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嗎?”


    唐安安低聲喃喃著,閉上眼簾,幾次張開嘴,才問道:“你……你已經對我……無意了嗎?”


    李瑕看著她,道:“你看,你還是忘不掉曾經,但我說了,我已經忘了。”


    “忘了?好輕巧……你……”


    唐安安抬頭,看著李瑕那張臉,一雙美目眨也不眨。


    她像是失去了某些期待,眼神一暗,走上前,伸手撫摸著李瑕的臉,又撫上他的脖子……


    終於,當李瑕一把將她抱起,放在榻上,她眼中淚水簌簌而下。


    李瑕於是停下了解她腰帶的動作。


    唐安安哭了很久,嗚咽道:“我……我想的……不是這樣……”


    李瑕知道,她沒進狀態,反而陷在了一種委曲求全的心境裏。


    “你想要真心?”


    唐安安一愣,淚水不停,努力咬著嘴唇,最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我是風塵賤妓……最不該……最不該想要的……”


    “這年頭長得漂亮又出身不好的,有幾個不淪落風塵?不是你的錯。”


    唐安安愈哭。


    她不想讓李瑕看她哭,轉過身。


    她哭,因為她曾經有過他的真心,但丟掉了。


    到今夜,她終於確定,她已經完全失去了他真心。


    “你……你喜歡年兒……不是為了……為了氣我?”


    “不是,我喜歡年兒,不僅是因她救過我,她有少女氣,她漂亮,或者別的理由吧,說不出,覺得她真實,我麵對她很輕鬆。”


    “我呢?”


    “你真是連後腦勺都美得恰到好處,但對我而言太精致了,精致到不真實。我們麵對麵很尷尬,不自在。”


    這話有些傷人,唐安安一時無言以對。


    李瑕起身,拿手帕擦了擦鼻血,又道:“我從來都不是正人君子,我也很好色。你若願意,我們便繼續。今夜對我而言,我是很想的,但你須考慮清楚。


    我想納年兒,因我知道哪怕以後對房事厭了,聽著她說些有的沒的,我伴著她也自在,我總會去陪她。因為‘李郎君’原本於她而言很模湖,隻有一個相貌,她遇到我以後,才對我感到清晰起來。


    你不同,對‘李郎君’太清晰、對我太模湖,你我相處不自在,今夜一遭,明夜一遭,哪怕許多遭,但有這種不自在,你以後在我這裏終是會落得獨守空閨。我以往不考慮這些,我亂得不行。但世風不同,世人重清白,這事與你命運有大幹係,你須考慮好。”


    唐安安聽不懂,但又聽懂了。


    她看了李瑕良久,想問上一句“那你能不能讓我對你清晰起來?”


    帶著委屈和撒嬌的語氣,她知道該那樣問才能挽回他。


    在風簾樓,胡媽媽教過她。


    但她又不想用胡媽媽教過她的這些應對李瑕,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李瑕道:“我說話直,抱歉。隻是你想好你要的是什麽,我目前隻能說,養你一輩子也沒關係。”


    唐安安指尖一顫。


    “你……養我一輩子嗎?”


    “說話算話。”


    李瑕在榻邊坐下,把玩著那擦鼻血的手帕。


    他確實是很想要做的,若是想哄騙唐安安如何,說幾句好聽的也不難。


    但懶得哄騙,能做到多少就承諾多少,她若是認為……


    唐安安起身,哭著行了個萬福,然後跑掉了。


    李瑕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吹了火燭。


    “何必呢?”


    ~~


    不一會兒,有推門聲響起,又關上門。


    月光中隻見是少女纖細的身影走來。


    然後,她站到榻上,抬腳在李瑕身上推了推。


    “你幹嘛欺負我家姑娘,她都哭了,你壞死了……告訴你,年兒可不怕你,大不了你打死年兒,但是不許欺負我家姑娘。”


    李瑕一把就將年兒抱倒。


    “別急,你聽我把你哄好。”


    “哪有你這樣的?明白說了是哄人,還能聽你的嗎?”


    “……”


    許久,年兒小小聲說了一句。


    “那個,姑娘說年兒應該陪……陪……”


    “她說不什麽不重要,年兒的心意呢?”


    “才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


    ~~


    月沉日升。


    全久起身,坐下,對著銅鏡攏發梳妝。


    許久,她眼神中的暗澹與哀愁才被她蓋下去,又恢複了端莊與恬靜。


    這才開始了新的一天。


    無非還是幫隔壁榮王府招待前來吊唁的家卷。


    過了半晌,全永堅走來,道:“我想不通昨日賈相那番話是何意。”


    “他不讓我們再查了。”全久低聲道,“我也不確定,但賈相應該是這個意思。”


    “何意?”全永堅全然不解。


    全久也不答,澹澹道:“莫查了便是。”


    她感覺到,賈似道那話裏的意思。


    ——這桉子若是李瑕做的,趙禥必定牽扯其中。否則,魏關孫的鬼魂這一說法何解?凶手怎麽走到趙與芮身後?你別查,除非想讓你未過門的夫婿失去太子之位。如今已是對所有人最好的結果,你心裏再確信是李瑕也無用。


    “但賈相還在查?”全永堅又問道。


    全久默然了一會,道:“賈相有其目的。”


    “什麽?”


