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遠把26旅集結到一處,大步從隊伍前走過,又站到中間,身體筆直,敬了個軍禮:“獨立26旅的弟兄們!眼下的情況你們已經知道了。我李致遠主動請戰,不是為了充英雄、也不是為了掩護什麽人。隻是因為這是我李致遠做下的孽,我就要拿自己的命去填!我李某人一人做事一人當,萬萬不敢拉著26旅這幾千弟兄跟我一起上戰場,誰要是不願意去,隻管站出來一步。我李致遠對天發誓,絕不會有半點責怪!”


    “…………”人叢一片寂靜,突然集體踏進一步:“我們願意和旅長共同進退!”


    “好,”李致遠虎目含淚,再度敬了個軍禮,用力點頭:“全體都有,向右轉,出發!”


    26旅的戰士們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魚貫出發,李致遠、朱春芳、馬福榮等幾個將佐跟隨在部隊的一側,身後突然傳來戴小點的呼喚:“李旅長,請等一等。”


    前行的幾個人站住了,同時轉過頭去,“戴團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隻是有兩件事,想和李旅長說一下。”


    李致遠冷著臉,一副不耐煩的表情。29軍和他一樣的,對戴小點抱有相當惡感的帶兵將佐不在少數。在這些人看來,戴小點就是走了****運,在盧溝橋戰鬥中僥幸不死,才能一躍而升數級,坐到團長的高位的——這樣的小子,和我們這些刀山火海幾度衝殺,身上滿是傷疤的赫赫之士怎麽能相提並論?也是因為這樣,29軍除了一個同在37師的張振華之外,其他人對他都是愛答不理的。


    李致遠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昨天才正式認識這個年輕人,不想就在軍長、參謀長、幾個師長麵前,被戴小點把包括他在內的38師上下罵了個狗血淋頭!自然也不會有好臉色給他看了:“戴團長,你想說什麽?”


    戴小點大約能猜出對方想什麽,說道:“李旅長,這一次帶部隊阻擊,您想怎麽打?”


    “我想怎麽打還用得著向你匯報嗎?”李致遠是一肚皮的不合時宜,直愣愣的說道:“你真以為你是總參謀長啊?別以為軍長寵著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李致遠扛槍吃糧的時候,你還尿尿和泥呢!”


    戴小點一愣,苦笑著點點頭:“得,是我多嘴了。那,不打擾您了。”


    李致遠看著他走開,心中有些後悔:這又何必?自己這一次帶部隊打阻擊,根本就沒打算活著回來,臨死臨死,就連這麽一點念想也不留?但自己追過去不大好意思,叫過朱春芳,和他耳語了幾句。


    朱春芳一笑,追上戴小點,後者轉頭瞄了一眼,李致遠不好意思和他接觸,一揮手,帶領部隊先下去了。等了一會兒,朱春芳追了上來,“旅長,我回來了。”


    “他說什麽了?”


    朱春芳對戴小點倒沒有偏見,笑嗬嗬的說道:“旅長,你別說,戴小點這個小家夥,確實腦瓜活。”


    “少廢話,我問你呢?”


    “他和我說,咱們這一次阻擊鬼子,盡可能的不要和對方硬碰硬的打陣地戰。就依靠西城區周邊的環境,和他們拖延時間,另外他說,鬼子的77聯隊根本不滿員,總數隻有1,000出頭,如果算上在廊坊作戰損失的,可能連這個數也到不了。哦,最後他還說,他會請軍長下令,讓113旅盡快和我們靠攏,爭取能在背後給小鬼子來一下!到時候,兩個旅的部隊安全撤離不說,還能成建製的消滅一支小鬼子的部隊!”


    李致遠真是又驚又喜!戴小點這個小崽子倒是想得周到,自己都把113旅的弟兄們給忘記了呢?他們是在昨天接到軍長的命令,開始從桐柏鎮向天津運動,雖然沒有鬼子的機械化,卻勝在時間更充裕。要是真能適時加入進來,自己用不著死、26旅這些弟兄們也不用為國捐軀了,真是大好消息!


