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的女眷皆白了臉色,有的人在小聲議論著。[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我問:“賀蘭氏橫死,你家將軍沒有過問麽?”


    馮氏說:“徐氏在府中一向蠻橫拿大,仆從皆懼怕她。在將軍回來之前,她已令人將我家女郎洗盡口鼻擦洗幹淨了。賀拔將軍便沒有多問,直接往娘家報了病死。徐氏還威脅我,若我跟將軍多一句嘴,就要加害我在家鄉的家人。”


    “一派胡言!”徐氏回頭瞪著我,說:“阿鄒,你這毒婦!你是故意的!你早有準備!你蠱惑著宇文泰安排這壽宴,就是要毀了我!”


    毀了你?我輕輕一笑,心頭細細流過無法遏製的疼痛,似利刃戳進,再緩緩滑過。一路痛不可遏,鮮血淋漓。


    我低頭說:“不,徐氏,你已毀了我了。”


    陡然怒火焚身,恨意翻湧,我一躍而起,大喝:“將毒殺主母的徐氏拿下!”


    徐氏大笑出聲:“阿鄒,你這毒婦,你心裏恨我,你要報複我!”她甩開上前的侍衛,踉蹌兩步,走入席間,對著四周女眷大聲說:“這位當朝丞相的夫人,你們知道她是什麽人嗎?我來告訴你們,她昔日是定州城的娼/妓,獨孤信的情婦!她還曾因妒殺了我的親妹子!”


    一旁一個侍衛聽了,大步過去扯住她,左右開弓給了她兩個耳光,喝道:“大膽!我家主母是洛陽鄒氏嫡女,梁主親封的平樂郡君!當朝丞相的嫡妻,至尊禦封的一品命婦!豈容你隨便攀誣!”


    徐氏吃了兩個耳光,又愣了。


    我冷冷一笑。連對手都沒有打聽清楚,就敢胡亂叫罵。


    徐氏已理智盡喪,推開那侍衛豁出去地繼續大罵:“宇文泰又是什麽東西?!他毒殺先帝獨攬朝政!妄圖篡位的佞臣賊子!不過是武川鄉下出來的一介武夫,靠著投機奪了權力!他騙得了天下蒼生卻騙不過我!!”


    侍衛聽了,上前扯住她又要打下去。我抬頭製止,讓她繼續說下去。


    此刻的我心中無比興奮,甚至激動得渾身顫抖。她每多罵一句,都是在往死路上多踏一步。當眾說出這些話來,哪怕宇文泰和我不追究,賀拔勝豈敢再把她放在家裏?


    她頭發散亂,釵環盡落。此刻咬牙切齒,雙目通紅,已一腳踏上了黃泉路――


    那纖纖手指指著我高聲叫罵:“阿鄒!你這不要臉的娼/婦!什麽洛陽鄒氏平樂郡君!你和宇文泰是一路貨色,一樣的虛偽歹毒!那日興關街上,我親眼見你們並肩而行,狎笑調情!你們早就勾搭在一起,行苟且之事了!”


    我霍地起身。夠了。說到這裏已經夠了。


    轉身取過身後的劍,咣鐺一聲扔在她麵前。[]


    劍鞘上的翠羽在滿堂燭光下泛著詭異狡詐的光澤。


    她一凜,停住了叫罵。


    原來叫罵也會惹來殺身之禍呀。


    我站在高高的階上,居高臨下冷冷睥睨著她。她真是美豔無雙,絕代風華,那洛水之上的宓妃比她又怎樣呢?她若德行無虧,該是有一段被夫君寵愛的美滿人生。


    可是欲海翻滾,終被淹沒了。


    我的人生,也被她毀滅了。


    我說:“毒殺主母已是死罪,按律當梟首張屍三日。更何況你還當眾侮辱命官命婦。想保留點尊嚴的話,你就自裁吧。否則將你交給秋官大司寇細細審問,恐怕你想死也沒那麽容易了。”


