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宛丘縣,大概是後世的河南周口市淮陽區。


    此處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


    州城被大湖環抱,城在湖中、湖在城中,形似一個倒扣的碗,故名宛丘。


    大湖叫“龍湖”,因伏羲氏定都於此,號曰‘龍師’而得名,占地萬畝,水麵廣闊,有“萬畝龍湖”之稱。


    在龍湖北麵,有陵廟名為“太昊陵”,正是“太昊”伏曦的陵廟。


    太昊陵始建於春秋,漢唐時不斷增建,禁止百姓在此樵采耕犁,宋太祖又設置守陵戶,三年一祭。


    到如今,天下間戰亂不止,守陵戶早已消亡,祀事不修,廟貌漸毀,這座人皇的陵廟也開始破敗、荒蕪……


    四野無人,李瑕牽著馬,緩緩走在廟陵外。


    他一襲書生打扮,白衣翩然,長劍也用布包了起來,掛在馬上,仿佛是出門遊曆的學子。


    從鹿邑縣一路至此,李瑕感到有些奇怪,隱約懷疑張家像是知道他要去宛丘縣一般。


    他殺信使奪馬,拿了張家信令、縱馬狂奔。按道理,張家該是追在身後,比他慢一步才是。


    但追在身後的追兵並不多,反而是他轉道西進之後,遇到了兩次埋伏,幾乎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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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他警覺,險而又險地避過。


    直到換了身份,重新折返北邊繞道,情況才好了些。


    這讓他比約定的“十五天”時間晚到了兩天。


    李瑕與林子約在宛丘縣會合,兩人卻不熟悉這一帶,就選定了太昊陵這個雙方都知道的古跡留記號。


    這日,在太昊陵走了一圈,李瑕轉到了陵廟後麵的碑林。


    穿梭過一塊又一塊石碑,果然在一塊殘碑上看到了林子做的記號。


    挖開了石碑下的土,裏麵有一個小包裹,打開來,有一身蒙軍裝束、一塊令牌,以及一張紙條,紙條上僅寫了“西洺客棧”四字……


    ~~


    “百夫長,捉到李瑕了!”


    雷三喜聞言,眼中綻出喜色。


    他是張弘道的妻族,也是當夜誅殺額日敦巴日的百夫長之一。


    在馬上要對付潁州邸家的關鍵時候,張弦道卻把他派來宛丘,搜捕李瑕。


    當時張弘道還語重心長地叮囑他:“憑李瑕之能,或許該由我親自去對付。但潁州之事我走不開,隻好托付於你,切莫讓我失望。”


    雷三喜向來景仰張弘道,不信一個小人物還真要張五郎親至才能對付,畢竟這還是在張家的地盤上。


    但既然說了,他便全力以赴。


    而這些日子,張延雄、沈開相繼傳來消息,說是捉不到李瑕,也漸漸讓雷三喜感到此子難纏。


    好不容易,今日終於有了結果。


    “人在哪?!”


    “一柱香之前,他拿著田奎給的令牌進城,現已拿下……”


    “好!”


    雷三喜大步向城門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見兵士們押著一個年輕人。


    然而,此人並未被捆綁,且周圍還有幾個陳州殷家之人正在說話。


    雷三喜眉頭一皺,臉色漸漸難看。


    隔著二十餘步,已能聽到那邊的對話聲。


    “是殷家六郎,殷俊殷茂修,年十八,絕非通緝要犯。”


    “千真萬確,我九叔在此,足可證明茂修是我殷家子弟。”


    “……”


    雷三喜眉頭緊鎖,過去一看,見那殷六郎長相秀氣,但傻乎乎的樣子確不太像是李瑕。


    他接過文書憑證看了,非常不悅地喝問道:“怎麽回事?!”


