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韓老與我說過,這大宋的防禦體係大概可以分為三大塊,江淮、京湖、川蜀。有賴孟珙、杜杲、趙癸等名將,蒙古難以攻下江淮、京湖,這才轉道川蜀,以求占據長江上遊。


    這兩天,我又有更多的理解,蒙古伐蜀的戰略,應該還有一層目的,為的是摧毀大宋的財政。西南茶馬商道的斷絕,影響已經在顯現了。而天府之府富庶之地,失了這一塊,宋廷早晚拖不起。


    而川蜀的防禦關鍵在這裏……重慶府、合州城。蒙古為何要攻打大理?因為餘玠這一套以合州為中心的山城防禦體係,蒙軍無法攻破。所以,兀良合台先滅大理,然後順金沙江而下,直搗重慶府,插入合州後方,三路大軍包圍合州。


    不論兀良合台的水師如何,兵馬行進必須沿金沙江走,否則僅是攜帶物資就能累死他們。前日與慕儒聊過之後,我一直在想,兀良合台是從金沙江上遊而來,那此戰關鍵在哪?


    不在騎兵、不在武器,隻在水師。蜀中地勢,蒙古發揮不了騎兵的優勢,那隻要有水師扼住長江,兀良合台就到不了合州。三路蒙軍若不能在合州會合,必敗。


    這一路之戰事,敘州首當其衝。慶符縣則可沿符江順流而下,直插敘州後方,很可能會有蒙軍來犯。慶符縣怎能沒有水師?”


    “……”


    韓承緒、韓祈安良久無言。


    劉金鎖擦了腳,起身倒了洗腳水回來,見二人還在發呆,問道:“咋了?你們聽不懂?我都聽得懂。這不很簡單嗎?搞支小水師守住符江,防止蒙軍偷襲敘州水師。”


    韓祈安道:“我隻是覺得,阿郎一個縣尉,眼界未免有些……”


    “太大了。”韓承緒歎息一聲。


    “阿郎的意思是,不必理會房言楷爭權,先練一支水師,立了功,自能得縣尉之權?”


    “是。”


    “但縣尉權職不夠。”韓承緒道:“且沒有知州、縣令、主簿支持,此事絕難成,隻錢糧一道便過不去。”


    李瑕點點頭,道:“我不介意與他們分潤功勞,隻是……”


    “隻是他們必定不信阿郎。”


    “是。”


    “這樣吧。”韓承緒道:“明日我與祈安到碼頭了解一番。茶馬商道斷絕後,該有不少商賈願出售商船。看看是否可行。”


    “我便是此意,請你們勘察地形、詢問船隻。我來負責人手。”李瑕道:“劉金鎖,你明日陪韓老和以寧先生去。”


    “哦。”


    “巧兒,你接下來扮成書童,跟在我身邊幫我記東西。”


    “好哦好哦。”


    “具體的我們再商量,倒可請以寧先生幫我寫封文書給史俊,若他能同意最好。”


    韓祈安道:“隻怕……難。”


    “更怕的是他將此事交給旁人辦。”韓承緒沉吟著,又道:“但也無妨,遞了公文,阿郎先占了功勞。”


    “不必與這些州縣官員爭功,此仗若勝,自有人為我表功。”


    “阿郎方才說到人手,慶符既有中縣公吏名額,縣尉可領三四百人吧?”


    “今日見了皂班,缺額十二人。”


    “吃空餉?”


    “不好說……”


    ~~


    與此同時,房言楷也在聽黃時的稟報……


    “這李縣尉使喚皂隸,如同治軍,怪哉。他也是毒辣,愣是看出少了十二人。”


    房言楷沉吟著,問道:“他沒追問原由?”


    “問了,正好打梆,他竟是下衙了。”黃時道,“這也是怪。”


    房言楷道:“秋防在即,總不能將一縣武備托付於豎子之手。”


    “小人明白,大家都在說,主簿好不容易讓縣裏治安穩定。若換一個不懂事的毛孩縣尉來,壞了主簿的心血不提,往後這百姓的日子可就難過了。但……小人不知如何做?”


    “他要解決住所,明日會去石門巷子那宅子查看,會見到鮑三、薑飯等人。”


    “主簿是要讓他吃個癟?”


    房言楷擺擺手,道:“少年人氣盛,見這情形,會認為是我讓鮑三等人吃空餉、住縣尉之宅。”


    黃時眼珠子一轉,明白過來,道:“到時李縣尉以為捉住了主簿的把柄,將此事鬧出動靜。結果一鬧開來……他一定想不到,貽笑大方的人是他。


    鮑三哥這些傷員,縣裏誰人不敬重?經此一事,李縣尉顯得多蠢啊,哪還有臉作威作福?三班誰肯聽他的?”


