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唐軍了?”


    張弘範迅速向西北方向看了一眼,猶隻能看到那綿綿群山,訝異於消息回來得這麽快,問道:“在哪?”


    “在烏梁素海北麵。”


    “那裏?”張弘範更驚訝,眼神中有些懷疑之色,自語道:“李瑕真要偷襲陛下不成?”


    史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一指張弘範,道:“這就是你追擊唐軍的結果。若不是我父親警覺,差點便讓唐軍驚擾了陛下。”


    張弘範猶不太相信,道:“之前我擊潰過一支唐軍,有潰兵逃到那附近,是否是這些潰兵?”


    “據探馬回報,這支唐軍成建製,至少有五百人,襲擊了我們一個千戶隊,不太像潰兵,因此擔心是李瑕的先鋒兵力。”


    這消息讓張弘範一時忘了剛才想到的李瑕有可能執行的戰略,開始思忖起此事。


    史杠則已迫不及待要回史天澤軍中立功,連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


    轉身之際,遠遠望到了一個頗獨特的風景,他抬起望筒一看,不由“咦”了一聲,訝道:“那話?”


    “人根峰。”張弘範澹澹道。


    那是一根巍然聳立的紅褐色巨大石柱,直指蒼天。


    “哈哈,這也太像了吧?”史杠道:“和我的一樣大。”


    “據說是伏羲和女媧造人之後留的,保你子孫綿長。”


    “有趣。”


    史杠笑了一句,翻身上馬,狂奔而去。


    ~~


    烏梁素海北麵。


    一支殘兵正牽著馬匹在葦蘆叢中穿行。


    “你還是個雛?”走路時猶在與人閑聊的王滿倉忽然這般訝然問了一句,之後笑了笑,又道:“在後套那邊,有兩處奇觀,一名人根峰,二名母門洞,都說啊,伏羲與女媧在那裏生娃,然後把那話留了下來,回頭你可以去看看,有趣得很。”


    “我沒想看,我隻說了一句還沒討婆娘……再說了,女媧娘娘留下的……那……那也不能看吧?”


    “當地人瞎說的罷了,哄著無兒無女的人過去祈福。”王滿倉默然片刻,道:“騙人的,沒用。”


    “好吧。”


    “活下去都會有婆娘的。”


    “別說話了。”王立終於不耐煩,回過頭低聲道:“不怕被元軍發現了?”


    他們在被張弘範擊潰之後,收攏潰兵,勉強才拉起了這支近五百人的隊伍。


    但基本上人人都帶著傷,戰力並不高,如今想要做的就是回歸到主力大軍之中。


    他們本是向西走的,兩日前遭遇了一隊元軍探馬,好在當時是他們先發現了對方,入夜之後偷襲了一次,搶了些輜重。


    審問了俘虜之後,得知西麵已經被史天澤的大軍堵死了,他們便決定轉道向南,再想辦法渡過黃河回陝西。


    走著走著,前方隱隱傳來了蒙古語的歌聲。


    王立馬上警覺起來,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噤聲。


    他與王滿倉對視一眼,王滿倉做了一個讓他在原地等著的動作,蹲下身,緩緩邁步向前走去。


    撥開葦蘆,能見到有十餘個牧民正在湖邊捕獵,個個帶著弓箭。


    又觀察了一會,並未發現周圍有元軍的蹤跡。


    王滿倉於是以手勢招呼了同袍,抬起弩箭,展開了一場殺戮。


    “噗噗噗噗……”


    慘叫聲中,忽有人道:“將軍,這有個孩子。”


    接著便有稚嫩的聲音用蒙古語求饒起來。


    “別殺卓裏克,卓裏克是你們的驅口,是你們的財產……”


    王滿倉轉頭看了一眼,見旁人都沒去砍那個跪在地上的孩子,提起刀便上前。


    結果卻是王立先站在了那孩子麵前,用蒙語問道:“你們在這裏打獵,部落的駐地在哪裏?”


    “在那邊的素察紇坦。”


    “南麵?”王立又問道:“南麵有元軍嗎?”


    “有!”


    卓裏克年紀雖小,看起來卻很懂事,馬上道:“有很多很多的元軍在我們部落裏,是來尋找漢人皇帝的。”


    王立一愣。


    他不明白元軍為何會在這裏尋找李瑕,但再問,卓裏克卻已不知道別的了。


    “砍了他吧。”王滿倉上前道:“這小虜娃看著年紀小,狡猾得很,為了保護他的部落,騙我們南麵有大量蒙軍。”


    “沒有騙你們,你們打敗了主人,卓裏克就是你們的驅口,不會騙你們……”


    “驅口?你的父親在哪裏?”


    “我的阿布以前被大汗征兵了,為了買馬鞍,賣了額吉,額吉後來生下了我……”


    “別信他的,他是蒙古人。”王滿倉道:“走吧,我們沒時間在這聽這小虜娃講故事了。”


    王立想了想,道:“但南麵有大量元軍。”


    “你能信他?”


