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崔嘉沅向來不得寵,但她好歹也是正經的小姐,一應的吃穿用度是從來不會少的。紫鵑作為崔嘉沅身邊的大丫頭,很得崔嘉沅的器重與偏愛,雖然身為奴婢,可養得精貴,卻也同副小姐差不多了。


    她又不是什麽皮糙肉厚的,三十大板下來,便隻有進氣的份了。


    此番紫鵑遭逢大難,也沒人替她請個大夫醫治,隻用一些外用藥,一天天的拖著。


    此刻在夏天,傷口總是潰爛化膿,惡心之餘又散發著陣陣惡臭,旁人料定她是活不久的,也沒人願意冒著惹怒盧氏的風險去照看一二,因此,紫鵑的病情一日沉過一日。


    而紫鵑被抬回來的時候就一直在發燒,病情反反複複,因此,她倒也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高燒的時候,紫鵑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靈魂仿佛要從身體裏剝離出來似的,難受的緊。


    她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她看見了崔嘉沅。


    崔嘉沅一襲紅裳,簪了一支嵌紅寶石雙鸞點翠累絲金步搖,走動間,鬢間的步搖隨之搖晃,端的是華貴雍容。


    她輕聲問道:“紫鵑,你好嗎?”


    紫鵑有些疑惑,這樣的打扮,從來都是四姑娘的最愛,姑娘品性高潔嫌之俗氣,是斷不肯輕易穿紅著綠的,死了倒是喜歡起來了嗎?


    她沒有回答崔嘉沅的問題,反而問道:“姑娘,您怎麽穿起了紅裳?”


    崔嘉沅愣了一愣,然後笑著道:“換個顏色也挺好。”


    紫鵑沒有多想,看見崔嘉沅的喜悅將她心頭那丁點疑惑衝沒了,此刻她隻想守著崔嘉沅,一步也不離開。


    她帶著哭腔,自責道:“姑娘,奴婢無能,連您的大仇都報不了。”


    崔嘉沅的手觸上紫鵑的臉,溫柔的擦掉她的淚水,眼含心疼,道:“你做什麽要替我報仇呢?好好活著便好了,何苦如此?”


    崔嘉沅如有實質的雙手在紫鵑臉上拂過,那觸感太過真實,以至讓紫鵑有一種崔嘉沅已經活過來了的錯覺。


    可這怎麽可能?她是親眼見著姑娘的屍體的,已死之人豈會複生,說出去任誰都會以為她是瘋子。


    她愣愣地望著崔嘉沅,一時忘了言語。


    崔嘉沅笑道:“怎麽了?還是這樣一副傻樣兒?”


    “姑娘……”紫鵑抹著眼淚,哭道:“奴婢怎能讓姑娘枉死呢?姑娘待奴婢這樣好,若是奴婢明知姑娘死的有蹊蹺,卻又坐視不理,奴婢成什麽人了?”


    崔嘉沅麵上動容,歎了一口氣,目光幽幽地望向了別處。


    崔嘉沅膚色很白,是極襯紅色的,那嵌紅寶石雙鸞點翠累絲金步搖讓崔嘉沅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雍容與華貴,這份貴氣同她身上那份獨特的氣質形成反差,讓人移不開眼。


    紫鵑看著崔嘉沅略帶清愁的秀美的臉,無端卻勾起了從前的回憶。


    那一日,春色清寒。


    密密的春雨斜織著,水汽氤氳,園子裏的明花媚柳仿佛攏上一層輕紗,天地間有一種沉靜的美好。


    一個女子站在窗前,目光幽幽地看向遠方,些許細雨飄進了窗柩,拂過女子的鬢發與衣裳。


    紫鵑走過去,勸道:“姑娘,這雨有什麽好看的?春雨帶寒,仔細寒氣撲了身子。”


    崔嘉沅沒有回頭,仍是出神地望著遠處。若要仔細看去,卻又覺得她的眼神並沒有落在實處,與其說是看景,倒不如說是在神遊。


    紫鵑剛想再勸,崔嘉沅卻突然開口。


    “紫鵑,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紫鵑疑惑地問:“姑娘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問起這個?”


    “隻是突然有些想不明白罷了。”


    紫鵑笑道:“人活著哪裏需要那麽多理由?人活著就已經極好了,誰還巴不得去死嗎?不然也不會有‘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一說了。”


    “果真如此嗎?”崔嘉沅喃喃道。


    崔嘉沅自來多愁善感,紫鵑隻當是春雨勾起她的愁思,並沒有當回事兒,她說:“自然是如此的。”


    “可人終究逃不過一死,不過是活著的時間長短不一罷了。苟活於世,汲汲營營一輩子,真的有那麽好嗎?”


    “旁人怎麽想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卻覺得,若是讓奴婢選擇的話,無論再難,奴婢都會選擇活著。”


    崔嘉沅聞言收回視線,疑惑的看著紫鵑。


    紫鵑微微一笑,說:“姑娘,這活在世上的人,心裏大抵都是存著希望的,就如陛下想要國泰民安;百姓想要安居樂業;隱士想要走遍天下;大儒想要桃李成蹊。有希望,就有活下去的渴望,這大抵就是他們想要活著的理由吧?”


    崔嘉沅悠悠歎了一聲,道:“原是我鑽了牛角尖。近來心緒不寧,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不知道會不會事關生死。”


    紫鵑聞言,眉目間染上一層薄薄的憂色,“姑娘要不要緊?若是身子不爽,那可不能拖著的。”


    “不用麻煩,不過隻是做了個夢罷了,想來夢境裏的東西皆是虛妄,當不得真的。”崔嘉沅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了,若真的因此去請大夫,四姐那兒又該說你大驚小怪,無事生非了。”


    紫鵑知道崔嘉沅麵上雖沒露出什麽神情,但心底還是很渴望親情的,想起崔嘉沅從小到大的遭遇,紫鵑不免有些心酸,卻也無從安慰。


    “姑娘是做什麽夢了?”紫鵑問。


    崔嘉沅似是想起當時那個夢,心有餘悸道:“就是夢見我死了,九妹妹用金簪殺了我。”


    紫鵑聞言麵色大變,連忙捂住了崔嘉沅的嘴,左右張望著,見四下沒人,才安下心來。


    她回過頭來望著崔嘉沅,不讚同道:“姑娘可別這樣心大,可說不得這樣的話兒。”


    紫鵑的擔心並不全無道理,崔嘉沅身邊的人有哪幾個是忠心的?這話兒說白了也就隻是一個夢,若被有心人利用,傳到盧氏耳朵裏變成了崔嘉沅汙蔑崔嘉因,那她們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們處在這個尷尬的境地,不說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在夾縫中求生存,卻也沒有活的恣意瀟灑的條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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