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尾關以南,高瓊的營地西邊靠近佛塔寺的方向。


    一間營帳裏,高明月輕輕搖著一把扇子正在用小火煎藥。


    阿莎姽時不時拿起草藥嚼上一口,再把剩下的丟進藥罐裏。


    “你在想什麽?”阿莎姽難得先開口問上一句。


    “今天看到佛塔寺,我在想……他有此一劫,是否是因為向寺廟借糧得罪了佛祖?”


    阿莎姽道:“冥王不怕佛祖。”


    她已經愈發信服李瑕是冥王了……


    那日,她從深山裏空手而歸回到營地,發現許禿瓢已經死了,扛不過毒死掉了很平常。


    阿莎姽以為,李瑕也會死的。


    當時她有種被欺騙的感覺,認為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騙她的,什麽冥王,什麽轉生,都是假的。


    她就靜靜站在那,等著他死。


    但高明月一直在求她,跪在她腳下慟哭。


    阿莎姽再次想到了屈良死時的自己,終於答應會盡力救李瑕,直到他真的死掉。


    於是她們帶著李瑕,快馬加鞭繼續沿瀾滄江南下,途中李瑕的心跳越來越慢,許多次阿莎姽都覺得結束了。


    但一天、兩天……那顆緩慢跳動的心始終沒有停下來。


    阿莎姽竟然能從他緊閉的雙眼中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求生意誌。


    最後,她找到了那棵紅背竹竿草。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阿莎姽極是詫異,不敢相信……最後,隻好將之歸為天意,歸為神鬼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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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鬼賜予了她識別草木的能力、神鬼讓她與屈良相識相愛。


    屈良是神醫,教會了她醫術,因此她才會血府逐瘀湯,她才懂得如何解箭毒木之毒。


    這一切原來都是命裏注定的,她與屈良冥冥之中就是要來輔佐冥王的。


    屈良已逝,但兩人共同的使命卻還在。


    這讓阿莎姽感到……屈良還在她的生命當中。


    她甚至因此感到顫栗。


    但李瑕醒來之後說的話卻讓她有些憤怒。


    “看……每天堅持鍛煉是有用的。”


    “不!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們是冥王的使者!”


    李瑕虛弱地凝視了她許久,歎道:“好吧,我知道……我知道……”


    阿莎姽遂由此感覺到這孤寂的一生有了寄托。


    今夜聽到高明月扯什麽佛祖,初聽之下阿莎姽有些生氣。但又想到高明月會成為李瑕的妻子,也許是佛祖派神女來幫助冥王……這才把“要去燒掉佛塔寺證明他是冥王”的念頭打消。


    高明月不太懂阿莎姽這些神神鬼鬼的想法,她想要的隻是李瑕平安而已。


    等外麵傳來了動靜,她跑到簾子邊望了一眼,隻見遠處的龍尾關大火衝天。


    雖然李瑕告訴過她會放火,她還是忍不住牽掛起來。好在沒過太久,一支高氏兵馬已奔回營地,其中一隊人迅速向高瓊的大帳而去。


    高明月在其中見到了李瑕的身影。


    他向她揮了揮手。


    高明月長舒一口氣,等他走開了,這才回了營帳小心翼翼地把藥罐端起來放在一邊涼著。


    她算著時間,心想等李瑕再過來,藥正好是溫的……


    ~~


    李瑕先是向高明月所在的營帳看了一眼,這才快步走進高瓊的大帳。


    高歲和拎著段興智的頭顱,道:“少主,拿到了。”


    高瓊也不看,道:“先拿去醃了,一會我帶去給也先。”


    “是。”高歲和退下去。


    高瓊轉向李瑕,看了他一會。


    李瑕傷好之後立刻趕來見高瓊,當時沒太多時間說話,到此時二人才得以好好聊聊。


    高瓊道:“我方才在想……曆數古來成大事者,若無神祇庇佑,安能豐功若斯?非瑜大難不死,可是亦然?”


    “對你說句實話吧。”李瑕道:“哪有神鬼,我靠的是強健的體魄、堅強的意誌。”


    這是他最信奉的東西,對阿莎姽不能說,麵對高瓊卻不想偽裝。


    “大毅力。”高瓊苦笑了一下。


    他明白,李瑕有大毅力。


    尋常人沒這份心氣,遇事隻會想“我一定做不到”,難免將此奉為神跡。


    “你還剩多少人?”


    “不到六百。”李瑕道:“你的五百心腹隻剩兩百人了,我很抱歉。”


    高瓊默然片刻,沉吟道:“加起來八百人……人數不多,我勉強能遮掩一天。明日之前,我們必須製造出證據,把事情栽在段興智頭上。”


    李瑕從懷中拿出一撂信件,又拿過燭火,一封封攤給高瓊看。


    做這個動作時,他顯得有些吃力。


    “這是我從段興智的暗格裏取的,還有他的信印與牌符。”


    “可以,我連夜讓人偽造。”高瓊道,“我們來捋一捋,看還有何疏漏。”


    “不可能沒有疏漏,重要的是瞞過蒙人。”李瑕道:“一開始,就是段興智邀我南下,商討聯宋複國之事。”


    “理由呢?”


    “段興智悲憫大理蒼生受蒙古剝掠。”


    “嗬。”


    “信上就這麽寫吧。”


    高瓊道:“嗯,他那人就是那樣。”


    “段興智看阿術東征交趾,一麵邀請宋人,一麵派段實與舍利僧聯絡。”


    “但段興智沒想到也先迅速打敗了舍利僧。”


    “於是段實在戰場上放走舍利僧。”李瑕道:“而我從善闡過境,恰好被也先發現了。段實以圍剿之名,其實是故意放我過境。”


    “等你見過段興智,回程時段實欺騙也先。”高瓊道:“但段實沒想到我居然沒死,於是畏罪自盡。”


    李瑕道:“段興智得到消息,以為東窗事發,決定立刻起事,派人聯絡我,因此我重新殺回大理。”


    高瓊道:“結果我派兵圍剿,殲滅了你的人。段興智便要走俘虜,故意放了你們。”


    李瑕道:“當時我本該進入大理城,但被格杜圍堵,隻好逃向龍尾關。”


    高瓊道:“段興智得到消息,點齊兵馬,往龍尾關支援你。”


    “可惜龍尾關城內還有高年豐的千餘兵馬,段興智隻好命令鄭佛澤殲滅高年豐部,還打算伏擊格杜。”


    “格杜識破埋伏,遂調諸路兵馬圍攻龍尾關。”


    李瑕道:“今夜,你派人從蒼山躍入關城,打開城門,格杜殺入城中斬首了段興智,但沒想到段興智窮途末路,放火燒毀了關城。北麵城門被堵,格杜沒能逃出來。”


    “高歲和想救格杜,但格杜被壓在馬下。高歲和隻好拿了段興智的頭顱逃出來。”


    兩人很是默契,語速很快,說到這裏,已把事情大概的脈絡梳理出來,欠缺的就是補上各種細節了。


    高瓊想了想,道:“我就按這個說法報給也先。但……人多口雜,難免有各種消息傳出來。我該血洗一遍?”


    “不。”李瑕道:“我們也放出各種消息,比如‘也先想在大理稱王’‘楊淵叛亂了’,把段氏、高氏、董氏、楊氏、趙氏,甚至蒙古人全扯進來。”


    “明白,既然壓不住,那幹脆把水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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