    他眼睛一轉,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還有一個事是什麽?”


    “什麽?”


    “他剛才和我說,有兩個事要和我說,還有一個是什麽?”


    “不知道啊,他沒和我提。我也不知道。”


    李致遠不再理會,準備等著回來之後再問他,帶領部隊越過減河,直奔西城村,這裏位於減河的上遊,另外有一條名為排河的,是京杭大運河的支流從村旁流過,西城村是天津西郊一帶著名水草豐美之地,所有的耕地都是最上等的‘水田’,莊稼種植得非常茂盛,玉米、高粱一眼望不到頭。


    26旅到達的時候,鬼子的增援部隊還沒有影子呢,李致遠先安排出偵查哨,隨即命令部隊緊急布置防線,“旅長,剛才戴團長說……”


    “你怎麽這麽相信戴小點呢?現在你是26旅的團長,不是戴小點的部下!”


    馬福榮不敢多說,指揮戰士開始忙碌,西城村土地濕度很大,挖掘起來倒是蠻快捷的,但問題隨之出現,幾鐵鍁下去,就出水了。“旅長,您看?”


    “有水怕什麽?現在天又不冷。接著挖、接著挖!”李致遠嘀嘀咕咕的罵著,說道:“用無線電聯係113旅劉旅長,把咱們的方位和情況告訴他們,我估摸著,他們也快到了。如果是的話,讓他們盡快靠攏。”


    “是。”


    幾個人說著話,身後遠方突然響起隆隆的炮聲,朱春芳歡呼一聲,“旅長,您聽見了嗎,後麵打起來了!”


    李致遠看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五點半,距離天黑還有不到兩個小時,他在心中暗暗祈禱:再晚一點、鬼子來得再晚一點吧!


    大約是他的誠心不夠,十幾分鍾之後,偵查哨滿身是汗的跑了回來:“旅長,前麵有鬼子的部隊,正在朝我們開進過來了!”


    李致遠點點頭,“告訴弟兄們,等鬼子離近了再打。一句話,鬼子要是撤退,我們不理他;反過來,要想從陣地前經過,就無論如何也不行!總之要把他們拖到天黑。”


    “團長,鬼子一個聯隊呢,咱們行不行啊?”


    “你耳背?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


    朱春芳輕輕地撞了馬福榮一下,和戰友向莊稼地裏一鑽,布置戰鬥任務去了。


    **************************************


    日軍的第77聯隊由聯隊長鯉登行一帶領,他的部隊接到香月清司的急電,忙忙碌碌的從廊坊動身,趕回津門。


    正如戴小點預料的那樣,鯉登行一根本沒有時間攜帶重武器,坐在三菱軍車的駕駛室裏,鯉登行一開動腦筋,盤算著:他的77聯隊隸屬於步兵第39旅團,旅團長是高木義人少將,而該旅團又隸屬於川岸文三郎中將的第20師團(來自朝鮮,不滿員);旅團中除了他的第77聯隊之外,還有現在尚不明下落的小林恒一帶領的,卻在團河、黃村一線被華軍殺得大敗的第78聯隊。


    該師團和香月清司統率的駐屯軍是這一次全麵侵華戰爭開始階段的急先鋒,團河狙擊、戰通縣、炸南苑、占平津,在國人麵前大大的露了一把臉。但讓鯉登行一覺得遺憾的是,以上種種戰事,他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居然都錯過了?


    這一次收到師團長的電話,鯉登行一大喜:29軍是平津地區最大武裝力量,皇國和他們打了幾場,除了某些極小範圍的作戰,皇軍取得全麵大勝,隻不過29軍的高級人員是一個也沒見到——自己若是能成建製的消滅29軍的主力部隊,簡直是身為皇國/軍人的至高榮譽!


