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說祁山道是“坦道”，那隻是相比於其它蜀道而言。</p>
祁山道從陽平關到祁山的一路上，也全是山高穀深的隴南山地、秦嶺險道，故而李瑕設伏於此。</p>
向西過了祁山，道路才會寬闊起來。</p>
“祁山”指的是一個山體，在大崖山以西三百餘裏，今位於李店以東，即後世的禮縣。</p>
祁山被譽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地扼蜀隴咽喉，勢控攻守要衝。</p>
其山勢連綿五十餘裏，中部山頂便是祁山城，極為嚴固。</p>
而在城南麵三裏，又有一座小山與祁山對峙，山高數十丈，高峻奇拔，山頂有諸葛亮故壘，名祁山堡。</p>
五月十六日，李瑕已站在祁山堡前。</p>
他在五月十一日才結束了伏擊汪良臣之戰。而在五月十三日，道路一通，便隻領三千步卒騎馬西進。</p>
不是騎兵，是騎馬的步卒，一人兩騎。</p>
餘下的五千精銳，暫時還留在祁山道驅俘虜清理戰場。</p>
他們須等待陽平關的輜重隊與漢中的民兵趕來接手，之後才能繼續跟進。</p>
俘虜了兩萬三千餘人，五千精銳或後續抵達的民兵能否看押得住？李瑕並不擔心。</p>
將是兵的膽，當受俘將領都被挑出來殺掉或另行看管，餘下的士卒手無寸鐵，被綁成一串勞作，既無反戈之心，也無反戈之力。</p>
至於將俘虜們編成兵馬……李瑕並不著急，眼下既沒時間，也用得不安。</p>
等到占據隴西，如果能占據隴西的話，把這些俘虜的家鄉劃為治下之地了，李瑕方才能安心收編他們。</p>
另外，還有六千餘蒙古俘虜，則需更費些心思。</p>
暫時無非是驅為勞力，漢中有史俊、祁山道上有陸秀夫，足矣處置妥當。眼下李瑕隻挑了十餘個隴西俘虜當向導。</p>
奇襲隴西才是當務之急。</p>
出兵時，李瑕不止一次想到，汪良臣長驅漢中也是他現在這樣的心情——得知敵方防務空虛，當機立斷。</p>
當然，汪良臣不可能拿性命與四萬大軍來當餌，這次的情報是真的。</p>
李瑕卻有些措手不及。</p>
他最初的謀劃，也考慮過汪良臣出兵的可能，做了相應反撲隴西的準備，但更多的還是針對劉黑馬。</p>
隴西當然好，比關中更好。</p>
隴西有居高臨下俯瞰關中之勢，故而諸葛亮初次北伐便先取隴西。</p>
問題是，有些吞不下。</p>
攻關中有四條蜀道，虛虛實實，可逼得劉黑馬分兵防守。隴西則不同，隻有一條要道直撲鞏昌。</p>
此戰之關鍵，在於必須兵勢比須極快，不給敵人反應的時間……</p>
“稟大帥，堡內敵軍已殲滅！”</p>
李瑕點點頭，大步踏進祁山堡的大門。</p>
腳下，一灘灘鮮血被踩過。</p>
沿盤折小徑，迂回曲轉，走上山頂，他抬起望筒看去，隻見北麵有數十騎蒙古漢軍正在策馬狂奔，再往後，是追逐著的兩百宋軍馬軍。</p>
望筒轉動，還能看到劉金鎖笨拙地拍著戰馬。</p>
之後，兩股人馬的距離被越拉越大。</p>
“鳴金，不必追了。”</p>
李瑕喝令道：“留兩百人守祁山堡，其餘人，隨我立即出發！”</p>
奇襲祁山堡之戰很順利，但不可避免的是，這邊殺喊聲一起，祁山上便有守軍向秦州逃去。</p>
秦州便是天水，是由祁山通往鞏昌的必經之地。</p>
這是李瑕初次遇見的難題。</p>
他以往作戰大部分時候是在蜀地，到大理時也有高長壽的配合，收複漢中一役則是蒙軍本有退意。</p>
這些戰場，他手中至少有地誌、地圖，有當地勢力配合。</p>
這次，才是真正意義上殺入敵境。</p>
……</p>
策馬離開祁山，眼前的景象突然開闊起來。</p>
不再像秦嶺那般群峰錯列、高峻險惡，此地山勢已平緩了許多。</p>
