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白茂的一瞬間,謝方叔與李瑕幾乎同時眼中都泛起了自信之色。


    白茂卻很慌,他是第一次麵對這種場合,畏畏縮縮得真像一隻老鼠,行了禮就縮著脖子站在那,努力讓自己不顯眼,連那雙賊溜溜的眼睛都不敢亂瞄。


    有了他與滿殿諸公這一對比,市井賤民與廟堂高官之間的區別竟顯得觸目驚心。


    一同被帶進來還有聶仲由,渾身傷痕累累,嘴唇幹裂,走路時有氣無力地拖著鐐銬。


    聶仲由跪倒在地,張了張嘴,像是說了句什麽,聲音含糊,讓人完全聽不清。


    李瑕看著他的嘴型,猜測他說的也許是“臣殿前司都虞候聶仲由見過陛下”之類,但並不確定。


    聶仲由已垂下了頭,仿佛跪都跪不住,隨時要趴下去。


    程元鳳閉上了眼,如假寐一般。


    出列審訊的,是監察禦史蕭泰來。


    因為聶仲由、李瑕通敵一案,諫台之中就是蕭泰來最了解此案詳情,由他出麵,更公正一些。


    雖然,他暗底裏投靠了謝方叔。


    “白茂,你檢舉聶仲由、李瑕等人通敵叛國,然也?”


    “是……”


    白茂聲音發顫,渾身也抖個不停,不同與林子與劉金鎖的敬畏與緊張,他是害怕。


    而林子與劉金鎖見此一幕,已明白發生了什麽,皆大怒,忘記緊張,怒目而視白茂。


    若非在這大殿上,劉金鎖恨不得上前踹倒白茂,臭罵一通,問他為何如此。


    蕭泰來又道:“具體如何?說來。”


    “是。”白茂結結巴巴說起來,一起說到在宛丘縣龍湖時的情形。


    “當時小人與他們跑散了,躲在車底板下,被北人捉了。那個……小人有罪,挨不住刑,求饒了,但小人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也沒個用處,隻是被當成驅口,在亳州修橋當苦力,請官家治罪。”


    蕭泰來目露不屑,淡淡道:“不治你的罪,繼續說。”


    “後來,小人修橋時,在亳州見到了聶仲由,他跟在張柔之子張弘道身邊,點頭哈腰的。小人巴結了上去,央他留我在身邊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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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就是那時才知道,聶仲由已經叛投蒙古,當了走狗。小人心中極不屑他這種叛逆,但盼著能歸我大宋,這才……”


    “廢話不提,說有用的。”


    “是。聶仲由以為我是真心投降,將我當成心腹,許多事都帶著我。過了半個多月吧,李瑕也到了亳州,是被張家捉回來了,而且,李瑕也叛投,還當了張柔的上門女婿……”


    不少人都掃了李瑕一眼,卻見李瑕表情平靜,竟也不反駁。


    白茂繼續道:“李瑕與聶仲由就常在聚在毫州。李瑕想給張家立一個大功,就說要回到大宋來當間諜。他們商議之後,編了謊,偽造了一份情報,分頭歸宋。”


    “張家信任他們?能放他們回來?”


    “李瑕是張家女婿。聶仲由則說他被捉過,大宋不可能信任他。”


    “你胡說!”劉金鎖大喊道:“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


    “肅靜。”蕭泰來喝住劉金鎖,向白茂問道:“你何時在亳州城見到李瑕?”


    白茂道:“七月中旬。”


    蕭泰來向劉金鎖道:“你等與李瑕在嶧州分開時是哪天?”


    劉金鎖道:“七月初八初九的,記不清了。”


    “你怎知你們分開後李瑕沒有叛投?”


    “我不信!他不會那樣!”劉金鎖斬釘截鐵道,“而且他逃脫了。”


    白茂道:“李瑕編了慌,其實他在微山就被捉住了,投降了。”


    “胡說!”劉金鎖喊道:“他是和高小娘子一起回來的,高小娘子可以作證。”


    蕭泰來道:“李瑕,有人可替你作證?方才為會不說?”


    李瑕道:“沒有,失散了。”


    劉金鎖與林子都愣了一下,想不明白李瑕為何不讓高明月到禦前作證。


    蕭泰來也愣了一下,似乎有某些準備好的說辭又咽了回去。


    他繼續向白茂問道:“你呢?有何證據?”


    白茂道:“聶仲由與我一樣,後脖上都有烙印,可以證明他是張家的驅口。”


    兩名禁衛上前,一把摁住聶仲由,扯下衣領,果見他後脖子上烙著一枚驅口印記。


    “陛下,確實有。”


    蕭泰來遂稟道:“陛下,現已查實,聶仲由叛投無疑。”


    馬上,有禁衛上前摁住了李瑕,防止他生亂。


    “陛下。”程元鳳忙起身施行,“臣惶恐,臣識人不明,請陛下責罰。”


    “程卿起來吧,不怪你。”


    趙昀淡淡應了,向身旁的內侍使了個眼神,又要一壺酒。


    內侍顯得很為難,似有勸諫之意。


    宦官盧允升不聲不響地又擺了一壺酒到案上,且讓人將那內侍拖了下去。


    群臣雖目不直視,其實個個眼尖,皆看到了這一幕。眼下雖不說什麽,打算回頭再上奏勸陛下切勿溺於酒色。


    殿上,左史李昴英起身奏道:“陛下,證據確鑿,左相緝拿聶、李等人,實非私怨。臣以為,禦史們攻訐左相才是為私怨,懇請陛下詳查吳衍等人受何人指使。”


    丁大全聞言,不易察覺地冷笑了一下。


    餘光忽瞥見賈似道將手放到案幾下麵,掏了個什麽東西出來。


    丁大全以為是有利證據,仔細一瞧,竟見是個小籠子,裏麵關著一隻蛐蛐,賈似道半掩在袖子裏把玩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婢娘養的……


    丁大全收回目光,隨意一瞥。


    吳衍會意,出列問道:“若如此,張家既要他們潛回大宋為間,為何要給聶仲由烙印?豈不怕露餡?”


    “一開始,張家沒想讓聶仲由歸宋當細作,是李瑕叛投之後才提議的。”白茂道:“李瑕這人做事好大膽,他說隻要他歸宋,一定能蒙蔽所有人,讓官家與百官都信他的話。”


    他話到這裏,殿中諸公再看李瑕那鎮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樣,已能想像到其人在張柔麵前侃侃而談的風度。


    白茂又委委屈屈道:“小人知道自己嘴笨,腦子也不如李瑕。若是在人前與他爭辯起來,旁人定是信他、不願信小人。”


    蕭泰來適時道:“旁話少說,諸公自有分辨。北人不用李瑕為間諜,難道還用你這等毛賊為間諜嗎?”


    吳衍道:“這太可笑了,若李瑕叛敵,那必是為求活,如何會再歸大宋為間諜?簡直無稽之談。”


    蕭泰來道:“白茂,你說李瑕、聶仲由叛國,那歸宋目的為何?”


    “他們……意圖……行刺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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