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套九原城往北三百餘裏就是趙王城,乃汪古部的世居之地。


    汪古部是在陰山附近生活的民族,由李克用的後裔沙陀部、從西域內遷的回鶻人、亡遼的契丹人、鄰近的漢人、西夏人、女真人結合而成。


    有不少汪古部領主散布在天下各地,比如淨州馬氏、大同大元帥按竺邇,以及鞏昌總帥汪家。


    大蒙古國才興起之時,汪古部的老首領就歸附了成吉思汗,兩人結成安答,共同征伐乃蠻部。


    成吉思汗還把三女兒阿剌海別吉嫁給了汪古部的老首領。數年後老首領死了,阿剌海別吉先後由其長子、侄子收繼,最後由幼子孛耀合收繼。


    忽必烈稱帝後,鑒於李瑕的威脅、以及河套的重要地位,於是封孛耀合為趙王,追封阿剌海別吉為皇姑趙國大長公主。


    阿剌海別吉沒有孩子,把孛耀合的姬妾生的三個兒子視如己出,這三個兒子分別名叫君不花、愛不花、拙裏不花。


    從名義上而言,他們都是成吉思汗的外孫。


    因為君不花娶的是貴由的長女,孛耀合一死,忽必烈便打算將幼女嫁給愛不花,並讓愛不花嗣趙王之位。


    如此一來,才能讓這支在河套、陰山一帶勢力頗大的汪古部徹底成為大元皇氏的姻親,而不僅是黃金家族的姻親。


    愛不花今年二十六歲。


    為了讓他有足夠的威望成為汪古部的新首領,忽必烈很早就征調他從征立國。中統元年他還不滿二十歲時,便率兵隨忽必烈征討阿裏不哥,後來又參與了平定李璮之戰。


    總之從各方麵來看,他非常優秀,出身高貴、身材高大、文武雙全、戰功赫赫、權勢滔天。


    說他權勢滔天並不誇張。


    當年成吉思汗西征之時,留阿剌海別吉監國,有“監國公主”之稱。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忽必烈隻是第二個經略漠南的蒙古宗室,監國公主才是第一個,且在監國時權柄遠超當年的漠南王。


    年輕的愛不花是一個讓忽必烈都需要去籠絡的人……


    九月初五。


    愛不花正在黑水河畔策馬而行,身邊跟著許多的工匠,正在為他指點解說著。


    他想要把趙王城建成一座真正的城池,建立真正的城牆、宮殿,還有像中原城鎮那樣鱗次櫛比的街市,讓趙王城成為繼開平城之後又一個草原上的繁華都會。


    這將會是他要送給新婚妻子月烈公主的第一個禮物。


    正規劃著,忽有侍從上前稟報道:“趙王,囊思丹來了。”


    愛不花微微皺眉,稍顯出了一些嫌棄的神情。


    囊思丹與他的生母是親姐弟,因此兩人可以說是舅甥關係。


    但這位生母卻隻是先趙王孛耀合的姬妾。


    愛不花隻有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被阿剌海別吉帶走並親手撫養長大,從有記憶開始就視為她為母親。


    他雖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卻認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成吉思汗的外孫。


    對囊思丹這個親戚他確實沒有感情,隻是不願遭人說閑話,還是對其多為照料,舉薦其為延安路達魯花達。


    包括這次,囊思丹死皮賴臉要以家人的身份替他籌備婚禮,愛不花還是勉為其難答應了,讓其留在九原城留意月烈公主的車馬何時能抵達。


    “讓他過來吧……”


    囊思丹從九原城趕到趙王城隻花了一天,遠遠便翻身下馬,道:“趙王,不好了!”


    “怎麽了?訂親的隊伍出了變故?”


    “趙王還沒有聽說,我昨日得到消息,李瑕馬上要殺來了!”


    這裏正是陰山下,風吹草低見牛羊,風景如畫。囊思丹那難聽的嗓子說出來的消息則顯得與這畫麵格格不入。


    太遙遠了,有種不真實之感。


    “李瑕?”


    愛不花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事實上,他隨在忽必烈身邊時經常聽人稟報李瑕在西南又如何如何了。


    給他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等平定了阿裏不哥之亂,就可以回過頭來收拾這跳梁小醜了。”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前年倒是平定了阿裏不哥之亂,隻是李瑕又與海都聯手,於是還須要先平定海都之亂。


    至於李瑕要殺過來了?


    “李瑕?他沒有這個實力。”愛不花道:“塔察兒帶了五萬大軍去興慶府,你可知成吉思汗滅西夏國,也隻帶了五萬人?”


    “塔察兒大敗了!”


    “怎麽敗的?”


    “這……”囊思丹其實並不知道塔察兒是怎麽敗的,情急之下隻顧著道:“我有很要緊的事告訴趙王,看這個,這個。”


    愛不花伸手接過,見那是一張十分簡略的地圖,繪著一兩條簡單的行軍路線。


    他就著這地圖仔細一思量,整個人忽然打了個寒顫。


    “到帳篷裏說。”


    愛不花手捧著那地圖回頭便走,一路上隻見到處都在忙碌,籌備著迎娶公主的各種宴會所需,足見愛不花對婚禮的重視。


    走進帳篷,他翻開自己的地圖又仔細看了看,道:“你是說唐軍很可能攻打河套之後,直接東進燕京,切斷大元東西、南北的聯係,徹底包圍河朔之地?”


