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蔣興死後,又經廬州一事,李瑕隱隱成了這支隊伍中的二號人物。


    聶仲由對他的器重與信任也不是全無理由。


    李瑕雖是死囚牢裏撈出來的,這反而代表著他更受控;其父李墉李守垣曾經任過餘杭縣主薄,勉強算是官宦之家,身世清白;至於其人能力,隻看這一路而來的表現,竟有點文武雙全的意思。


    再想到李瑕的年紀,聶仲由心底其實是對他有些驚豔的,心想小小年紀怎麽就能這麽厲害?最後隻能認為也許是官宦子弟就是這麽出色。


    畢竟聶仲由也不怎麽了解官宦子弟。


    隊伍到廬州時剩下二十三人,其中還有個議和派的眼線被陸鳳台指認了出來,聶仲由遂將其打發回臨安府。


    之後再加上高長壽一行五人,以及李瑕提議帶上的一名張家護衛俘虜,如今一共是二十八人。


    高長壽在與這支隊伍匯合之後,馬上就看出了李瑕在隊伍中的奇怪地位。


    至於聶仲由這個真正的頭領,他反倒不怎麽重視。


    高家世代顯赫,哪怕在大理國滅,高長壽也是與呂文德這種宋軍名將來往,而聶仲由隻是一介禁軍都虞候。


    高長壽此番北上刺殺兀良合台失敗,損失了不少人手,僅餘五人逃到宋境,遇難之際恰逢聶仲由因差遣路過,彼此匯合,聶仲由想的是“我救了你、問些情報、順便帶你到北邊看看有沒有機會”,但高長壽認為的卻是“宋廷派你來配合我行事……”


    這是王孫公子自有的驕傲。


    這個分歧在一開始並沒有顯現出來。


    高長壽心底雖有驕傲,卻不是跋扈之人,對聶仲由的襄助也是真心感激,甫一見麵,言談就頗為得體且客氣……


    “小國遺民,多謝都虞候相救。”


    “嶽侯不必多禮。”聶仲由連忙回了一禮。


    高長壽擺手道:“當不得如此稱呼,鄙人字‘慕儒’,往後以字相稱即可,到了北麵也安全些。”


    聶仲由不敢拿大,暫時依然是口稱“嶽侯”。


    高家號稱“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多的是王公侯爵。高長壽在父親戰死之後便自行襲封了嶽侯爵位,領殘部抗蒙,之後被蒙軍打得找不著北,這才轉而與宋軍合作,不敢再擺身份。


    與聶仲由這般稍稍寒暄之後,高長壽的注意力便放在李瑕身上,笑著問李瑕有沒有字號。


    李瑕既無字號,便讓高長壽直呼自己姓名,他也不客氣,言談間的態度仿佛是多年老友。


    之所以這般親近李瑕,因高長壽這兩天已經從楊雄、聶平口中了解了發生在廬州之事,對李瑕的表現極為欣賞。


    於他而言,一個禁軍都虞候沒有拉攏的必要,但一個淪為死囚的年輕才俊完全值得結交。


    往遠了想,如果能籠絡李瑕一起投身大理複國的大業,往後功成,高官爵位自無吝嗇之理,未必就不能招攬到這個宋人。


    因此,啟程北上時,高長壽就把馬匹讓給別人,自己與李瑕並肩而行,侃侃而談。


    麵對高長壽的示好,李瑕顯得很平靜,還提出了幾個疑問……


    “你們為什麽要冒死去救高瓊?”


    “一則,堂兄是高家嫡長,他母親是段氏公主,有他出麵才能號召更多遺民抗蒙;二則,堂兄之才勝我百倍,伯父當年宰執大理時,為大宋販馬、貿易、朝貢等諸多事務皆由我堂兄經手……”


    李瑕又問高長壽北上的具體經過,高長壽對此也知無不答。


    “我們是混入了易州張家,張家在金國時就是河北豪強,如今家主叫張柔,此人很了得,蒙金爭戰時他結寨自保,聚集了鄉鄰親族數千餘家。因此金國竭力籠絡他,不停授他官職,直到任他為都元帥,結果蒙軍一來他就投降了,反過頭來滅了金國,立下大功。此後,河南三十餘城均屬他管轄。


    張家每年會派人去哈拉和林城運送禮物,我混入張家之後,本想要隨隊伍北上營救堂兄,沒想到在河北遇到了兀良合台,他正好從哈拉和林去往西南鎮守……”


    “稍等。”李瑕問道:“哈拉和林?在哪?”


    高長壽反問道:“竟連你也不知道蒙古的國都嗎?”


    其實,不僅是李瑕不知道那大蒙古國現在的都城在哪,就連聶仲由這種等級的軍官也不知道,對於他們而言,蒙古國實在是太大了,各種名字又十分拗口。


    高長壽不同,他是貴族出身,比聶仲由要淵博得多。


    見李瑕搖頭,高長壽便道:“哈拉和林具體在哪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從大理國直直往北,要走五千餘裏。”


    李瑕想了想,問道:“那兀良合台要去西南,為何會經過河北?”


    “必是去往開平城見忽必烈了。”


    高長壽說著,眼中泛起恨意,咬牙切齒道:“當年就是忽必烈與兀良合台率軍殺入大理,九河之戰,我高家數十餘英烈戰死,此恨……不共戴天。”


    李瑕能感受到高長壽語氣中極深的恨意。


    但他關注的問題卻不在這裏,他來到這個不太熟悉的時代,實在是有太多的情況需要了解,於是又問道:“開平城又是哪裏?”


    “開平城是忽必烈正在草原上興建的城池,是他的避暑之地。”高長壽道:“這城剛剛開始建,我也是在張家時聽說的。”


    “也就是說,忽必烈如今不在開封?”


    “該是在開平建城。”


    李瑕隻覺心裏忽然舒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自己對忽必烈是有恐懼的……


    高長壽轉頭瞥了李瑕一眼,又問道:“你是否覺得我刺殺兀良合台之事太過衝動,損兵折將不說,還引來張家追殺,給你們添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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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李瑕並不於他客套,實話實說道:“太過衝動了,接下來不要這樣。”


    “並非我衝動。”高長壽道:“而是我認為我堂兄高瓊有可能就在兀良合台的隊伍當中。”


    李瑕道:“你是認為,兀良合台去鎮守西南,會帶上你堂兄以穩定大理局勢。”


    “有可能,所以我才冒險試探,結果露了行跡。”高長壽道:“但現在我們若能及時趕到開封,還有機會再遇到他們……”


    李瑕聽了,轉頭看向聶仲由,隱約已意識到這支隊伍添了高長壽一行人之後,隻怕要有更多節外生枝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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