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唐安安的課業依舊是滿滿當當,撫琴、練字、習畫、讀書……


    年兒一直侍候著直到夜裏,直到一臉疲倦的唐安安洗漱更衣。


    “喜兒、穀兒你們先下去。年兒,你留下,我們說會話。”


    “啊?”


    年兒有些不知所措,眼看著喜兒與穀兒退下去,捏著手指,低著頭,避過唐安安的目光。


    “你最近有心事,怎麽了?”


    “沒有啊,我一個婢子,哪能有心事。”


    唐安安道:“莫不是看上了誰,但在此間所識之輩豈值得托付?我早與你說過,若輕易將心給了人,往後人家必也輕易厭了、拋了,到時日子苦得你捱不了。”


    “年兒知道,才沒有看上誰,年兒一輩子守著姑娘。”


    “你守不了我,胡媽媽才是你的主家,你若不細心,小心她又打你。”


    “我也就隻在姑娘這裏才敢犯懶,哪敢讓她看到呀。”


    “一整日魂不守舍,下午孫念念路過時,我便擔心她告你狀。”


    年兒一聽就來了勁,道:“那小浪蹄子最喜歡嚼舌頭,真討厭。”


    “那你還不小心?”


    “哦。”


    年兒老老實實應下,又問道:“姑娘,那李瑕又落了難,官府都來搜捕過兩次了,你就不擔心他嗎?”


    “是他說的,往後隻當不認識。”唐安安低聲說了一句。


    過了一會,她又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不願牽連到我。但,自那日殺了人,注定我們這輩子不得安生。”


    “姑娘真就當不認識他了?一點也不擔心嗎?要是他……姑娘是還在氣他去嫖嗎?”


    “我若敢擔心他,隻怕此時已被捉起來。以往喜他待我那份癡心,如今卻最怕他這份癡心。”


    唐安安說到這裏,看著年兒歎息一聲,又道:“我知你心意,以往我與你說想讓他娶我,你見過他幾眼,覺他才貌雙全,心將自己當成他的通房丫鬟……太傻了啊,現在你也大了,別再這般傻乎乎的。”


    年兒被說得暈暈乎乎的,腦子裏一團亂。


    她知道自己話多,肯定藏不住心事,要是在再聊下去肯定要被姑娘看出什麽來,也不敢應。


    好不容易退出來,躺在小床上卻又睡不著。


    等喜兒、穀兒都睡著了,她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地出了院子,偷偷往西園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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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之前孫四郎死在這邊,這片院子翻修過,結果前陣子才住進來的姑娘病死了,這院子又空置下來。


    李瑕這幾天就是住在這裏。


    年兒擔心他跑去見胡媽媽之後被捉起來,這才一天都心神不屬的……“才不是姑娘說的想當他的通房丫鬟呢。”


    推開屋門,見李瑕正躺在榻上睡覺,年兒鬆了一口氣。


    她脫掉鞋子,輕手輕腳走過去,能借著目光看到他的臉的輪廓。


    “你怎麽過來了?”李瑕還是驚醒了。


    “你醒啦?我來看看你有沒有被捉。你餓不餓?傍晚我來看過,你不在,就把吃的留下來了,你吃過沒有?”


    “吃過了,帶了幾樣菜給你,還有你說過的馬蹄糕,在桌上。”


    “真的?”年兒有些驚喜,她確實說過胡媽媽樓裏的馬蹄糕特別好吃,“你也不是全沒良心,不枉我救了你。”


    李瑕支起身,見她在黑暗中摸索著,道:“點燭火吧。”


    “不用不用,我慣是做這些的,找得到,點了火,萬一被別人看到……”


    話音未落,卻聽“咣啷啷”的響,桌上的食盒摔在地上。


    “哎呀。”


    “你別動。”


    不一會兒,燭火點亮起,李瑕目光看去,見地上都是碎瓷,年兒站在中間不知所措的。


    “果然是沒穿鞋。”


    他隨手把年兒整個人攬起來,將她放在榻上坐著。


    年兒紅了臉,道:“我來收拾,咦,我的鞋……你怎知道我沒穿鞋啊?”


    “上次來就拿腳在我臉上蹭。”


    “哪有,是因為你傷那麽重,看你死掉了沒有嘛。”


    李瑕忽問道:“最開始你叫我李小郎君,現在怎麽都不叫了?”


    “哼,我還氣你嫖朧兒呢,沒良心。我可是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叫你怎麽啦。”年兒道。


    李瑕也不反駁。


    這些天,年兒掩護他,把她本就不多的吃食分給他,拿藥給他治傷……他很領情。


    但遇上到她,他也不會死掉,一開始就很明確地要躲在風簾樓。


    是因為知道年兒很喜歡自己,才沒有拒絕她的幫忙。


    那日在街上遇到,她急匆匆跑到他麵前;帶路時頻頻回頭;在朧兒房間裏氣急敗壞地大哭……當時李瑕就知道她的心思。


    年兒還在嘰嘰喳喳。


    “以前我才見你過幾麵,又沒和你怎麽說過話,都是在給你和姑娘把風,現在才知道你也沒什麽架子嘛……”


    李瑕忽問道:“我贖你,願意跟我走嗎?”