    打著這樣的盤算,鯉登行一火速行動,帶領不足1,000人的第77聯隊踏上了救援的道路。三十餘輛軍車一字排開,車頂上有機槍手,架著兩挺歪把子,警覺的注視著道路兩側。距離還有一公裏的時候,就發現了華軍剛剛布設好的陣地,機槍手在車頂拍了幾下,軍車停了下來。


    馬福榮看看手表,現在是5:50,天色依舊大亮著,距離天黑還遠著呢!他訥訥的罵了一聲,他身邊的警衛員石銅鎖沒聽清楚,疑惑的問道:“團長,您說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哦,讓傳令兵告訴老毛,別再傻乎乎的玩兒老一套了,注意傷亡。”


    “是。”


    鯉登行一聽到前麵部隊的報告,帶著兩個大隊長和參謀軍官趕了上來,用望遠鏡向對方陣地看看,距離在一公裏上下,己方雖位於逆光處,看得卻相當清楚。華軍陣地已經初步布置完成,己方要想通過,除了強攻沒有別的辦法。


    鯉登行一很覺得無奈,強攻當然不是不可以,憑皇軍的戰鬥力,消滅前麵擋路的敵人完全不是問題,但付出重大的傷亡,馬上麵對29軍主力部隊,能不能支撐下來?“接通中將閣下,請求派遣東局子的空軍中隊支援作戰。要求對華軍陣地展開密集轟炸。”


    “大佐閣下,等待空軍轟炸,我們在時間上來得及嗎?”


    “什麽意思?”


    “天還有兩個小時就要黑下來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通過這裏,我們就要把戰鬥拖到明天天亮才能進行了。到時候,隻怕寺島君那邊,……要遭遇意想不到的困難呢。”


    鯉登行一何嚐不明白這樣的道理?中國人是不怕時間消耗的,而自己則不行。拖上整整一夜,誰知道戰場態勢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他苦笑了幾聲,說道:“即便如此,我也絕不會允許我的戰士們冒死進攻華軍的陣地,這種白白傷亡的愚蠢行為,是不能做的。”


    “是!”


    對麵的馬福榮帶領戰士們隱蔽在戰壕中,在他們想來,鬼子一定會盡快發起攻擊,誰知道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日本人的車隊停得遠遠的,部隊開始集結,卻怎麽也不見有動作,“團長,怎麽了?鬼子怎麽不動?”


    他側臉看過去,是他的一營長毛彬彬,“老毛,你看看,這是怎麽回事?鬼子怎麽不動了?”


    毛彬彬趴在自家長官身邊,向敵方陣地瞭望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鬼子是不是要轟炸?”


    “用什麽轟炸?鬼子根本沒攜帶火炮之類的重武器,迫擊炮打過來就和彈腦锛兒差不多,管用嗎?”


    “不對,我想,可能是飛機!”


    馬福榮一愣,他也反應過來了;“告訴弟兄們,做好隱蔽,鬼子的飛機馬上就到——你們忘了?鬼子在天津東局子就有機場!”


    這句話剛剛說完,天空中就傳來飛機發動機隆隆的轟鳴聲,“隱蔽!注意隱蔽!”


    從東局子機場到這裏不過30公裏,在飛行員來說,反而有一種不能盡興的遺憾——97式戰鬥機還沒有爬升到限高的5,000米高空,敵軍的陣地就已經在腳下了。這種飛機本身的重量很輕,隻有1,071公斤,因此具有非常良好的盤旋性能,用於對付完全沒有防空能力的華軍,真有懸河注水、無往不利的戰場效果!


    9架97式以兩翼攜帶的7.7毫米機槍開始俯衝掃射,驚人的爆響響徹大地,黃龍似的彈痕瞬間在華軍陣地前犁過,炸起漫天的塵霧和硝煙。97式並沒有給華軍造成很大傷亡,但心裏震懾力非常大,一遍又一遍的俯衝飛過,把華軍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心裏的委屈就不用說了!


    在97式之後光臨的,則是日軍的ki—10雙翼轟炸機,機腹中攜帶12枚25公斤炸彈,飛到華軍陣地上空,操作熟練的投彈手用瞄準鏡把陣地套進十字鏡頭,穩穩的按下開關,雹子一般的炸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天而落,隆隆巨響震動得大地都似乎顫抖起來。鬼子兵於自身專業的操作誠然是相當精熟,炸彈落點非常準確,把一營的陣地炸成一片火海!