但一座座山峰連綿，唯有一條行軍道路，沿著西漢水寬闊的河麵，蜿蜒而去通往天水。</p>
“前方已有防備。”李瑕低聲自語了一聲。</p>
回首四望，山川河流，確實隻有這一條路。</p>
四野蒼茫，對於三千宋軍士卒而言，這裏已完全陌生。</p>
漢中失守不過二十餘年，隴西卻已經丟了近一百三十年……</p>
~~</p>
鞏昌，總帥府。</p>
五月二十一日，汪忠臣坐在書房中，攤開紙墨，準備給廉希憲寫回信。</p>
汪良臣擅自出兵漢中之事，已瞞不住了。</p>
今日，廉希憲的飛馬傳書已抵達，直言李瑕並未出兵京兆府，漢中絕非守備空虛，命汪忠臣立刻派人提醒汪良臣。</p>
書信措辭嚴厲，彷佛當頭棒喝。</p>
汪忠臣深感為難。</p>
原本，依汪良臣的預計，京兆之圍不該這麽快就解，該等其兵馬長驅直入漢中。</p>
而眼下這情形，或許正如廉希憲所言“或已中李瑕引敵之計”……</p>
沾滿墨水的象筆才提起，汪忠臣沉思著正要落筆。</p>
“報！”</p>
一聲高喊打破了帥府中的寧靜。</p>
象筆一抖，墨汁落在那才鋪開的信紙上。</p>
汪忠臣回過頭，心中已有了極不好的預感。</p>
“秦州急報！秦州急報！”</p>
……</p>
半個時辰後。</p>
汪忠臣已寫了回信，遣快馬加急送往京兆府。</p>
而這回信的內容，已與他一開始所想的完全不同。</p>
不再是敷衍推托，他不得不立即懇請廉希憲遣援兵支援隴西，幫忙向陛下請罪。</p>
汪良臣如何了還不知道，但確確實實，李瑕的三千兵馬已入境。</p>
另外，他已下令命三弟汪直臣火速領一千兵力往天水支援，扼住木門道，防備李瑕；下令鞏昌堅壁清野，盡快封閉城池。</p>
做完這些，他才大步進了大堂。</p>
“大伯！”</p>
“大哥！”</p>
一聲聲呼喊才落，汪惟正當即便問道：“大伯，怎麽回事？哪來的宋軍？！”</p>
“哪來的宋軍？除了漢中，哪還能有宋軍來！”</p>
汪翰臣不可置信，訝道：“四哥率大軍入祁山道，如何能讓宋軍入境？”</p>
汪忠臣臉色難看至極，先是掃了汪惟正一眼，心知眼下不是顧著這位年輕的鞏昌總帥顏麵之時，當仁不讓開始主持危局。</p>
他走到地圖前，先是掃了兩眼，沉吟著開了口。</p>
汪忠臣語速很慢，一切都太突然，他也要思考。</p>
“兩種可能，一則，李瑕早有計劃，藏兵於陰平道，待四弟率軍入祁山道，他便轉出陰平道……”</p>
“哪有陰平道？！”</p>
汪惟正根本不信，大步上前一指，道：“自鄧艾偷渡陰平道，此間便從未有人再行軍過，道路荒廢，摩天嶺蒼茫橫亙，根本就無路可走！”</p>
“鄧艾能走，李瑕為何不能走？！”</p>
汪忠臣也突然激動起來，大吼一聲。</p>
然而，吼過之後，他已閉上眼，搖了搖頭。</p>
他太希望李瑕是從陰平道來的了。</p>
如此，至少說明汪良臣沒有遇到李瑕。</p>
但，這不可能，李瑕若能算出汪良臣兵進祁山道的時間，還何必費力去走陰平道？漢中不要了不成？</p>
</p>
李瑕若能算到，那最好的辦法隻有伏擊。</p>
問題是……伏擊，怎會沒有任何人返回報信？</p>
全殲了？</p>
絕不可能！</p>
四萬大軍怎可能被全殲？！</p>
不信。</p>
但……</p>
沒有什麽兩種可能，汪良臣進了祁山道，李瑕出了祁山道，狹路相逢，從頭到尾就隻有一種可能。</p>
“大伯！”</p>
汪惟正再次大吼道：“大伯休再將人當傻子哄！到底發生了何事？！”</p>
退回鞏昌以來，汪惟正一直做得很好。</p>
他很尊敬把總帥之位讓給他父親的大伯，也很尊敬悍勇敢戰的四叔。</p>
他與家中叔伯兄弟合力，擊敗了渾都海。</p>
唯有此時，再聽到那個名字，會讓他如此失態。</p>
