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不久,爾朱世隆將皇帝元曄廢為長廣王,另立了元恭為帝。(.)不久,高歡開始討伐爾朱氏。


    高歡原是爾朱兆手下的大將。洛陽事變之時,他審時度勢,引兵去了河北,避過了這場動亂。隨後他上書給爾朱兆,以軍糧不足為由請求移師山東。


    高歡因此在山東羽翼漸豐,開始和爾朱氏交鋒。一直打到第二年,雙方在紫陌大戰,爾朱氏潰敗。首鼠兩端一直觀望的大都督斛斯椿見此情形,搶先一步回到洛陽,盡殺爾朱氏黨羽。隨後高歡率兵進駐洛陽,全麵接管了權力。


    不久,因為如今的皇帝元恭是爾朱氏推上去的,高歡又覺得他是個不好控製的人,於是將他廢掉,另立了元曄的族子章武王元融的兒子元朗為帝,改年號中興。可半年之後便又將他廢為安定王,立了元修為帝。又改元太昌。


    昔年漢末董卓擅權,廢少帝而立陳留王,尚引起朝堂嘩然,血流成河。如今宗廟社稷的大事,在這一年不到的時間裏,被把玩得如同兒戲,而廟堂之上竟無人敢出聲。


    太昌元年五月,登基不久的元修便迫不及待鴆殺了元曄、元恭和元朗,又殺了自己的叔父汝南王元悅,之後迎娶了高歡的嫡長女為皇後。


    無情最是帝王家。昨天在砧板上為魚肉待宰時還哀戚流淚,今日翻身轉眼就成為刀俎,毫不留情。


    獨孤公子漸漸開始對皇室失望。特別是聽說元修鴆殺手足之後,歎道:“也許是真的氣數將盡了。”


    他在屋裏轉了幾圈,又歎了口氣:“事已至此,隻能且行且看,大魏也不知還有沒有崛起之日了。”


    此時賀拔勝已經率本部軍馬到了荊襄駐紮。見到獨孤公子在荊州的治績他頗為高興,上表將他遷為大都督、武衛將軍。


    這年中秋,賀拔勝舉行家宴,召眾將帶家眷參加。


    雖然大多數將領的妻室都在家鄉,但畢竟已屯駐在荊州近三年,有些人將妻小都接來了荊州,更多的是在當地納了妾室。


    因此這一場宴會,可算是雲鬢香影,風情萬種。


    我跟著獨孤公子一進大廳,就見到依依坐在賀拔勝身後的那個女子。(.)


    可不就是徐氏麽?她已成了賀拔勝的第三個妾。此刻滿堂輝煌的燈火映照得她豔若桃李,肌膚勝雪,美得不可方物。


    此時見我們進去,她歪過頭,斜著眼睛瞟了獨孤公子一眼,然後嫵媚笑著,將一顆烏紫的葡萄送入賀拔勝口中。


    席間觥籌交錯。因是中秋佳節,眾人也都努力忘卻外麵的種種不如意,在酒和明月中得片刻悠閑心境。


    酒至半酣,賀拔勝忽然問:“獨孤郎,你身後這位姬妾我怎麽從未見過?是在荊州當地納的麽?”


    獨孤公子直起身正要回話,一旁的徐氏已經嬌著聲音說:“將軍一定是見過的,隻是,恐怕見的是這位姑娘的男裝打扮。”說完用袖子遮著嘴格格笑起來。


    女人啊,小心眼,尋著機會就報複。


    賀拔勝被她說得有了興趣:“哦?真的嗎?“他細細打量了我一會兒,又問:“獨孤郎是何時得了這樣的女子?我果真見過麽?”


    獨孤公子被問得尷尬,答道:“我同她在定州就相識了,一路跟來荊州的。”


    賀拔勝拊掌笑著說:“好,亂世中的佳偶,令人羨慕啊。”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附和的讚歎聲。


    隻有坐在獨孤公子下首的楊忠麵色複雜。――徐氏女昔日求納於獨孤公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此時他大概也有不好的預感,覺得徐氏女會攪起什麽風浪。


    徐氏跟著賀拔勝笑道:“大都督在荊州政績斐然,士民皆交口稱讚。大將軍難道不要獎賞一下大都督?”


    我的心裏騰起森森寒意,不知這心機頗深的女子在打什麽主意。我轉臉去看獨孤公子,他的臉色也一下子變得難看,卻又不能表露得太明顯,隻得一笑,生生化成一臉的尷尬。


    賀拔勝說:“我已表奏皇上,升為大都督、武衛將軍,還需要賞什麽?”


