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天井房,淩家橋邊。


    閣樓的窗子被推開,四五個女子探出頭向外看去。


    “來了嗎?”


    “沒呢,但與你說,李節帥真就住那邊,這兩日的辰時三刻,我都看他過去了,再等等。”


    “他去哪呀?敢追著看他嗎?我好想看死他。”


    “可不敢,那幾個惡漢護衛嚇死人了……”


    “來了!來了!”


    “咦,李節帥旁邊那是誰?”


    “楊家郎君,貴胄子弟呢。你忘了?中秋時皮廟場蹴鞠大會,他奪了魁。臨安城裏,誰不知他?”


    “楊鎮。”


    “是他呀?他蹴鞠好有風采。”


    “我好愛看這兩個俊郎君一起走。”


    “欸,你不是排了個臨安俊郎譜嗎。李節帥若排第一,楊郎君可排第幾?”


    “三十八,我叫他楊三十八郎……另外,李節帥在我這隻排第二了。”


    “又有更俊的?”


    “嘻……我又覺得周震炎更俊些。”


    “嘖嘖,你不會是……”


    “說到這個,明日便是殿試,去看嗎……”


    ~~


    對麵的樓閣中,兩名漢子正透過窗縫向外看著。


    “那群女人是哪家的探子?”


    “秀異社。”


    “吵死了……走吧,跟上。”


    兩個漢子下了樓,跟了李瑕、楊鎮一段路,待拐過長街,又有別的人接替。


    他們遂回到世彩堂,將見到的情報說了。


    “辰時一刻,楊鎮到李瑕府上,辰時三刻左右,二人一起出門,往樂豐樓用飯……”


    “繼續探。”


    坐在那的掌櫃提筆記下。


    隨後越來越多的消息送來,匯總過後,送到了寥瑩中的手裏。


    入了夜,賈似道回府,聊過幾件更重要之事後,才問起李瑕。


    “明日,周震炎便成狀元郎,我們已布置妥當……”


    “便如此安排。李瑕今日做了何事?”


    “……”


    “楊鎮?這兩人如何混在一起的?”


    “昨夜戌時,李瑕從風簾樓出來,到青瓦子吃宵食,巧遇了楊鎮,兩個不知聊了什麽,今日一早楊鎮便來找了李瑕。”


    賈似道搖頭道:“不是巧遇,李瑕從不吃宵食,他就是去找楊鎮的……官家換了右領軍衛將軍,楊鎮這個掛職的勳官得要為陛下探知軍心是否有所擺動。他做不了,正好李瑕這個知兵事的送上門。”


    廖瑩中道:“是,今日二人出門後,先至樂豐樓吃了早食,一道去了右領軍衛營地,待了一個時辰。”


    “禁衛駐地,李瑕敢擅入。”賈似道輕嗬一聲。


    “這……我倒是沒想到這點。”廖瑩中道:“從右領軍衛出來後,他們去了錢塘教場蹴鞠。”


    “蹴鞠?”賈似道搖頭,“官家托楊鎮以要事,還不改舊日習氣,扶不起的紈絝。”


    廖瑩中道:“楊鎮說,他將每日早上聽曲的工夫用來公辦,足矣。表麵上看,倒有幾分阿郎之風采。”


    “嗬。若看表麵有用,周震炎亦有李瑕之風采。”賈似道不屑。


    “蹴鞠整整半日,他們去……”


    “白打還是蹴蓋?”


    “蹴蓋,與齊雲社那班人玩的,李瑕頗有天賦,踢中風流眼七次。但他們還是輸了,楊鎮吃了齊雲社球頭三鞭子,臉上抹了白。”


    賈似道笑笑,道:“改日找他玩玩……繼續說吧。”


    “之後,他們到湖景苑吃茶,我們的人事先藏進暗室,打聽到了些對話。”


    廖瑩中話到此處,拿出一張紙,遞給賈似道。


    賈似道掃了一眼。


    “李瑕在打聽當年楊太後之事?嗬,若非楊太後二十餘年前崩了,倒可保一保他……”


    話到這裏,賈似道忽然想到了什麽,隱隱約約的。


    楊太後是寧宗皇帝的皇後,並非官家生母。


    寧宗皇帝駕崩後,正是她一手聯合史彌遠,在宗室之中挑選了當今官家,穩固宗廟。


    而楊太後一死,除了官家的生母慈憲夫人全氏,以及榮王、忠王,其它任何宗室都沒有權力。


    為何吳潛想廢忠王極難?


    因宗室毫無權力支持他,缺的就是楊太後這樣一位人物。


    李瑕也缺這樣一個有權力保他的人物……


    想到這裏,賈似道搖了搖頭。


    沒用的,楊太後已死二十餘年,李瑕找不到第二個楊太後。


    打聽這些舊情,隻是與楊鎮隨口閑聊嗎?


    賈似道想著這些,道:“繼續說吧,之後李瑕又做了什麽?”


    “戌時一刻,他與楊鎮道別之後,獨自去了風簾樓。”廖瑩中道:“但在戌時三刻,關德也去了風簾樓。之後,關德派人去了丁青皮府邸。”


    “說了什麽?”