    日軍地麵上的步兵與轟炸同時展開了進攻,他們的行進速度相當快,彼此距離一公裏有餘,開始的700米幾乎是以急行軍的速度前進的,眼看著進入機步槍射程之內,速度減慢,分散成扇麵隊形,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開始了攻擊前進。


    華軍作戰思想相當落後,完全沒有後世立體作戰的概念,給鬼子的炸彈炸得暈頭轉向,幸虧有極少數的戰士發現了敵軍的攻擊陣型,嚇得大呼小叫:“營長?營長,壞了,鬼子上來了啊!咱們怎麽辦啊?”


    毛彬彬的心劇烈抽緊,探頭看過去,2、300鬼子正在加快腳步向己方陣地衝擊過來,“戰鬥,準備戰鬥!”他胡亂的大叫著,貓著腰在戰壕中穿行,把一個個弓腰縮背、蜷成球樣的戰士們拎起來,向戰壕前一推,“快點,準備戰鬥!”


    “飛……鬼子有飛機……”


    “放屁,你瞎了?你沒看見鬼子的飛機都走了?”他一路走一路斥罵,戰士們不敢抗命,各自操持著機步槍在戰壕前做好了戰鬥準備。


    毛彬彬端著步槍,瞄準了敵軍最前麵的一個士兵,穩穩的放了一槍,鬼子兵應聲而倒,其餘的日軍不約而同的發一聲喊,速度不減反增,以更快的速度衝擊過來,與此同時,鬼子後方陣地上的92重也開始發威了:“突突突、突突突!”


    92重的戰場威力極大,雖然它有著抗戰中最糟糕的槍械產品的惡名,但用於戰場火力壓製,效果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在20餘台同時開火的情況下,便在華軍陣地前方形成了一道鋼鐵彈幕,7.7毫米槍彈帶著強大的勢能,甚至擊穿了華軍壕溝上的掩體,在彼此尚未碰麵的情況下,就擊斃、擊傷多名華軍戰士。


    一團的第一條防線完全沒有做出任何抵抗,就瞬間被日軍撕開了,重機槍提供的火力支持停止,陣地後麵的華軍方才有機會探頭來,形成初步的防線火力,而這時,鬼子的先鋒部隊距離他們不足100米:“開槍、開槍!”


    戰士們剛剛端起槍,進入自己的作戰位置,日軍攻擊隊列中有人突然蹲下去,抄起一個長長的鐵家夥,把它斜向矗立的腳前,拿起一枚手榴彈狀的東西放進去,然後一拉皮帶:“通!”一枚炮彈飛了過來——華軍後來才知道,這玩意叫擲彈筒,大正十年式——戰前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擲彈筒有攜帶方便的特點,可以單兵操作,而且日軍久經訓練,使用起來非常順手,用以作為部隊攻擊過程中的補充火力,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數息之間,第二道防線也被日軍突破了;鬼子的動作快得令人恐懼,擔任突擊的部隊腳下不停,繼續向第三道陣線攻擊,身後留下的敵人,則交給緊接著攻擊而至的友軍負責。


    毛彬彬聽著戰友們的慘嚎,心如刀絞一般,不顧一切的一把撞開機槍兵,趴到馬克沁重機槍後,扣動了扳機:“通通通、通通通!打啊,弟兄們,打鬼子啊!”


    華軍戰士眼見長官拚命,也來了血性,同時從戰壕中爬起來,各自用機步槍組織反擊,鬼子初步出現傷亡,但更多的人仍舊目齜俱裂般的端著步槍猛攻不停,雙方的距離逐漸縮短,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弟兄們,上刺刀,和小鬼子拚了!”


    “上刺刀,和小鬼子拚了!”呼喊聲瞬間連成一片,華軍戰士掛上刺刀,從戰壕中一躍而出,向著迎麵而來的敵人衝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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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下午6:25分的時候,38師獨立26旅1團1營自副團長兼一營長毛彬彬以下432人全數戰死,斯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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