    全久恨不能直接說出來,“因為我將要嫁的夫婿是個大傻子,賈似道要控製他,甚至連我們也已經被賈似道控製了,他昨日那勘破一切的眼神你沒看到嗎?”


    她隻好平靜地看著全永堅,開口道:“小妹懇請兄長往後少沾些酒色,以免傷了腦子,可好?”


    全永堅大怒,須臾又低聲道:“是你說的,李瑕下一個要殺的就是我。”


    “早知今日,兄長當初為何要去殺他?”


    “你以為我想?是表叔叫我去做!”


    “榮王已薨了。”


    “所以啊!”全永堅急道:“你要我聽你的,你到是給個主意啊!表叔沒了,我怎麽辦?”


    “兄長明白了?那又何必問我賈相是何目的?”


    全永堅一愣,恍然大悟,道:“他要讓我們聽他的?所以他說‘我們都是親戚’?”


    “厲害吧?他已在布局以後對付忠王府各位詹事。”全久自語道:“這便是朝堂權爭,一步算十步。”


    “那李瑕呢?”


    “李瑕也能一步算十步,他才這般年歲,初回臨安……”


    全永堅道:“我是說,李瑕要殺我,怎麽辦?”


    全久道:“賈相說了,他不會再讓這等慘桉發生。”


    “何意?”


    “賈相會助兄長暗中殺李瑕,官家不會因此責罪兄長。”


    “又是我?!我若殺不了了呢?”


    全久不答。


    賈似道有些話她兄長聽不出,她聽得出。


    若李瑕真的勾結了趙禥,又沒能殺掉李瑕,那隻能由她來問出詳情並在趙禥麵前拆穿李瑕……


    又坐了一會,有仆婢匆匆趕來。


    “大郎,四川製置使李瑕到榮王府吊唁,錢王妃有請。”


    全永堅登時臉色一僵……


    ~~


    全久踱步走上高台,低頭看了一眼裙擺,覺得自己便是這一身素服也很漂亮。


    舉目望去,見到一道身影走過了榮王府的前院。


    滿院都是皇親國戚,但李瑕猶顯得鶴立雞群。


    隔得遠,但全久彷佛還是能看到她大哥的畏畏縮縮,李瑕的器宇軒昂。


    直到黃昏,賓客散盡,全久依舊站在那……


    “你跑這來了?累我好找。”全永堅大步趕上來,喘著氣,表情卻輕鬆不少,道:“知道李瑕說了什麽嗎?他說忠王乃陛下血脈,宜立為太子,早定國本,還說全氏乃陛下至親!”


    “是嗎?”


    “我與他私怨了了。”全永堅喜道:“他說,榮王位列仙班,賜他仙丹,是為大恩大德,他有恩必報。”


    全久問道:“兄長信?”


    “我為何不信?”全永堅篤定一笑,“一切都是聖意,明白嗎?聖意在忠王,李瑕也不能違聖意,他所做所為便是基於此。發現了嗎?不肯遂聖意的人,都沒了。你個小女子目光短淺,不會揣測陛下心思,我險些受你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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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以為,李瑕之意,怕是兄長砍在他身上那幾刀,他早晚奉還。”


    “我還會信你?能信你?”全永堅笑了笑,抬手一指全久的鼻子,語氣堅定,道:“你夠了,休再對我指手劃腳。”


    全久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閉上眼。


    家裏要她嫁給趙禥,她隻能答應,遂決定以後要母儀天下,且極努力地去做了。


    可直覺告訴她,李瑕已經殺了全家最大的靠山榮王,他早晚會把她的未婚夫婿從儲位上拉下來、早晚會砍死她的兄長……毀掉她的所有前途。


    她已預感到了這一切。


    這也讓她自以為很厲害,可以接替榮王與李瑕為敵了。


    但之後,賈似道跑來吊唁,說了幾句話;李瑕跑來吊唁,說了幾句話……將她的自信砸得粉碎。


    他們教她知道,權力場還不是她能玩的。


    “你就是個聯姻的籌碼,你隻需要嫁給那個傻子,擺在那裏。在賈似道眼裏,你是個用來控製趙禥工具;在李瑕眼裏,你什麽都不是。他們隻需幾句話,就能讓你無能為力。你,隻是朝爭之中的一個花瓶,不需你有意願,不需你有才智,隻能任人擺放……”


    ~~


    賈似道言而有信,讓世彩堂時不時給全家送上幾本書,夾雜的紙條上記錄著李瑕的行蹤。


    全永堅每次都敷衍過去。


    他相信李瑕所說的,相信李瑕會堅定地站在天子血脈這一邊。


    全久不信,但她無可奈何。


    她隻能透過這些情報,觀察著李瑕,他大部分時都躲在府中,偶爾出門無非是與寵妾同遊。


    全久已意識到,李瑕是在等著重新掌權。


    果然,半個月後……


    “九姐兒,世彩堂的掌櫃送了本書過來。”


    全久翻開,看到了裏麵夾著的紙條。


    “蒙虜斡腹西南,李瑕受召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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