    “打聽不到。”廖瑩中道:“正在試著安排人混入風簾樓,但很難。”


    “李瑕出來了?”


    “還在風簾樓。”廖瑩中又道:“但丁青皮在戌時四刻,派人送了整整三輛馬車的箱子到李瑕府邸。”


    賈似道支起身,喃喃道:“吳潛這種大忠臣,肯保李瑕的命,但不可能保李瑕的官,老東西連自己的官都保不住。故而,隻有丁青皮能幫李瑕,李瑕亦要救丁青皮,閻李丁當……閻李丁當……查到沒有?閻妃、董宋臣在做什麽呢?”


    “宮內的消息還未傳來,我們的人還得找機會出宮。”


    賈似道踱了兩步,喃喃道:“丁青皮無能,但李瑕已在幫他出謀劃策。”


    “那……”


    “無妨,李瑕不是我的對手,救不了丁青皮。明日一起除掉便是,盡快聯絡宮內線報……”


    ~~


    九月初八。


    凡有恩科,皆在八月開考,中榜後還有一場殿試。


    殿試一般在次年二月舉行,但丁大全以今歲收複漢中,朝廷一直在選派官員過去,朝中出現了大量缺額為由,提議將殿試挪到重陽節前一天。


    殿試隻考策論,在一天內考完。


    換言之,今日又會出現一批進士,包括一個狀元郎。


    賈似道從頭到尾都不插手這場科考,以樞密院公務繁雜為由,自留在公房中。


    坐了大半日,估算著時間快到了,他起身,拿起一個鞠球,顛起球來。


    賈似道技巧高超,那鞠球在他腳上、肩上、膝上滾過,不停跳動。


    終於。


    “恩相,宮內消息到了。”廖瑩中快步趕來,道:“李瑕昨夜讓關德送了一方錦帕入宮給了閻妃。之後,董宋臣又親自出宮給李瑕遞了一次消息。”


    賈似道一腳將球踢開,問道:“李瑕給的帕子呢?”


    “還在閻妃處。”


    “他們有勾結,證據確鑿了。”賈似道又問道:“昨夜丁青皮給李瑕送了什麽?”


    “還在查,但必是重物。今早,丁青皮出門前,李瑕派人去了一趟丁府,不知說了什麽。”


    “閻李丁當,沆瀣一氣,欲與我扳手腕……卻不知留下證據,讓我一次鬥倒這四人。”


    賈似道說著,踱了幾步,又問道:“證據還在我們手上?”


    “幫丁青皮遞考題之人、幫周震炎寫策論之人,俱已拿下;與周震炎通奸的幾個婦人,皆已派人盯著……”


    “很好。”賈似道轉頭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名次該定了。”


    果然。


    很快,消息已到。


    “恩相,陛下已在臨軒唱名……狀元就是周震炎!”


    賈似道“嗬”了一聲,眼中閃過些譏意。


    大宋狀元,隨意拎出幾個,馮京、黃裳、鄒應龍、吳潛、留夢炎、聞雲孫……哪一個不是才華橫溢,必能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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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震炎?


    科舉取才,國之重事!後世青史評述陛下,己未科狀元是靠舞弊得來,繞不開了。


    陛下文治之功,已因丁大全而蒙汙。


    ~~


    下一刻,屋外又響起了通報聲。


    “恩相!周震炎被皇後娘娘派人帶往澄碧殿了。”


    “什麽?”


    賈似道難得錯愕了一下。


    他與皇後有所合作,但絕不至於提前告訴皇後自己知道丁大全的謀劃。


    沒想到丁大全動作卻是這般快。


    一旦皇後把駙馬人選定下,官家為了麵子,隻怕不會再追究科場舞弊桉。


    “我該入宮了,群玉準備好證據。”


    “是……”


    賈似道轉身便出了公房。


    迎麵卻見龜鶴莆風塵仆仆地趕過來。


    “阿郎,出事了。”


    “說。”


    “崔向青……便是答應幫周震炎殺妻之人,走到半路,被人劫下了,我們派去跟著的三人也不見了,隻留下幾灘血跡。”


    賈似道倏然轉過頭,走了兩步。


    “李瑕出手了,他竟能知道我的計劃?他回臨安不過三四日,如何得知的?”


    “小人不知。”


    賈似道不悅,問道:“周震炎的妻氏呢?”


    “小人已命人快馬至當塗,押他妻子至臨安,今夜便能到。”


    這一耽誤,越來越多消息傳來。


    “恩相,我們的人被丁府那些爪牙打了……”


    “說清楚。”賈似道喝道:“誰被打了?”


    “盯著周震炎那些奸婦的人。”


    “再派人過去。”


    “是……”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多得厲害,賈似道已意識到李瑕又想搶占先手。


    他想了想,冷笑一聲,撥開這些手下,自往前走去。


    廖瑩中會意,忙道:“是,這是在臨安地界,李瑕絕非我們的對手。”


    賈似道頭也不回,語氣從容自信,道:“今夜之前,把證據呈上來。”


    “是,阿郎放心,這一局輸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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