李瑕。</p>
殺了他父親、搶占了利州的李瑕……</p>
“大伯你說啊！李瑕到底是從哪來的？！”</p>
“啪！”</p>
汪忠臣一巴掌摔在汪惟正臉上。</p>
“從哪來的？！我早便勸過你們！不可出兵！不可出兵！”</p>
汪惟正偏過頭，嘴角已溢出血來。</p>
他很想說一句“但大伯你當時也沒想到會是這樣”。</p>
張了張嘴，終是不敢說出來。</p>
他心裏很清楚地知道，這一巴掌挨得不冤。</p>
一個月以前，正是在這裏，他以總帥之名要汪忠臣不許再勸，要收複漢中、利州。</p>
意氣風發……</p>
~~</p>
良久。</p>
還是汪忠臣先開了口。</p>
“都給我冷靜下來，眼下四弟尚無戰報傳來，消息不知。我們首先須麵對的，為李瑕之攻勢……”</p>
“大哥。”汪翰臣喃喃道：“四哥他……”</p>
“都閉嘴！在我說完之前，不許開口。”</p>
汪忠臣說著，拿起三枚兵棋，想了想，又抓了一把。</p>
他動作很慢，顯得有些僵硬。</p>
他時年不過四十一歲，往日性情隨和，舉止雍容，今日卻似忽然間蒼老了許多，臉色難看至極。</p>
“李瑕已取了祁山堡，其兵力不知幾何，但逃回來的士卒斷言，先鋒至少有三千人。”</p>
三枚兵棋被緩緩擺到地圖上。</p>
汪忠臣繼續道：“後續，他必有兵力跟進，依先前劉家送來之情報，至少有一萬精銳。但，他若曾與四弟有過一戰，必有折損，兵力……不知。”</p>
又有幾枚兵力被擺上。</p>
汪忠臣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擺滿了十枚。</p>
“李瑕沿木門道而上，將先至秦州，秦州有駐守兵力兩千人，我已派三弟增援，此戰，盼能擊敗李瑕。而我們，須做好秦州失守之準備……”</p>
也不知說了多久。</p>
天色暗下來，有人端上了火燭。</p>
汪忠臣停下敘述，也擺好了兵棋。</p>
紅色的有十枚，黑色的也不多。</p>
臨桃一場決戰，汪家六萬大軍所餘能戰者，不過三萬八千餘，留下四千人在臨桃看管俘虜，準備等陛下遣一宗室前來安撫招降。</p>
回鞏昌休整的不過四千人，已調走一千。</p>
當然，各州縣還有駐軍，但決戰渾都海時尚且不能調動，如今亦不能調動。</p>
“李瑕兵力不足，定不能攻打各州縣。他欲取隴西，唯有奇襲鞏昌，幸而我們及早得到了消息，秦州城池牢固，木門道易守難攻，他須等待後續兵力，我欲向劉……”</p>
“不僅有木門道。”</p>
汪翰臣忽然打斷一句，走到地圖前。</p>
汪忠臣轉頭看向地圖，眯了眯眼。</p>
汪翰臣抬手一指，道：“還有洛門道。”</p>
“洛門道？”</p>
“不錯，朔燕子河沿河穀而上，至崖城，過木樹關，翻過界牌山，越江河分水嶺，可抵洛門。如此，便繞過了秦州。”</p>
汪忠臣閉目長歎，喃喃道：“李瑕要攻鞏昌，必須搶時間。他們有馬匹，一人兩騎，走木門道最快，不可能慢慢開鑿道路，否則一旦被我們探知，即可圍困死他。”</p>
堂上眾人聽到“一人兩騎”，皆悲。</p>
汪良臣之長子汪惟勤終於哭出聲來。</p>
汪忠臣如沒聽到一般，又道：“且洛門道百年來未曾行軍，可走？”</p>
“幾不可走。”</p>
“那便是了，連我也差點忘了洛門道，一個遠來的敵……”</p>
話音未落，遠遠傳來了哨聲。</p>
堂中眾人猛地回過頭。</p>
隱隱的，似乎聽到了城內有什麽聲響。</p>
汪翰臣大步而出，穿過偌大的總帥府，立在門外石階上。</p>
他終於聽到了有人在喊。</p>
“敵襲！敵襲！”</p>
祁山道從陽平關到祁山的一路上，也全是山高穀深的隴南山地、秦嶺險道，故而李瑕設伏於此。</p>
