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新當然猜不到何應欽的心裏活動,但何穀二人交惡,她是知道的,按照苟氏的設想,這篇文稿隻要見報,必能給戴小點帶來滅頂之災——現在是什麽時候?抗戰進行得如火如荼,國府需要全民族眾誌成城,抵禦外侮,最重要的就是各方勢力形成合力,才有挽回局麵的希望,其中對於國法、軍紀的重視,自然會上升到一個空前的高度。在這種情況下,戴小點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暗中克扣軍餉、坑害士兵利益,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掀起軒然大波?戴小點身在其中,必將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而且,按照劉學明所說,此事他早已經具結成文,送達戰區軍法處的案頭,卻久久沒有一個回複,這首先就是穀正倫不作為的表現——在平日這還沒什麽,眼下的光景,若是有人刻意借此事掀起大獄,扳倒穀正倫,絕對不在話下!這樣一來的話,因為自己的一篇文稿,為國府二號人物出了一口惡氣,何部長隻要一句話,自己必將成為和張季鸞、吳鼎昌、胡政之等人其名的知名報人,全國各大報館任我挑選,又豈是一個小小的石家莊報可以容納的?


    苟日新盤算良久,越來越覺得這是個一石數鳥、十麵見光的好主意!這樣想著,和劉學明說話的態度又有不同:“劉參謀,您的遭遇,小妹感同身受。請您放心,像戴小點這樣的軍中敗類、國家蠹蟲,小妹有責任也有義務,將其醜陋的嘴臉曝光於天下人麵前!屆時,戴氏罪有應得固然是題中應有之義,劉兄您沉冤昭雪,亦必指日可待。”


    劉學明帶著幾分諂媚的笑意,點頭說道:“那,一切就拜托您的如椽巨筆了。”


    “這是我的本分,不在話下。”


    劉學明問道:“還有一個事,這兩千美金的事情,是在今年7月間,戴小點剛剛履新上任的時候,這……要緊嗎?”


    苟日新得意的一笑:“劉兄,您以為,新聞是什麽?便是選擇!我選擇讓百姓知道什麽,他們就知道什麽;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的,他們就休想知道!以戴氏而論,我不說、您不說,誰會知道是數月前發生的事情?”


    “啊!”劉學明了然的點點頭,向苟日新伸出一個大拇指:“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兄受教了。”


    苟日新從貼身的小包中拿出一個銀質煙盒,又取出一個白玉煙嘴,熟練的裝好、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原本就有些高的顴骨更顯凸出,給人一種冷漠殘酷的感覺。


    劉學明沒來由的心中一驚:女子顴骨高、殺夫不用刀!這個娘們可輕易不能招惹啊?!


    苟日新吸了幾口煙,將半截煙蒂撚滅,和聲細氣的問道:“劉兄,要是沒有旁的事,我就先和您告辭了。這篇稿子,還得潤色一二呢。”


    “當然、當然。”劉學明很客氣的站起,苟日新雖然是女子,動作卻很男子氣,向他拱拱手,翩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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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苟日新返回居住的旅舍,悠閑的點上香煙,青霧繚繞中,開始在腦子中盤算這一次的事情,情況已經基本摸清,如何落筆是自己目前要考慮的問題了。寫得太淺了肯定不行,根本起不到效果;太深了,怕也不好,因為會轉移注意力;這其中的尺度又該如何把握呢?


    沉吟良久,煙缸中填滿了半截的煙蒂,苟日新腦海中靈光一閃,霍然而起,取出紙筆,一揮而就!


    她也真是有料的,把這件事以一種介乎新聞稿件和小說之間的筆法撰擬成文,她使用的是先揚後抑的寫法,抬頭的第一句是:“‘戴小點是華軍序列中難得一見的少年英雄——引自蔣委員長在第一戰區授勳大會上的講話!’但就是這樣一個被最高領袖高度褒獎的抗戰英雄,實際上,卻是一個在背地裏搞七撚三、克扣兵餉,以軍中利益,中飽自家私囊的國之巨奸!”


