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文傳抵南京,老蔣為之大喜!“好、好、好!”連聲讚歎之餘,青矍的麵皮上也由衷的掛上了笑容,“慕尹,你來看看?”


    錢大鈞事先已經看過了,湊趣似的接過電文,瀏覽幾眼,滿意的點點頭:“要說將士用命、痛殲日寇主力師團,固然是應有之意,但大鈞看來,委座這番知人善任,卻也殊不多見呢!”


    老蔣笑著連連擺手:“過了、過了。慕尹這話,可有拍馬之嫌啊。”


    錢大鈞適可而止,不再糾纏,說道:“委座,青縣作戰大捷,適時可以鼓舞民心、士氣,更可挽救淞滬戰場之頹勢,以學生淺見,應該大肆宣傳一番才是的。”


    “應該、應該。”老蔣點點頭,笑容收斂,問道:“辭修有電文來嗎?”


    “還沒有,在昨天的電文中,辭修將軍將左翼軍的部署做了重新的調配,現在看來,鬆井石根的作戰目的是奪取羅店以西、以南地區,並順勢進擊大場和南翔;但遭遇我軍猛烈抵抗,目前,羅店戰局呈膠著狀。”


    羅店是位於上海和嘉定之間的戰略要衝,日軍占據這裏,就可以進取嘉定,這個戰術計劃一旦完成,上海和江蘇之間一半的公路交通就會被截斷,同時還可以從這裏出擊,完成對華軍左翼集團軍的整體包圍。簡單的說,羅店的戰略、戰術地位太過重要,萬萬不容有失!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淞滬抗戰一開始就丟了,當時是8月23日,突擊部隊是日第11師團,在川沙口、獅子林登陸,華軍隻有江防部隊的一個連,根本形不成抵抗,日軍兵不血刃的拿下登陸點,隨即第3師團一路橫衝直撞,在當天上午,就順利拿下了羅店。


    之後的一個多月時間裏,羅店戰場成了淞滬戰場上最大的絞肉機,兩國四十餘萬部隊在不足50平方公裏的區域內展開殊死搏殺,小小的羅店幾度易手,華軍在此處先後投入了十幾個師的兵力。惜乎,因為種種原因,羅店終於落到了日本人手中。


    日軍占據羅店之後,經過短暫休整,轉向西南兩方麵進攻,第三師團更是從龍華鎮突擊到了顧家宅附近,形勢上占據了相當的優勢,但每一步的前進,都遭遇到華軍左翼集團軍瘋狂的抵抗,僅在9月份的戰鬥中,日軍上海派遣軍的傷亡就達到了10,988人之多!


    到9月26日,華軍的敗勢已經很明顯了,即便陳誠做出了多項補救措施,始終無法回天——老蔣問的,就是這件事。


    錢大鈞有些黯然,上海的政治地位僅次於首都,無論是在國內民生還是國際觀瞻的角度,都是不容有失的,因此,這一戰會進行得很辛苦,從上到下都有所預見,但實際戰鬥之慘烈,還是大大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其實,以老蔣為首的一幹國府大員都過高了估計了上海的作用,在他們想來,上海不保,蘇州、常熟、福山一線就都處在日軍攻擊範圍內,在這之後的嘉興、無錫、湖州,就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必然會造成連帶反應,直到首府南京暴露在日軍鐵蹄之下,那可真就是萬事皆休了!


    但實際上,日本軍方反而沒有那麽樂觀的估計,他們認為,華北和上海攻勢會給南京造成一定的挫敗感,但這種感覺是否達到挫敗其抗戰意誌的高度,還有相當大的疑問。有鑒於此,軍部提出,在鞏固上海戰果的情況下,在華北建立獨立政權,實行政治上的變革,另外一方麵空軍攻擊、海上封鎖相互配合,切斷南京政府的財源和糧道,削弱其進行戰爭的能力,以達到逼迫中國政府主動求和的目的。(注1)


    老蔣半天不見錢大鈞出聲,瞄了他一眼,忽然冒出一句話來:“秀峰和哲民北上,有消息嗎?”


    錢大鈞腦筋一轉,才想起這兩個人來,“暫時還沒有,昨天有兩個人連銜的電文,語中多有齟齬,似乎……調查一事,進行的不很順利。”


    “哦?”


    錢大鈞看著老蔣陰冷下去的麵龐,沒來由的有些心慌,說道:“是的,捷三將軍說,枝雲帶領部隊北上抗敵,戰事進展如火如荼,這會兒貿然召回,怕是於軍心士氣有所妨礙。”


    “昏話!”老蔣急躁的罵了一句,訥訥的說道:“抗敵是戰區十餘萬將士共同進行的,何貴乎一個戴枝雲?捷三這是明目張膽的包庇兵痞、縱容不法!”


    錢大鈞倒是蠻欣賞戴小點的,年紀輕輕,有勇有謀,確實不凡,而且他收了佟麟閣大把的賄賂,這會兒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很好了,讓他為一個戴小點觸君王之怒,卻是萬萬不能的。因此,隻是一言不發,保持沉默。


    老蔣卻不肯放過他,盯著他問得:“慕尹,照你所見,此事究竟如何進行下去,難道真要等到戰鬥結束之後,再行問訊?”


    錢大鈞飛快的抬起頭,看了看對麵的男人,他很清楚,老蔣壞脾氣大發作,與其說是恨戴小點和佟麟閣,不如說是因為淞滬戰事不利而做一番發泄;再說了,華軍之中吃空餉、喝兵血自古有之,若是真抓住這個由頭發作開來,隻怕人人自危、個個落網,那還談什麽抗戰?