向西過了祁山，道路才會寬闊起來。</p>
“祁山”指的是一個山體，在大崖山以西三百餘裏，今位於李店以東，即後世的禮縣。</p>
祁山被譽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地扼蜀隴咽喉，勢控攻守要衝。</p>
其山勢連綿五十餘裏，中部山頂便是祁山城，極為嚴固。</p>
而在城南麵三裏，又有一座小山與祁山對峙，山高數十丈，高峻奇拔，山頂有諸葛亮故壘，名祁山堡。</p>
五月十六日，李瑕已站在祁山堡前。</p>
他在五月十一日才結束了伏擊汪良臣之戰。而在五月十三日，道路一通，便隻領三千步卒騎馬西進。</p>
不是騎兵，是騎馬的步卒，一人兩騎。</p>
餘下的五千精銳，暫時還留在祁山道驅俘虜清理戰場。</p>
他們須等待陽平關的輜重隊與漢中的民兵趕來接手，之後才能繼續跟進。</p>
俘虜了兩萬三千餘人，五千精銳或後續抵達的民兵能否看押得住？李瑕並不擔心。</p>
將是兵的膽，當受俘將領都被挑出來殺掉或另行看管，餘下的士卒手無寸鐵，被綁成一串勞作，既無反戈之心，也無反戈之力。</p>
至於將俘虜們編成兵馬……李瑕並不著急，眼下既沒時間，也用得不安。</p>
等到占據隴西，如果能占據隴西的話，把這些俘虜的家鄉劃為治下之地了，李瑕方才能安心收編他們。</p>
另外，還有六千餘蒙古俘虜，則需更費些心思。</p>
暫時無非是驅為勞力，漢中有史俊、祁山道上有陸秀夫，足矣處置妥當。眼下李瑕隻挑了十餘個隴西俘虜當向導。</p>
奇襲隴西才是當務之急。</p>
出兵時，李瑕不止一次想到，汪良臣長驅漢中也是他現在這樣的心情——得知敵方防務空虛，當機立斷。</p>
當然，汪良臣不可能拿性命與四萬大軍來當餌，這次的情報是真的。</p>
李瑕卻有些措手不及。</p>
他最初的謀劃，也考慮過汪良臣出兵的可能，做了相應反撲隴西的準備，但更多的還是針對劉黑馬。</p>
隴西當然好，比關中更好。</p>
隴西有居高臨下俯瞰關中之勢，故而諸葛亮初次北伐便先取隴西。</p>
問題是，有些吞不下。</p>
攻關中有四條蜀道，虛虛實實，可逼得劉黑馬分兵防守。隴西則不同，隻有一條要道直撲鞏昌。</p>
此戰之關鍵，在於必須兵勢比須極快，不給敵人反應的時間……</p>
“稟大帥，堡內敵軍已殲滅！”</p>
李瑕點點頭，大步踏進祁山堡的大門。</p>
腳下，一灘灘鮮血被踩過。</p>
沿盤折小徑，迂回曲轉，走上山頂，他抬起望筒看去，隻見北麵有數十騎蒙古漢軍正在策馬狂奔，再往後，是追逐著的兩百宋軍馬軍。</p>
望筒轉動，還能看到劉金鎖笨拙地拍著戰馬。</p>
之後，兩股人馬的距離被越拉越大。</p>
“鳴金，不必追了。”</p>
李瑕喝令道：“留兩百人守祁山堡，其餘人，隨我立即出發！”</p>
奇襲祁山堡之戰很順利，但不可避免的是，這邊殺喊聲一起，祁山上便有守軍向秦州逃去。</p>
秦州便是天水，是由祁山通往鞏昌的必經之地。</p>
這是李瑕初次遇見的難題。</p>
他以往作戰大部分時候是在蜀地，到大理時也有高長壽的配合，收複漢中一役則是蒙軍本有退意。</p>
這些戰場，他手中至少有地誌、地圖，有當地勢力配合。</p>
這次，才是真正意義上殺入敵境。</p>
……</p>
策馬離開祁山，眼前的景象突然開闊起來。</p>
不再像秦嶺那般群峰錯列、高峻險惡，此地山勢已平緩了許多。</p>
但一座座山峰連綿，唯有一條行軍道路，沿著西漢水寬闊的河麵，蜿蜒而去通往天水。</p>
“前方已有防備。”李瑕低聲自語了一聲。</p>
回首四望，山川河流，確實隻有這一條路。</p>
四野蒼茫，對於三千宋軍士卒而言，這裏已完全陌生。</p>