    寫完這一行,苟日新審視一番,心中暗暗點頭,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想來就是老蔣看到這篇文字,也一定會耐住性子,從頭到尾的審閱一番的。隻要能夠吸引老蔣看進去,之後的進展,也就可以預料了。


    把骨架搭好、標題擬定,接下去就是往裏麵添一些必要的佐料了,在苟日新筆下,對戴小點幾番作戰的功績隻是膚皮潦草的一帶而過,更主要的是抓住他在盧溝橋作戰勝利、並因此被提升為219團團長之後的事情做起了文章。


    在文章中,苟日新把戴小點塑造成了一個農村出身的、對於金錢有著瘋狂攫取欲望的貧苦小子,為了錢,他簡直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例如軍中各式裝備,以軍裝、軍帽、軍靴為例,按照規製,是每年冬夏各一身,戴小點一麵向師部要求換裝,一邊則是以去年的舊軍裝發給戰士們,至於省下來的一筆錢,自然是落入了他個人的腰包——僅此一項,就為他賺來了不少於500大洋的額外收入。


    其他武器裝備、後勤補給,更是不在話下,隻要是能夠撈錢的地方,戴小點有殺錯、沒放過,上任數月,刮得天高三尺,軍中袍澤無不對其深惡痛絕,但戴小點根本不予理會,他心中很清楚,眼下中日大戰,正是用人之際,而且自己又有些許戰功,隻要作戰得力,想來就是得罪了所有人,也無所畏懼!


    苟日新寫到這裏,停下筆端,從頭審閱了一番,還算有點分量,接下來,就是要把穀正倫也裹挾進來了。和前麵的鋪陳相比,這一段的內容則簡單的多:‘……軍中很多人對於戴小點這種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的做法不滿,其中尤以原29軍110師師部參謀劉學明為首,劉參謀秉性嫉惡如仇,分外不能容忍戴小點這樣的害群之馬,幾番具結成文,送達戰區軍法處案頭,惜乎都被穀紀常正倫處長置之不理,進而更與戴小點沆瀣一氣,將劉學明呈交的文件專遞到戴氏手中;戴氏大行打擊報複之能事,在佟捷三麟閣將軍麵前多次誣陷攻訐,終使劉學明公不克其辱,辭去所有本兼各職,遠走故鄉,令人可發一歎!’


    寫完這一切,苟日新不再多費腦筋,管自洗漱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把文稿重新審閱,改正了幾個錯別字,偏著頭想了想,該取一個什麽樣的名字呢?《軍中巨蠹、國之大奸》?不好,太籠統了;《軍中蠹蟲的真麵目》?也不好,過於危言聳聽了。沉思良久,終於給她想到了一個合適的名字:《少年英雄的醜惡麵目》!


    弄好了這一切,苟日新重新謄抄了一份,提高嗓門喊道:“小申、小申?”


    “哎,來了。”申記者一頭黑線的走到門口,輕輕的敲了敲:“您找我?”


    “這份稿子你送回家去,告訴鄭主筆,老規矩!”


    申記者和她共事數月,已經很清楚她的脾氣了,所謂的老規矩是兩條:必須頭條、一字不改!他翻開稿紙,一目十行的瀏覽了一番,微微皺起了眉頭:“那個,這件事可確實嗎?第一戰區抗戰局麵正在激烈,若是您不能完全肯定的話,隻怕會惹來天大的麻煩啊?”


    苟日新一雙鳳目都要瞪圓了,厲聲訓斥道:“能有什麽麻煩?我按照事實說話,能有什麽麻煩?有麻煩也是他戴小點和穀正倫有麻煩,我有什麽麻煩?”


    申記者實在不敢惹他,嚇得連連點頭,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苟日新把申記者打發走,沒來由的心中一動,以她平時的做派,叫下屬的一幹男記者去做事,根本是不說什麽理由的,但這會兒心懷鬼胎,便不知不覺大吵大鬧,倒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似的。其實此舉反倒是欲蓋彌彰,可見一個人當真不可做虧心之事。


    這樣想來,又有些後怕:這件事真鬧大了,會不會真如小申所說,給自己惹來什麽麻煩?


    不會!苟日新這樣想著,戴小點拿了兩千美金,是確鑿無疑的,隻要這一點能站得住腳,其他小節有些許出入,又有何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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