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聶仲由把目光望來,李瑕就知道自己這個“二號人物”要出麵想辦法了。


    他目光落在劉金鎖手裏的長槍上,道:“找個密林,把所有武器都埋起來,我們回下蔡城。”


    “為什麽?”


    李瑕道:“他們把兵力布置在官道上,外緊內鬆,城內的人手就少了。我們不拿武器,分成兩撥,這麽大一個州縣,他們很難搜到我們。


    還有,昨天我在桂集鎮借宿時頭發還沒解,這是最容易辯認的特點。一兩天後,他們就能查到桂集,由此認定我們已經出城,搜查的重點也會轉到城外。”


    “不是,這算什麽回事啊?”劉金鎖道:“我可是槍不離手的!”


    “埋起來。”聶仲由淡淡說了一句。


    “哦。”


    林子問道:“可沒了武器,萬一被搜到,逃都逃不出來了。”


    “一旦被找到,你有武器也逃不掉。”李瑕道:“但放心,城內是安全的,他們這個封鎖的辦法隻能把我們堵在壽州,且實在不行還有邸家的令牌。”


    “但總不能一直被堵在這裏,我們還有差遣要辦。”


    “他們設的關卡總有鬆懈的時候,到時再走就是。”


    既然李瑕這麽說了,眾人於是安心下來,埋了武器。


    這都過了好一會了,劉金鎖撓了撓頭,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我們隻是被堵在下蔡城裏了啊,我還以為完蛋了。”


    李瑕聞言,皺了皺眉,目露思索。


    “李兄弟,你是不是比我剛見你的時候又長高了一些啊?”劉金鎖又問道。


    這粗漢聲音大得很,打亂了李瑕的思絮。


    說到這個,李瑕“嗯”了一聲,轉向聶仲由,道:“回了城,再買些大骨頭熬湯喝吧?”


    “貨物和銅錢都丟了,不寬裕。”


    “這個給你,應該值點錢,多買一點大骨頭……”


    高明月跟在後麵,看到李瑕拿出幾個玉珠子,遞給了聶仲由。


    她看著這一幕,微微就有些走神,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


    一群人出了樹林,混入想進城的平民當中,往下蔡城走去。


    走著走著,李瑕似乎又想到什麽,忽然道:“你們先進城,我和韓先生去那邊的關卡處看看。”


    “怎麽了?盤查得那麽嚴,湊過去別被捉了。”


    “韓先生有河南口音,我扮成他孫子,不會被捉。”


    林子眯了眯眼,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林子顯然有些不放心,又瞥向聶仲由。


    “去吧。”聶仲由道。


    ……


    李瑕與韓承緒裝作出來撿柴禾的,往關卡走去,果然見到道路被封鎖了,但凡要離開壽州的都被盤查得很嚴。


    韓承緒一副走不動的樣子,坐在路邊歇著,任李瑕偷偷觀察。


    好一會,有六人騎著快馬從南麵奔來,跨下馬匹頗為神駿。


    “放喬都事過去!”


    關卡那邊有兵士喊了一聲,拉開柵欄。


    李瑕遠遠望著這一幕,眼中思索之色更濃。


    “喬都事?這就走了嗎?外緊內鬆……把我們堵在壽州做什麽……”


    再一抬眼,那六騎已奔得遠了,隻留下官道上的煙塵。


    快馬輕裘、風馳電掣,這讓李瑕很是羨慕。


    他在淮河以南就沒見過這樣的良駒。


    回想那個聶仲由帶得隊伍,不過隻有幾匹拉車的駑馬,慢騰騰的。


    “韓先生,那種快馬日行幾裏?”


    韓承緒道:“照他那般速度,日行兩百餘裏是有的。”


    “那一日就可以到潁州了。”


    “是啊。”韓承緒一雙老眼望向道路,喃喃道:“這路途,換作是我們,可有得走嘍。”


    “走吧,回去喝骨頭湯……”


    ~~


    “駕!”


    喬琚夾著馬腹疾馳,官道旁一座座小山被他掠過。


    回想著這兩日遇到的那個對手,喬琚果斷決定不在壽州與其糾纏。


    他會在潁州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


    而在這之前,他還要先回亳州匯報此事,並調更多得力的人手。


    這次,可不是洪德義那種不擅搜捕的鎮戍兵了。


    “脫脫?我等你……”


    ~~


    亳州。


    亳州在西南方麵與潁州接壤,南接壽州,北通歸德府。


    蒙金、宋金之戰後,亳州就凋敝不堪。直到兩年前,張柔奉命移鎮亳州,此處民生才有了起色。


    張柔修建民居、府第、城牆,又搭建橋梁與北麵的歸德府相通,這才讓百姓再次聚集安居。他還修複孔廟,請許多大儒設館授學,使亳州文教重新興起。


    如今亳州城商旅舟車往來不絕,如承平盛世之時。


    因此,張柔的軍民萬戶府在亳州城是極為顯赫的存在……


    這日,占地廣闊的張家府第後院,張文靜正坐在閨閣中練字,忽從窗中瞧見下麵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跑過。


    她於是擱下筆,起身往樓下走去。


    “可是九哥要見我?”