漢中失守不過二十餘年，隴西卻已經丟了近一百三十年……</p>
~~</p>
鞏昌，總帥府。</p>
五月二十一日，汪忠臣坐在書房中，攤開紙墨，準備給廉希憲寫回信。</p>
汪良臣擅自出兵漢中之事，已瞞不住了。</p>
今日，廉希憲的飛馬傳書已抵達，直言李瑕並未出兵京兆府，漢中絕非守備空虛，命汪忠臣立刻派人提醒汪良臣。</p>
書信措辭嚴厲，彷佛當頭棒喝。</p>
汪忠臣深感為難。</p>
原本，依汪良臣的預計，京兆之圍不該這麽快就解，該等其兵馬長驅直入漢中。</p>
而眼下這情形，或許正如廉希憲所言“或已中李瑕引敵之計”……</p>
沾滿墨水的象筆才提起，汪忠臣沉思著正要落筆。</p>
“報！”</p>
一聲高喊打破了帥府中的寧靜。</p>
象筆一抖，墨汁落在那才鋪開的信紙上。</p>
汪忠臣回過頭，心中已有了極不好的預感。</p>
“秦州急報！秦州急報！”</p>
……</p>
半個時辰後。</p>
汪忠臣已寫了回信，遣快馬加急送往京兆府。</p>
而這回信的內容，已與他一開始所想的完全不同。</p>
不再是敷衍推托，他不得不立即懇請廉希憲遣援兵支援隴西，幫忙向陛下請罪。</p>
汪良臣如何了還不知道，但確確實實，李瑕的三千兵馬已入境。</p>
另外，他已下令命三弟汪直臣火速領一千兵力往天水支援，扼住木門道，防備李瑕；下令鞏昌堅壁清野，盡快封閉城池。</p>
做完這些，他才大步進了大堂。</p>
“大伯！”</p>
“大哥！”</p>
一聲聲呼喊才落，汪惟正當即便問道：“大伯，怎麽回事？哪來的宋軍？！”</p>
“哪來的宋軍？除了漢中，哪還能有宋軍來！”</p>
汪翰臣不可置信，訝道：“四哥率大軍入祁山道，如何能讓宋軍入境？”</p>
汪忠臣臉色難看至極，先是掃了汪惟正一眼，心知眼下不是顧著這位年輕的鞏昌總帥顏麵之時，當仁不讓開始主持危局。</p>
他走到地圖前，先是掃了兩眼，沉吟著開了口。</p>
汪忠臣語速很慢，一切都太突然，他也要思考。</p>
“兩種可能，一則，李瑕早有計劃，藏兵於陰平道，待四弟率軍入祁山道，他便轉出陰平道……”</p>
“哪有陰平道？！”</p>
汪惟正根本不信，大步上前一指，道：“自鄧艾偷渡陰平道，此間便從未有人再行軍過，道路荒廢，摩天嶺蒼茫橫亙，根本就無路可走！”</p>
“鄧艾能走，李瑕為何不能走？！”</p>
汪忠臣也突然激動起來，大吼一聲。</p>
然而，吼過之後，他已閉上眼，搖了搖頭。</p>
他太希望李瑕是從陰平道來的了。</p>
如此，至少說明汪良臣沒有遇到李瑕。</p>
但，這不可能，李瑕若能算出汪良臣兵進祁山道的時間，還何必費力去走陰平道？漢中不要了不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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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若能算到，那最好的辦法隻有伏擊。</p>
問題是……伏擊，怎會沒有任何人返回報信？</p>
全殲了？</p>
絕不可能！</p>
四萬大軍怎可能被全殲？！</p>
不信。</p>
但……</p>
沒有什麽兩種可能，汪良臣進了祁山道，李瑕出了祁山道，狹路相逢，從頭到尾就隻有一種可能。</p>
“大伯！”</p>
汪惟正再次大吼道：“大伯休再將人當傻子哄！到底發生了何事？！”</p>
退回鞏昌以來，汪惟正一直做得很好。</p>
他很尊敬把總帥之位讓給他父親的大伯，也很尊敬悍勇敢戰的四叔。</p>
他與家中叔伯兄弟合力，擊敗了渾都海。</p>