    獨孤公子連忙說:“都是卑將分內之事,何敢表功!還請大將軍勿以為念。”


    徐氏望著獨孤公子輕輕一笑,說:“那官職,雖是大將軍的意思,但說起來是皇上賞賜的。難道大將軍自己不應該賞賜點什麽麽?”她美麗的雙眼瞥向我,嘴角扯出一絲狡猾的笑容:“我聽說大都督府中隻有鄒氏娘子一人服侍,連侍女都沒有兩三個。大將軍何不賞賜一個美人給大都督,也免得……阿鄒一個人服侍得太辛苦。”


    隻聽咣當一聲,一旁楊忠手中的酒盞摔落在地上,撒潑了一地的酒。


    楊忠慌忙拾起酒盞,四下裏看看,尷尬地笑起來,說:“這……徐夫人真會說笑!大都督和鄒娘子自定州時就感情相篤,大都督當年苦戰北中郎城、襲取洛陽之時鄒娘子也如影隨形,他們……”


    徐氏冷笑著打斷他的話:“是感情相篤,還是阿鄒善妒?”說著那雙妙目惡毒地瞥向我。


    賀拔勝一聽,立刻不悅,對獨孤公子說:“婦人以善妒為大惡。獨孤郎,不可過於寵溺了。我賜你一個美人,今夜就帶回去吧!”


    得逞的徐氏嬌柔地笑著,眼角卻陰陰地掃過我的臉。


    我身上一冷。


    像徐氏這樣驕傲又自負美貌無雙的女子,遇到不肯臣服於她裙下的男子,仿佛是蒙受了天大的恥辱,恨不得趕盡殺絕。


    獨孤公子亦是一驚,直起身子道:“多謝大將軍美意,但是家裏實在是不再需要其他女眷了。”


    賀拔勝更加不悅,板起了臉:“獨孤信,你堂堂七尺男兒,不可掣肘於一個婦人!本將賜你的美人,一定要帶回去!”說著也不待獨孤公子再說什麽,偏過頭對徐氏說:“你去用心為大都督挑個可人又能幹的,今晚便送過去。”


    “妾一定盡力。”徐氏低下頭應著,嘴角撇出陰謀得逞的笑。


    四下裏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盞,靜觀事態發展。


    獨孤公子和賀拔勝皆沉默不語。


    徐氏四下裏看看,咯咯笑道假意打著圓場:“大都督真是的,一個女子而已。要是大都督實在不喜歡,就放在府中當個侍女使喚也是一樣的,又何必要當麵拂了大將軍的好意呢?”


    我轉頭看了一眼獨孤公子。他一臉焦灼,卻又無可奈何。


    腦海中浮現出在定州的那夜,他和爾朱兆拔劍相向時,那堅定的冷硬的臉。


    在那一眼之間,我竟然想哭了。


    在回去的馬車上,我們似是無意,卻離得很遠。一路沉默無話。到了門口,管家早已迎出門來,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對獨孤公子說:“方才驃騎大將軍令人送了一名女子來。現在人在後院,大都督要如何處置?”


    他臉色黑沉,說:“你隨意給她在前麵找個事情做,隻不要讓她進後院,不要在我眼前晃。”


    “明白了。”管家不敢多言,匆匆去了。


    他這才牽起我的手,一言不發將我拉進後院。他的手抓得很緊,我的手腕生疼,被他拉得踉踉蹌蹌。


    一直進了臥房,他反手關上門,重重一下將我抵在門上,看著我的眼睛說:“生我的氣?”


    黑暗中他的眼睛晶瑩明澈,嘴角陷在月光的陰影裏。


    “沒有。”我別過臉去輕輕說。


    他掰過我的臉,逼令我看著他,說:“莫離,剛才你也看到了,我無法當場拒絕。但是我保證什麽都不會發生。好不好?”


    我的眼圈不爭氣地熱了。


    明明不是他的錯。我同他置什麽氣?一個侍女就讓我驚慌成這樣,我有什麽底氣同他置氣?


    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他用手指一一撫去,捧著我的臉來吻我。


    我緊緊抱住他,顫抖著身體,如同風中的一株女蘿。原是我幼稚,把情愛想得簡單,以為兩情相悅便可長長久久。


    殊不知這甜蜜恩愛的兩情相悅,刺了世間多少人的眼。


    他沉沉說道:“莫離,給我生個孩子好麽?”


    孩子?我睜開眼睛看他。


    嗬,他已經三十歲了。他的眼角有了細細的紋,那疏朗清俊的眉目也多了幾分滄桑了。可他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他的聲音冷清而蒼涼,如幽幽風聲在耳邊飄蕩縈繞:“莫離,我想同你有個孩子。男女都好,一起將他養大,聽他喚我阿父,喚你阿娘……”


    他將我抱到床上,吻著我,在黑暗中摸索著脫去我的衣裙。他像一隻巨大的鳥一樣覆了上來。我們懷著同樣神聖又沉重的心情,期盼一個混合著我們的血液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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