    “我們當將領的,就是得從各種真真假假的戰報裏找出真的消息。”王立道:“信我,我能分辨真假消息。”


    王滿倉踱了兩步,道:“行,你說怎麽辦。”


    “我們往北走。”


    ~~


    鷹唳聲驚空遏雲。


    “雄庫魯回來了!”


    忙哥剌出了帳篷,正見自己的海東青停落在了養鷹人的肩上。


    他銳利的眼睛微微一眯,馬上便泛起了怒色。


    “大王,雄庫魯受傷了!”


    養鷹人並不是像南邊人以為的馬夫之流,他們屬於怯薛軍,且是怯薛軍中身份最尊貴的兵種,名為失寶赤。


    忽必烈為了應付李瑕的軍情司,甚至把“失寶赤”的名字賜給了自己的諜報機構,就是因為這個名字尊貴。那些諜探將失寶赤譯為控鷹衛,便是對此感到與有榮焉。


    連養鷹的人都有這樣的地位,何況鷹本身。


    此時停在那的海東青便顯得極為不滿,又唳了兩聲。


    忙哥剌目光落處,隻見它的爪子被劃破了,被一支箭……箭?


    他走上前,接過那支箭,仔細地掂量了一會,突然大喝道:“探馬回來了嗎?!”


    “還沒有。”


    “再派探馬往東!”忙哥剌喝道:“前方必然有唐軍。”


    “殿下何以確定?”


    一名漢人文士從篝火邊起身,走了過來。


    此人不過三十餘歲,身材相貌俱是不凡,乃是忙哥剌的王相,李德輝。


    李德輝十六歲便為官。十餘年前,汪德臣屯兵於利州之時,其軍糧便是靠他調度供給,彼時他才年紀輕輕就已嶄露頭角,甚至引起阿藍答兒的注意,鉤考時將他下獄。


    忽必烈即位後,李德輝官任燕京宣撫使,不可謂不位高權重。


    他還是真金的老師之一,但忙哥剌被封為安西王之後,奏請以李德輝為輔臣,忽必烈遂命其為忙哥剌的王相。


    “老師請看這支箭。”


    此時忙哥剌本順手要將箭拋過去,見是李德輝過來,又改成了雙手遞出,用漢語道:“我們前麵似乎有唐軍。”


    “唐軍?”


    李德輝接過箭端詳了一會,望向東麵,道:“殿下不妨下令慢些行軍吧,待我們的探馬與陛下的信使到達再做打算。”


    小心肯定要小心的,但李德輝是持重之人,不會因為看到一支箭就大動幹戈,提出的是穩妥的主張。


    “我聽王相的。”忙哥剌應道,語氣顯得有一點文雅。


    但其實他並不像真金那般好儒學。


    他更像忽必烈,勇武、英氣。


    他快二十三歲了,可其實是到了二十歲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漢人老師,是真定名士李盤。


    因李盤曾當過阿裏不哥的講師,忙哥剌選擇王相時,選了更擅實務的李德輝。


    可見他愛好的並不是漢學,而是那皇位。


    這些,李德輝當然能夠看出來,平素隻覺為難。但前不久傳來的消息卻讓他改變了主意。


    燕王真金失蹤了,甚至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而忙哥剌愈發表現出親近漢臣的傾向,並提議東歸。


    原話是“大元該先平中原,再安西域。我不願當一個隻顧著占領自己的兀魯思的安西王,願當我父皇的秦王,先複關中,再定江南,開一統盛世。”


    這個年輕人已懂得如何打動北地士大夫,而且他比真金更為英武、更得忽必烈歡心。


    李德輝已越來越用心地輔左他。


    “殿下認為,東邊的唐軍會是誰?”


    忙哥剌踱了兩步思考起來,前幾日他已經得到了忽必烈親征的消息,由此往下一想……


    “莫非是被父皇擊潰的唐軍潰兵?”


    “這是一種可能。”李德輝道,等了一會,見忙哥剌沒有更多想法了,才繼續道:“還有一種可能,唐軍不願讓殿下率大軍與陛下匯合,遂在前方伏擊。”


    “哈?”忙哥剌訝然,道:“會嗎?”


    “李瑕能有今日之勢,不可以常理度之。”李德輝道:“不過,我們隻要行軍有章法,不掉以輕心,不疏於放出探馬、不急功冒進,定不至於在這大漠之上中伏。”


    “王相說的好,我會聽王相的話。”


    見安西王有這樣的態度,李德輝不由頷首。


    ……


    征西域的十五萬大軍其實並不是一股腦地調回,而是心急的忙哥剌領著五萬人在前麵,脫忽領著包括奧魯在內的七萬人在後麵,還留下了一部分暫駐在高昌的兵馬隨時可以抽調。


    忙哥剌行軍不算慢,兩日內又行了百餘裏。


    這日,忽有探馬回來稟道:“大王,找到唐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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