    很快,殷俊開始述說事情經過。


    “今日,城外聖人廟,即弦歌台那裏有場小文會,我赴會時結識了一才子,喚作馬致遠,字千裏,其人儀姿不凡,且極有才情。”


    話到這裏,殷俊的聲音漸小,怯怯看了周邊諸人一眼,才縮著脖子繼續說起來。


    “因……因我才疏學淺,沒有好的詞作,他願送我一首小令,卻隻給了我兩句,道是後麵的忘了,又拿出這枚令牌,讓我在城門處亮出來、什麽話都不必說,再進城到西洺客棧喝杯茶水,自有人將他的詩稿給我。


    結果,我剛剛在城門亮出令牌,就被拿下了。我還當他是高門子弟,誰能想至那樣人物竟會是個通緝要犯呢……”


    殷俊話音未落,雷三喜已大喝一聲。


    “隨我去聖人廟拿人!”


    “是!”


    一眾兵士雷厲風行,如狼似虎。


    這場麵把殷俊嚇了一大跳,不由又是一個激靈。


    還未恍過神來,隻聽那記錄此事的張家屬臣冷冰冰地問道:“殷六郎,李瑕給你何樣詞句,竟能驅使你這世家子弟替他辦事?”


    “是一首《天淨沙》,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那張家屬臣眼睛一亮,下筆飛快,又急切問道:“下一句呢?”


    “不……不知道呀,他忘了……”


    ~~


    弦歌台。


    “馬致遠人呢?!”


    雷三喜拎著一個讀書人的衣領,厲喝了一聲。


    “馬千裏?他他他……他走了……”


    “往哪走?走了多久了?!”


    “這環湖之地,當……當然是從橋上走了,走了已快一個時辰了。”


    “把這些書生給我一個一個仔細審!”雷三喜一把摔開手中的書生,喝道:“寧可殺錯,也絕不可放過李瑕!”


    “可是,這是文教之……”


    “文教?是大帥要興文教,中原才有文教。我讓你仔細審,聽明白沒有?!”


    “是。”


    “你們隨我繼續追!”


    “是……”


    雷三喜才追了數裏,忽見遠處煙土飛揚。


    “籲律律!”


    沈開勒住韁繩,一臉風塵仆仆,大聲道:“捉到李瑕沒有?!我追著他一路而來,他已到宛丘了!”


    “跑了。”雷三喜一邊翻身下馬,一邊開口道:“那小賊……”


    “你說什麽?!”


    沈開已下馬衝來,雙手按著雷三喜的肩,喝道:“你清醒一點!你知道宛丘這張天羅地網,費了五郎多大心力才布置下來?怎麽可能跑了?!”


    “他才走一個時辰,我馬上搜。”雷三喜語速飛快,把事情經過說了。


    “不。”沈開搖了搖頭,喃喃道:“讓我想想,先把動靜壓下來,魚已經驚了,別再驚了餌……”


    ~~


    西洺客棧。


    “走吧。”


    “哥哥,真不等李瑕了?”


    聶仲由道:“十五日之期已過,我們又多等了兩日,他還是沒來,等不了了。”


    眾人無言,默默上了車馬,往北而行。


    這支十四人的隊伍穿過龍湖上的堤路,又走過了太昊陵。


    林子望向太昊陵的方向,道:“我去看看信物還在不在,再給李瑕留個口信吧?”


    聶仲由本在皺眉沉思,聞言怔忡了一下,四下掃了一眼,隻見道路兩側有些三三兩兩的農漢在開荒鋤草,而身後也有些提著鋤頭的農漢在走。


    “別去。”


    “哥哥,不留信讓李瑕去開封嗎?”


    “別去,看看再說。”


    “不去也好,東西留在那裏,他來了還能有個身份掩護。”林子應了一句,方才意識到聶仲由的言下之意,驚了一驚,壓低聲音道:“哥哥是說那些人……”


    “為何有這麽多農漢在六月日頭最大之時鋤荒?平日這城外可沒這麽熱鬧。”


    “但若是要動我們,在城內動手豈不是更好,在城內我們更跑不掉。”


    “希望是我多慮了吧,提醒大家戒備……”


    三三兩兩的農漢散在道邊,鋤著的荒草。


    有人瞥了一眼走過的隊伍,低聲向同伴說了一句。


    “他們一直在回頭看,通知百夫長吧,餌已經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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