轉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便驅馬向西、向長崗嶺而去。


    兩邊,執矛、執盾的士卒湧上,堵住了缺口,迎向元軍。


    一直以來,李瑕都是勇往直前。


    但不代表他不會退。


    他可以退,隻要有作用。


    ……


    疾速策馬衝鋒中的博羅歡望著那越來越遠的金龍大旗,有一瞬間愕然了一下。


    他聽說過李瑕的名聲,且在剛才他放箭時,李瑕都定在那裏,一副要絕一死戰的樣子。


    於是,一見那大纛撤了,他下意識地愕愣了一下。


    之後,博羅歡迅速反應過來,喝道:“繼續衝!他逃不掉!”


    但就在這一愕愣之間,元軍士卒的心態已完全不同了。


    剛才仿佛是輕而易舉能殺掉李瑕,最有利的結果擺在伸手可觸的地方,讓人忘了多想。


    然而現在,七十步、五十步……展開在眼前的卻是盾牌和密布的長矛。


    而李瑕撤得那麽從容,又那麽快。


    四十步。


    元軍衝鋒的速度開始減下來,但停不住了……


    “轟!”


    一艘戰船從漢江邊駛來,轟然開炮。


    因害怕誤傷到友軍,炮口對準的是元軍的後陣。


    “噅律律!”


    戰馬悲嘶。


    而衝在前方的元軍士卒已顧不得那些了。


    他們拚命勒住韁繩想要在唐軍麵前拐走,並在最近的距離放箭,射下大纛下的那人……


    “殺虜!”


    “刺!”


    大喝聲中,唐軍士卒推著盾牌,整齊地邁步而上。


    疲憊的身軀邁著大步,意誌驅動肌肉榨出身上的所有力氣,在邁進的同時將手中的長矛捅出。


    “噗!”


    雷厲風行的元軍士卒迎來的並非他們想像中的功勞。


    隻有無情的長矛斜刺而來,捅進馬脖子,或他們的大腿、脖子……


    還有人在張搭箭,試圖瞄準在唐軍陣中的李瑕,下一刻眼中就是一片殷紅。


    那是唐軍的長矛捅進了他的眼窩,之後甚至用力一攪。


    “啊!”


    血肉飛濺。


    今日元軍的第一場肉搏戰由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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