    四下裏一片死寂。一眾女眷皆伏身在地,大氣也不敢出。


    從閨閣養大直接送進另一個深宅的女子,錦衣玉食,仆婢成群,整日關心的也不過是東鋪的脂粉西鋪的煙羅。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麵,冷鋒出鞘,血濺三尺。


    徐氏跌坐在地上,看著麵前那劍愣了半晌。臨行出門前也是細心裝扮,踏上馬車時也是蓮步款款。


    也不過就是一場爭奇鬥妍的宴席吧。該是像以往一樣,豔壓群芳,昂頭而回。


    怎麽會想到就此一去不回,魂斷黃泉。


    “我……我不要死……”她喃喃低語,“我不要死……”


    侍衛在一旁喝道:“徐氏,你如若不想連累家人,你就自裁謝罪吧。”


    徐氏突然大哭出聲,慌手慌腳爬到階下,哭著對我求道:“夫人饒恕我吧!我不想死!”


    此時我牙根緊咬,多想擎劍在手,親手殺了她。鋒利的劍鋒穿過她的身體,濺我滿臉熱血。


    可我亦是不能了。


    我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滾滿了淚水,嬌豔的嘴唇因為恐懼而不停地顫抖,突然覺得神思倦怠,連眼前這複仇的一刻,也沒了快意的感覺。幾曾想多少午夜夢回時分,心心念念想取她性命,報仇雪恨。


    隻剩興味索然。


    我苦笑一聲,輕輕說:“徐氏,我何曾想要你死?”


    她死了又怎樣?什麽都回不去了。我,獨孤公子,孩子,愛情,婚姻,誓言……什麽都回不去了。她死了,能換得回什麽?


    突然又怒火攻心。一股恨意直衝發梢。


    不!事到臨頭,我怎能泄了意氣!


    死又怎樣?她給我的傷害,她百身難贖!!


    我一躍起身,一腳將她踢了下去,冷冷道:“你毒殺賀蘭氏之時,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徐氏跌在地上,披發赤足。她一閉眼,一咬牙,背水一戰,破釜沉舟――


    伸手拔出地上的劍,直向我刺來!


    “阿鄒!你同我一起死!!”


    突如其來,我呆立不動。


    她竟這樣恨我。她並不愛獨孤公子,她還一手毀了我的人生和愛情,她竟還要這樣恨我。


    我是何時,在何地,因何事,遭她如此怨恨?


    到底是什麽,令她如此怨妒和瘋狂?


    一柄長劍穿胸而過。染血的劍鋒,發出耀眼刺目的紅光。――


    她麵色瞬間如宣紙一般白。口角流下血來,仿佛那麵上的血都從口中流了出來,越流越多。流在衣衿上,裙上,腳上,地上。


    盡是血色。


    周圍的女眷一片驚嚇尖叫之聲。


    侍衛已拔劍,將她刺穿。


    她死死看著我,手中劍已鏘然落地。她伸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衿,怨毒地看著我,表情中有一絲快樂,輕輕說:“至少,你到死,也再得不到獨孤信了。”


    她軟軟倒在地上,慢慢閉上了眼。


    我看著她,那柔軟的身體再也不動了。她終於死了。


    她同她的妹妹一樣,流著鮮血,死在我的麵前。


    這一場毫無意義的爭鬥,兩敗俱傷。


    我愣愣站著,看著她的屍體。


    是的,她說得沒錯,我至死,都失去他了。


    竟悲傷得連淚都落不下來。


    若是一場噩夢該多好。我哭著醒來,還能躲在獨孤公子懷裏,讓他幫我把眼淚擦盡,重把淩亂浮生再認真過一遍。


    都不是夢。


    片刻,宇文泰匆匆而來,見到這場麵,隻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把屍體抬回去,告訴賀拔勝,徐氏毒殺主母,又妄圖刺殺命婦,被當場剿殺。若賀拔勝有異議,讓他去秋官大司寇那裏申訴。”


    話說得擲地有聲,無人敢駁。


    遣了一眾女眷散去,空空的宴廳裏隻剩我們兩個了。


    他拾起地上的劍,問:“心裏快活些沒有?”