唯有此時，再聽到那個名字，會讓他如此失態。</p>
李瑕。</p>
殺了他父親、搶占了利州的李瑕……</p>
“大伯你說啊！李瑕到底是從哪來的？！”</p>
“啪！”</p>
汪忠臣一巴掌摔在汪惟正臉上。</p>
“從哪來的？！我早便勸過你們！不可出兵！不可出兵！”</p>
汪惟正偏過頭，嘴角已溢出血來。</p>
他很想說一句“但大伯你當時也沒想到會是這樣”。</p>
張了張嘴，終是不敢說出來。</p>
他心裏很清楚地知道，這一巴掌挨得不冤。</p>
一個月以前，正是在這裏，他以總帥之名要汪忠臣不許再勸，要收複漢中、利州。</p>
意氣風發……</p>
~~</p>
良久。</p>
還是汪忠臣先開了口。</p>
“都給我冷靜下來，眼下四弟尚無戰報傳來，消息不知。我們首先須麵對的，為李瑕之攻勢……”</p>
“大哥。”汪翰臣喃喃道：“四哥他……”</p>
“都閉嘴！在我說完之前，不許開口。”</p>
汪忠臣說著，拿起三枚兵棋，想了想，又抓了一把。</p>
他動作很慢，顯得有些僵硬。</p>
他時年不過四十一歲，往日性情隨和，舉止雍容，今日卻似忽然間蒼老了許多，臉色難看至極。</p>
“李瑕已取了祁山堡，其兵力不知幾何，但逃回來的士卒斷言，先鋒至少有三千人。”</p>
三枚兵棋被緩緩擺到地圖上。</p>
汪忠臣繼續道：“後續，他必有兵力跟進，依先前劉家送來之情報，至少有一萬精銳。但，他若曾與四弟有過一戰，必有折損，兵力……不知。”</p>
又有幾枚兵力被擺上。</p>
汪忠臣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擺滿了十枚。</p>
“李瑕沿木門道而上，將先至秦州，秦州有駐守兵力兩千人，我已派三弟增援，此戰，盼能擊敗李瑕。而我們，須做好秦州失守之準備……”</p>
也不知說了多久。</p>
天色暗下來，有人端上了火燭。</p>
汪忠臣停下敘述，也擺好了兵棋。</p>
紅色的有十枚，黑色的也不多。</p>
臨桃一場決戰，汪家六萬大軍所餘能戰者，不過三萬八千餘，留下四千人在臨桃看管俘虜，準備等陛下遣一宗室前來安撫招降。</p>
回鞏昌休整的不過四千人，已調走一千。</p>
當然，各州縣還有駐軍，但決戰渾都海時尚且不能調動，如今亦不能調動。</p>
“李瑕兵力不足，定不能攻打各州縣。他欲取隴西，唯有奇襲鞏昌，幸而我們及早得到了消息，秦州城池牢固，木門道易守難攻，他須等待後續兵力，我欲向劉……”</p>
“不僅有木門道。”</p>
汪翰臣忽然打斷一句，走到地圖前。</p>
汪忠臣轉頭看向地圖，眯了眯眼。</p>
汪翰臣抬手一指，道：“還有洛門道。”</p>
“洛門道？”</p>
“不錯，朔燕子河沿河穀而上，至崖城，過木樹關，翻過界牌山，越江河分水嶺，可抵洛門。如此，便繞過了秦州。”</p>
汪忠臣閉目長歎，喃喃道：“李瑕要攻鞏昌，必須搶時間。他們有馬匹，一人兩騎，走木門道最快，不可能慢慢開鑿道路，否則一旦被我們探知，即可圍困死他。”</p>
堂上眾人聽到“一人兩騎”，皆悲。</p>
汪良臣之長子汪惟勤終於哭出聲來。</p>
汪忠臣如沒聽到一般，又道：“且洛門道百年來未曾行軍，可走？”</p>
“幾不可走。”</p>
“那便是了，連我也差點忘了洛門道，一個遠來的敵……”</p>
話音未落，遠遠傳來了哨聲。</p>
堂中眾人猛地回過頭。</p>
隱隱的，似乎聽到了城內有什麽聲響。</p>
汪翰臣大步而出，穿過偌大的總帥府，立在門外石階上。</p>
他終於聽到了有人在喊。</p>
“敵襲！敵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