    房言楷沒有回答,低下頭又開始處理公務。


    公房中倒有一幕僚笑道:“黃四哥兒還挺聰明,知道如何做了?”


    “知道,小人一會就去找鮑三哥,讓他們往狠裏得罪李縣尉。把人逼急了,才能鬧個大笑話。”


    “也別讓李縣尉事先聽說了鮑三的事跡。”


    “蔣先生放心,驛館那邊已打過招呼,啥也不和李縣尉說。”


    “機靈。”


    “蔣先生過獎了。”黃時道:“主簿才是真高明,那李縣尉來得這般急,主簿立即就定下了這一招妙棋,輕而易舉就讓他在慶符縣抬不起頭來,到時一個縣尉連住所都沒,灰溜溜滾蛋罷了。”


    房言楷頭也不抬,道:“莫說了,爭權奪勢乃小道,算計一小兒罷了,無甚好誇耀。”


    “是,小人這就去辦……”


    ~~


    次日天剛亮,李瑕披上了官服。


    那是一身曲領大袖的青色公服,腰間束以革帶,再踩上一雙皂靴,其實還蠻威風的。


    至少在這慶符縣裏已是很威風了。


    喚作“襆頭”的官帽上有兩個硬翅,讓人頗不自在。


    好在李瑕走路時本就不搖頭晃腦,很快也習慣了。


    等他一套官服穿戴好,韓家父子與劉金鎖已出了門。李瑕站在屋外,等韓巧兒換衣服。


    不一會兒,韓巧兒扮成一個小小的書童出來。


    她一路本就是穿著男裝,此時又喬裝了一下,說像書童也不像,馬馬虎虎。


    “說來你一個小姑娘跟我們住大通鋪也不方便,今天得找個住處了。”


    韓巧兒晃著腦袋,道:“別的都好,就是劉大哥打呼嚕也太響了。”


    “是啊。我也一晚上沒睡好。再租一間院子也行。”


    “李哥哥是不是沒錢了?給高姐姐買銀鏈子了。”


    “……”


    兩人說著這些有的沒的,往縣衙走去。


    卯時,縣衙有七下梆聲,是為頭梆,寓意是“為君難為臣不易”。


    三班六房的胥吏衙役到衙門報到、聽候點名,俗稱“應卯”。


    李瑕作為縣尉,管不到六房,卻對所管轄的三班很感興趣。


    他並不在乎房言楷是否將權職交出來,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大堂,準備與一應下屬相見。


    ……


    這邊李縣尉步入衙內,那邊江縣令才起來,聽到稟報,愣了一下。


    江春剛穿好皂靴,未來得及披官服。


    “鬧呢?收糧打仗之際,半大孩子耽誤事情。”他皺了皺眉,吩咐道:“去把他喊來,我到中堂見他。”


    “官人,衣服……”


    “一會再披。”


    江春刻意隻穿著中衣,步入中堂。


    稍等了一會,隻見李瑕不急不徐轉了進來。


    “江縣令,有禮了。”


    “非瑜起得真早啊。”江春笑道:“你看,我才剛起,聽說你來了,衣服都沒來得及披。”


    <a id="wzsy" href="http://www.2kxiaoshuo.com">2kxiaoshuo.com</a>


    他言下之意是“你下次別這麽早來,三班點卯自有人負責,別添亂。”


    李瑕卻如聽不懂一般,道:“縣令是否先披上衣服?免得染了風寒。”


    “不要緊,不要緊。老了,不像你們年輕人畏寒。”江春笑道:“也不知怎地,老了反而貪睡,幸而有詹先生負責點卯,不須我等早起,二梆響了再入衙也可。”


    “我向來早起慣了,早些來也無妨。”


    江春心底有些惱火。


    還聽不懂人話是吧?!


    他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道:“非瑜與房主簿交接了再上衙不遲,否則萬一耽誤了公事,或弄亂了縣衙……對了,住所可安置妥當了?”


    “並未安置妥當,那裏已有人住了。”


    “竟是如此?”


    “江縣令不知?”


    “是啊,此事我不知。”江春轉移話題,道:“可惜縣衙窄小,隻有了兩間院子,總不能讓非瑜與我擠一間……”


    “無妨。”李瑕道:“多謝江縣令,我這就去搬行李。”


    江春張了張嘴。


    那本要打的下一句官腔,竟是噎在了喉嚨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怪誕的表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怪誕的表哥並收藏終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