    我潸然淚下:“我要她死作什麽……我要的是……”


    可明明是我讓眉生帶人去查,明明是我將劍丟在她腳下,明明是我引得她不顧體麵不顧後果地破口大罵。


    我分明從一開始就要置她於死地。


    宇文泰,他用盡心機,費心謀劃,要我看權力的旖旎風姿。他扶我站在那頂端,看腳下俯倒一片。本是一樣的血肉之軀,可權力為我披掛無堅不摧的利刃和鎧甲。一切生殺,終於在我手中。


    有仇報仇。不必隱忍。


    這仇,我終於報了!


    我突然間覺得非常疲累,全身虛脫,兩腿發軟,再也站不住了――


    宇文泰一把扶住我,順勢將我攬進懷中。


    我沒有掙紮。這個時候,有個胸膛可以靠著,比什麽都好。我精疲力竭,胡亂抓靠。


    軟軟靠在他胸前,停不下眼淚。


    他靜靜地抱著我,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我抬眼望著門外灑落一地的月光。這月光清亮,不辨喜怒。也不知方才那醜惡一幕,這月亮都看到了沒有――


    看到又怎樣。月亮本身就不可靠。時圓時缺,不夠堅定。


    心裏涼涼的,滿是絕望。


    仇已報了,我還能做些什麽?


    聽說女媧已補了情天,精衛已填了恨海。人間怎麽還會有這麽多愛恨,如漩渦般將人卷入,讓人無從逃脫,又欲罷不能。


    我本隻想做一個尋常的女子,守在一個男子身邊,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雙妙人。


    人生在世幾十年,不過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等著在死的那一刻,看最後是個什麽樣的結局。為了這最後一眼,拚命地等,拚命地熬。


    可這一生太長了。長得總讓人失去了耐性。


    “宇文泰,我覺得好累……”我輕輕說。


    他將我一把抱起,走進內室。我蜷在他懷中,感受他胸膛的起伏。我聽得到他的心跳聲,他的腳步聲,他心裏的聲音。


    都聲聲入耳。


    月光柔柔披在他的身上。他麵色沉凝,一身銀輝。


    他將我放在那張海一樣大的床上,扯下幔帳。


    我睜著眼看他,神思恍惚。


    淚流到雙眼發痛,已心力交瘁。


    他在床沿坐下,將我的頭枕在他腿上,手指輕輕在我的長發間糾纏。


    我看著那窗外落進來鋪滿一地的月光,癡癡問:“到底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他低頭輕吻我的額角,說:“好好睡一覺吧。”


    我無所依傍,伸手抱住他的腿。神思恍惚。


    他似渾身一緊。


    “明音啊……明音……我許你一世無驚無苦,庭院蔥翠。你看我一看,可好?”他慢慢撫著我的肩膀,喃喃說。


    啊,我一直以為,我的名字是莫離……那麽莫離是誰?那個喚著莫離的男子是誰?


    這許我一世的男子又是誰?


    我看著那一地月光,腦中一片混亂,竟什麽都想不清楚了。


    在我十四歲的那晚,我遇到的,究竟是誰?


    莫失莫忘,不離不棄,是誰的斑駁舊事?


    我在夢中喚著的,又是誰的名字?


    是誰如雪如霜,憑風而立?


    又是誰在暗處蟄伏,虎視眈眈?


    我在他的手中半夢半醒,低低哭泣。涼涼的淚滑進鬢角。


    他輕撫著我的頭發,柔聲說:“明天……一切就都過去了……”


    啊,怎麽還有明天?


    這夜,把一切前塵過濾幹淨,等待曙色蒼茫。


    原來還有明天!


    ――晨光照進窗子,我睜開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明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眉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眉生並收藏亂世明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