    年兒一愣,好一會,低著頭問道:“你贖不起我家姑娘嗎?”


    “嗯,贖不起。”


    “那我才不走,我得守著我家姑娘。”


    “傻氣。”


    “才不傻氣,我要是跟你走了,姑娘該有多傷心啊……再說,我給你當了妾,你娶不到好親事……不對不對,就你這樣,還是自己逃命去吧,帶著我多不方便。”


    “也好。”


    李瑕問得直接,了斷的也利落,點了點頭,依舊是不縈於懷。


    年兒默默地起身收拾了地上的殘肴,拾起一塊馬蹄糕拍了拍,吃了,低聲道:“好好吃啊。”


    收拾好之後,她背對著李瑕站了一會,最後道:“我走啦。”


    “好。”


    走到門口,年兒又轉頭看了李瑕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要也走啦,以後別再受傷了,受傷了多可惜啊。”


    “嗯。不要和別人說。”


    “我知道的,我才不傻氣……”


    對於李瑕而言,走是馬上就要走了。


    但何去何從,也隻取決於這一夜之間了……


    ~~


    宮城。


    董宋臣偷眼瞥去,見一群舞姬退下之後,官家已有些乏悶,顯是因每日都是這樣的歌舞而覺得有些無聊。


    案上擺著雙陸棋,閻貴已也與官家下到了第三局,少了初時的意趣。


    “官家。”董宋臣適時湊趣道:“近日卻聽說了一樁趣事。”


    “哦?說說吧。”趙昀漫不經心道,一邊擲了個骰子,移了自己的棋。


    “北麵回來的李瑕那日去慈憲夫人府的路上,突然暴起,殺了五名官丁,眼下臨安府正在滿城搜捕……”


    董宋臣說話時,趙昀抿著酒,眼中有些思量。


    他是倦政,但倦政不代表他不睿智,否則也不可能從沒落為平民的宗室子弟一步步登上帝位。


    懶得去了解更多消息,僅從知言片語中,趙昀便知道是趙與芮設計殺李瑕。


    也許有別的理由,但必與李家藥墮趙禥有關。


    “驚憂到慈憲夫人了?”


    “據榮王府護衛所言,動靜有傳到慈憲夫人處,也許有些許驚憂了。”


    “李瑕在你手上?”


    “官家聖明。”董宋臣道:“他說自己是冤枉的,是發現榮王府有人要殺他。”


    “恃功狂悖,依律處置便是,還敢跑來喊冤。”


    趙昀隨口應了一句,又看向棋盤,有些心灰意懶的樣子。


    平生也就這三兩個至親之人,母親、芮弟為了自己的聖名向來隱忍,李家先害了禥兒、又驚擾了母親,芮弟要殺就殺了,無甚大不了的。


    禥兒那孩子,怎麽說呢……傻是傻,每次考較其學業都能把人氣個半死,但作為養子,平素也極乖巧。


    畢竟親自撫養多年,感情也是深的。他偶爾也覺得,禥兒若不是被那一副墮胎藥害了,本該更好些。


    殺個無關緊要的人,也值得拿來問?董宋臣今日不懂事了……


    這些感受隻在一瞬間,趙昀懶得細想,這事便打算這樣過去。


    下一刻,端坐在案邊的閻容卻是將手裏的骰子往地上一擲,忽然發起脾氣來。


    她長得本就是極嬌豔,連發脾氣竟也是別有韻味,但這次的氣性是真的大。


    “當誰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主母藥個婢女而已,值得他追究這些年。”


    “好了好了。”趙昀笑著拈著棋子,嘴裏哄道:“就這一個孩子……”


    閻容嘴一扁,袖子一掃,將雙陸棋全掃在地上。


    “藥孩子就按藥孩子的罪來算,這是怎個意思?還沒當上太子呢,就以行刺君王罪誅人九族,真就當官家生不出來。”


    最後一句話入耳,趙昀臉上的笑意一凝。


    閻容仗著美貌,素來放肆,此時猶恨恨不已,兀自又嘀咕了一句。


    “官家方過五旬,龍體強健,他就斷定了我們生不出?看似忠厚老實,整天立太子立太子,心底早將這位置當他家的……”


    閻容說完,委委屈屈地捂著自己的小腹,轉過頭去,也不再理會趙昀。


    趙昀拈著那枚棋子,臉色難看下來,卻不知是衝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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