    “慕尹?”老蔣很不滿,錢大鈞今天是怎麽了,怎麽像丟了魂兒似的,問十答一。


    “哦,校長,學生在回憶哲民主任他們發回來的電文,電文裏麵說,戴小點收過一張1,000美金的支票不假,但那是在7月19日,戴小點升任219團團長,回到長辛店的團部之後的事情;而且有人說,這筆錢是佟麟閣從軍中所出,作為他指揮盧溝橋戰鬥勝利的獎賞下發的。而《石家莊報》的苟記者這會兒踢爆此事,而且大做文章,背後不知道有無別情。”


    “這個傳聞我也聽到過,秀峰和哲民向捷三詢問過嗎?可有確信?”


    “這倒沒有,秀峰的電文中說,所有人都知道,枝雲是捷三將軍麾下的第一愛將,若是為了他,捷三將軍不惜自汙,想來也是有的。”


    老蔣心中大罵葉秀峰,你以為我派你去,真是為了找出幾個軍中蛀蟲嗎,你這個糊塗蛋!逼急了佟麟閣,於你、於黨國有什麽好處?“給哲民他們發電報,告訴他,枝雲旅長的事該查的自然要查,其他的……也不必多生枝節。”


    “是。”錢大鈞作為總統府第一侍從室主任,自然是精明人,聞弦歌、知雅意,立刻點頭,轉身向外。


    “等一等!”老蔣又把他叫住了,有些遲疑的問道:“慕尹,你認為,若是把第一集團軍從冀中戰場上抽調到第三戰區來,會怎麽樣?”


    第三戰區指的是淞滬戰場,錢大鈞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怎麽會突然有這樣荒唐的念頭?淞滬戰場上的華軍已經超過75個師,分作6個集團軍,按人數來說,已經數倍於日軍,多出一個集團軍又能增添多少效用?不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想調用戴小點,又不好開口,幹脆就一鍋端了?


    老蔣繼續說道:“或者不必抽調所有,隻是其中一部,歸入第9集團軍?”


    錢大鈞心中苦笑,但長官可以思維發散,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他卻是不行的。“學生以為不妥。”


    “為什麽?”


    “集團軍司令是馮煥章。”


    錢大鈞隻說了一句話,老蔣立刻就明白了。9月19日,老蔣從保定返回南京,即刻命人去到上海,把張治中將軍‘請’了回來,老蔣恨透了張氏這種值此國家危難,不顧大體、消極避戰的行為,隨便找了個閑職把他打發了。而在張氏的繼任者問題上,卻又陷入兩難境地。


    老蔣最初是想把徐永昌調回來,然後讓馮玉祥去頂他的位置的,不料消息走露,引來佟麟閣等人的強烈反彈!佟麟閣在給南京的密電報中明確指出,若是馮氏接任,第一集團軍將斷然不會接受戰區長官部的命令,屆時華北戰事出現魚爛局麵,佟某概不負責!


    這番措辭嚴厲的電文簡直亮瞎了老蔣、何應欽等人的鈦合金狗眼,他們簡直以為自己看錯了,要不然就是秘密機務室的人翻譯錯了,佟麟閣這是瘋了嗎?


    等到確認消息的準確性,老蔣出人意料的沒有生氣,他很明白,佟麟閣發來這樣的電文,固然是表明了和馮玉祥不能並存的態度,同時也是在給自己吃定心丸:佟氏絕不會像他的老長官一樣,成為遊離於國府控製之外的又一軍閥勢力,他完全接受以徐永昌、林蔚等國府嫡係為首的戰區長官部的指揮,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嗎?


    因為這樣的緣故,老蔣立刻叫停了替換的安排,讓徐永昌繼續呆在保定,把馮玉祥派到上海,擔任第九集團軍司令,頂替張治中留下的位置。


    據說馮玉祥對佟麟閣的翻臉不認人大為光火,氣得好幾天都沒睡好覺,甚至一改往日愛兵如子的模樣,隨便抓了個由頭,將一個勤務兵狠狠的毆打了一番,徹底暴露了他隨意遷怒於人的敗類本質!


    這個消息卻更讓老蔣歡喜,在一天的時間裏,都是笑臉迎人,即便接到上海戰事不利的消息,也沒有讓他減少半分!


    這會兒聽錢大鈞提到這件事,老蔣點點頭,“我明白了,那,把枝雲單獨抽調出來,讓他到第15集團軍去呢?”


    錢大鈞暗道晦氣,老蔣真是走火入魔了,怎麽就認準戴小點了?“學生以為不妥。”


    “這又是為什麽?”


    這回,錢大鈞就不再顧忌了,直言不諱的說道:“戴氏資曆太淺,而且,苟氏指責他貪汙軍中公帑一事尚無定論,把這樣一個人安排到壽山(指胡宗南)、辭修身邊,學生以為,有礙物議。”


    老蔣也有些無奈了,他三番兩次的提起戴小點,隻是心中有一絲僥幸:這個小家夥能夠在華北戰場創出這麽大的戰績,用於淞滬戰場呢?有那麽多精銳的嫡係部隊,豈不比29軍、53軍那樣的雜牌部隊更能創造輝煌?


    但他也知道,這隻能是自己的想象,第三戰區的情況錯綜複雜,以戴小點的份際、地位,怕是連十分之一的能力都發揮不出來!錯非是自己親自前往上海,名副其實的擔任戰區長官,並一力支持,否則,就萬萬做不到!與其那樣,還不如把他留在原地,最起碼,還能牽製日軍呢。


    想到這裏,他有些意興闌珊:“行了,就這樣,把給秀峰和哲民的電報發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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