    “是,九郎就在前麵亭子裏呢。”


    “知道了,我過去見他便是……”


    張文靜長著一張鵝蛋臉,柳葉眉,瑤鼻挺秀,膚若凝脂,生得是極漂亮,但卻給了一種難以親近之感。


    張柔生了十二個兒子,好不容易才得兩個女兒,對她們很是寵溺,張文靜作為張家大女兒,雖不恃寵而驕,矜持貴富之氣卻是很重。她剛滿十六歲,性情卻已是端莊沉重,


    她一路到了水池亭邊,果見張弘範正坐在那。


    因張家兒子、女兒是分開排行的,因此一個叫對方“九哥”,另一個叫“大姐”。


    見過禮,張弘範笑了笑,開口道:“我要到順天路去,來和你道個別。”


    張弘範剛滿二十歲,身材高挑,儀表出眾。更難得的是,他在這個年紀就留了三縷長須,望之是一位美髯公。


    張文靜行了一禮,問道:“九哥這是要出仕了嗎?”


    “也不是什麽好事,前陣子有幾個大理餘孽在六哥治下刺殺蒙古大將,六哥得往和林城一趟,當麵向大汗解釋,我去替他代管順天路。”


    “六哥不會有事吧?”


    “沒事,他正好去述職,解釋一下就好了。”張弘範道:“你不必管這些,我今日就走,臨行前有幾樁事交代你。一則,我的書稿、典籍、樂器都已讓人搬到後院,你可隨時去拿……”


    張文靜一聽,眼中便有了喜悅之色。


    有種“我哥一走,他的東西全歸我啦”的歡欣,但一瞬間又被她收斂起來。


    張弘範見她高興,笑了笑,接著卻是臉一扳,又道:“二則,你不要再與父親置氣了。喬琚是我同窗,我了解他的為人,他確是你的良配。父親是寵你,才會為你訂了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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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父親卻問都不問我……”


    “你聽我說,喬據性情沉穩、才華出眾,且又是貧苦出身,他與你成婚之後,絕不敢讓你受半分委屈,這是父親的苦心。否則,向張家提親的高門顯貴無數,父親為何要替你覓喬琚為婿?”


    張文靜依然不太高興,身子一偏,道:“可我不喜歡。”


    張弘範苦笑,問道:“他哪裏惹得你不喜歡,我讓他改。”


    “我不願背後說人是非。”


    “不是說是非,你直管與哥哥說,不喜歡喬琚哪點。”


    張文靜握著雙手,側了個身,道:“若要說,那就是‘熱衷’二字。”


    張弘範一聽就明白了。


    他卻偏要妹妹再說個清楚,問道:“何解?”


    “往深了說,難保他不是攀龍附鳳,誰知他待我好是因愛慕我這個人,還是愛慕父親的權勢?往淺了說,我想要的夫婿為人處事該是不卑不亢、有名士風采,而不是在我父親麵前頭都不敢抬一下的……勢利……老實人。”


    最後幾個字,張文靜話到嘴邊,還是換了一個詞。


    張弘範搖頭苦笑,故意說道:“原來你是嫌他的出身貧寒。”


    “才不是,我才不是嫌貧愛富……”


    “那你又要如何呢?那些高門子弟你不喜歡,說他們紈絝傲慢;好不容易為你覓一個寒門俊秀,你又嫌人家老實?大姐兒,你這眼界未免太高了。”


    “哼。”


    “不是父兄不依你,可你年紀到了這裏,又讓父兄如何是好?若再不嫁,等蒙古鎮守官上門提親,讓你嫁給那個粗魯不文的赤那,你可就滿意了?”


    一句話,張文靜低下頭,不言語了。


    張弘範口才本就是好的,所以才在臨行前還被父親派來當說客,此時見把妹妹說不高興了,歎了一口氣,又道:“你信九哥,喬琚已是我們能替你尋到良配了,你嫁他,以後會過得很好。”


    “九哥是說我沒得選。”


    “是為你選遍了高才俊士,才挑出來的他,不然蒙古人……”


    “知道了。”張文靜終於還是妥協地應了一句,“喬簡章就喬簡章吧。”


    “那就好,別生父親的氣了?”


    “哦。”


    “那九哥走了。”


    張弘範抬了抬手,轉身就走,頗為灑脫。


    張文靜想了想,小步往前追了兩步,道:“九哥讀書習武最是刻苦,如你詩中所言‘半窗寒雨夜深深,燒斷蘭膏一寸金’,此番出仕,妹妹祝哥哥前途似錦。”


    “哈哈。”張弘範朗笑一聲,隨口謾吟著,人已出了庭院。


    “莫笑十年塵壁上,也曾明破聖賢心。十年磨劍,一朝出鞘定當倚天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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