    囊思丹反而沒想這麽細,隻好連連點頭。


    愛不花沉思著,自語道:“若是如此,李瑕顯然是早有圖謀,攻打河套的這一戰,他一定會全力出手。塔察兒錯估了敵人的戰意,敗了也有可能。”


    “大敗,塔察兒是大敗了。”


    愛不花一轉頭,盯著囊思丹道:“你想不到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囊思丹猶豫了一下,還不太想承認,試圖看看能否獨占這個功勞。


    “誰告訴你的!”愛不花叱喝了一聲。


    囊思丹這才又掏出一封信來,道:“楊文安說的,他還向趙王求援了。”


    愛不花怒他早不拿出來的,此時卻沒工夫教訓他,一把搶過楊文安的信看起來,眼神愈發凝重。


    大元王朝的這個危機來得極為突然,年初滿朝上下還在為成功離間了李瑕與宋國而大喜,認為李瑕至少需要三五年才能從與宋國的交戰中緩過氣來。結果忽然間唐軍都有可能殺到河套這個腹地來了?


    之後不管唐軍能不能攻到燕京,能造成這樣的威脅,就是強弱之勢有可能逆轉的先兆。


    身為成吉思汗的外孫、忽必烈汗的女婿,他絕對不能讓唐軍攻占河套。


    “傳令部民,所有壯年男丁五天內到趙王城集結,到了我們為大元守衛陰山的時候了。”


    ~~


    愛不花的心思終於從婚禮上移到了戰事上。


    他一邊集結著兵馬,同時派人到九原城打聽各種消息。


    而一個個送過來的消息也著實讓他震驚……


    “你說什麽?燕王丟了?!”


    愛不花同樣仰慕儒學,常與諸儒討論經史、陰陽術數,終日不倦,且在北邊立廟以祭祀孔子,因此與真金私交極好,是真金的鐵杆支持者之一。


    真金出發去往吐蕃時,曾路過九原城。正是愛不花親自招待,兩人探討儒學以及對大元的未來的構想,相談甚歡、抵足而眠。


    卻沒想到,短短數月之後,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消息。


    “……”


    “據傳,董文炳大軍在大漠中被擊敗之後,燕王便失去了蹤跡,如果不是又落到了李瑕手裏,可能是,可能是不太好了。”


    愛不花本想親自南下秦直道去支援楊文安,此時不免猶豫是否西行支援塔察兒一趟,萬一能找回真金。


    正猶豫之間,探馬歸來,稟報道:“趙王,我們找到了幾個逃兵。”


    “帶過來。”


    很快,幾個十分狼狽的元軍士卒便被帶了過來,甫一進帳便磕頭哀求。


    “我不會殺你們。”愛不花道:“說說塔察兒大王是怎麽敗的。”


    “唐軍太可怕了……”


    “閉嘴!我不是要聽你們說這些!”


    “唐軍……李瑕太勇猛了,禿爾罕領了三千人繞道偷襲他,沒想到他領著五百人便突入我們軍中,把禿爾罕捅成了篩子……”


    愛不花微微冷笑。


    他身材高大,在勇武這一方麵從來不弱於人。征伐阿裏不哥時,他也曾親自衝陣,大敗叛軍。


    “是嗎?我聽說李瑕與我年齡相彷,倒是可以與他較量個一番。”


    跪在那的其中一個逃兵愣了愣,似想開口說些什麽,被另一人拉了一下,繼續回報道:“還有唐軍楊奔十分凶猛,殺穿了大軍,幾乎殺到了塔察兒大王的前麵……塔察兒大王隻好退了,這一退,到處都是洪水,唐軍掩殺過來,死了很多人……”


    “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沒有算過。我們當時被推倒在洪水裏,爬不起來,等再爬起來,塔察兒大王已經逃得遠了,我們隻好向東逃到黃河,又死了許多人,隻有我們被黃河衝到了下遊還活著……”


    愛不花深吸一口氣,大概能夠想到塔察兒是怎麽樣被唐軍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記住了楊奔這個名字。


    除了張玨、李曾伯、廉希憲、劉元振等人,他甚至需要開始記唐軍將領中的年輕一輩。


    “趙王,塔察兒大王又派人來了。”


    “什麽事?”


    “塔察兒大王已退到了巴彥淖爾,他說,如果趙王不能支援他的話,就遷走河套的牛羊和牧民……”


    “怎麽遷走?!”愛不花突然大怒。


    他和真金一樣仰慕儒學,卻絕不像真金一般柔軟,盛怒之下,拔出彎刀便徑直砍死一個逃兵。


    血在帳中潑開,他走到帳邊,看著信使,大罵不已。


    “怎麽遷走牛羊和牧民?!這裏是大元王朝,我們已經不是草原上遊牧的小部落了。河套的東麵便是燕京,是一國重鎮,他塔察兒到底知不知道?或是因為這裏不是他的封地,他便故意敗了?!”


    隻有那身首異處的逃兵知道,沒有人想故意敗。


    那所向披靡的唐帝李瑕,不是塔察兒這種戰場上的庸才可以阻擋。


    大元也好、大蒙古國也罷,需有真正的英雄人物站出來,才能重振成吉思汗當年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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