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二樓臨窗的雅間,蔡琰蹙眉看著董卓拿出一把小刀,將酢醬均勻地塗抹在一張鹿脯上。又拿來一塊熱氣騰騰的胡餅,切了個半圓的口子後,再將鹿脯塞進去。


    接著,他一口一個肉夾饃,一口一碗麵餅湯,中間還夾兩口醃製的蘿卜、冬葵、蕪菁等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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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頓風卷殘雲,又一大口甘甜的蜂蜜水入腹,才滿意地停了下來。


    “叔,叔父用餐還真是……”


    愣愣看完,蔡琰都不知該咋評價:說董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吧,他狼吞虎咽的,一點禮儀都不講。說他粗俗鄙陋吧,吃個鹿脯和胡餅還那麽多花樣兒……


    “哎,沒辦法……”董卓也挺苦惱,擺手道:“條件有限,侄女先隨意用些。等時機成熟,叔父再請你吃頓好的。”


    真的條件有限。


    在漢末,別說紅薯、土豆、玉米、洋蔥、辣椒、胡蘿卜、可可豆這些沒有,連鐵鍋和醬油都沒有。請蔡琰下館子別說吃炒菜,連潼關版肉夾饃都不正宗。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係統解鎖更多功能了。


    想到這些,他愈加渴望民心值,將手中又做好的山寨潼關肉夾饃遞去:“侄女也吃啊,咱邊吃邊聊……嗯,重農抑商一事,為何你一聽便畏之如虎?”


    “哦哦,多謝叔父……”懵傻的蔡琰愣愣接過,下意識咬一口,驚覺胡餅這樣吃居然別有風味,又喝了一口米羹,才反應過來:“對,重農抑商……叔父可知,此國策源於何時?”


    “秦國,商鞅變法。”


    老董流利回答,一臉得意:感謝初中曆史老師是位波濤洶湧的美女,讓自己在荷爾蒙躁動的年紀愛屋及烏,對曆史這門學科充滿興趣,知識點記憶猶新。


    蔡琰也不由一愣,脫口而出道:“叔父所言不差,侄女不該以貌取人。”


    董卓藏在袖子裏的手,當時就硬了:以貌取人?……意思是說我很醜?


    那我走?


    “此策的確乃商鞅所提,所謂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農者寡而遊者眾,故其國貧危。其境內之民,皆事商賈,為技藝,避農戰,如此亡國則不遠矣。”


    說完,蔡琰看向董卓:“叔父以為然否?”


    “不然。”老董收斂情緒,搖頭道:“彼時秦尚未一統,為與六國爭鋒,首要任務是農與戰。由此廢井田、開阡陌,盡一切力量將黎庶黔首捆綁在土地上,令其不是生產糧食就是征戰,當然沒問題。”


    “可自大秦至我大漢一統,尤其數百年間生產力……呃,就是農業、手工業等方麵創新提升後,民間物資已多有富足。否則,也不會有洛陽三市的供不應求。”


    一番話入耳,蔡琰都呆了:這份思路清晰,這份高瞻遠矚,簡直是站在曆史的高度縱論古今。尤其今彼的不同之處,更仿若洞若觀火,令人甚為讚同。


    她有些恍惚。


    不是說,這胖子是個邊塞武夫,凶殘暴戾、粗鄙淺薄,靠著一時的狡詐和無恥,才竊取高位、沐猴而冠嗎?……


    怎麽感覺此時跽坐在自己麵前的,不是董叔父,而是父。


    對,就是他那個才學、音律、書法揚名大漢,高手寂寞後,立誌要修寫完包羅漢家風物巨著《漢書》的大儒父親蔡邕。


    可即便是蔡邕,也從未有過如此針砭古今的偉論。


    巨大震驚之下,她思路完全混亂,明眸雖然睜得很大,卻沒有焦點。


    隨後看到一隻大手在眼前晃呀晃的,才猛然驚覺過來,瞬間臉紅不已:“叔父,汝這是在作何?……”


    董卓也挺不理解的,收回手道疑惑道:“我就是回答了個問題,你怎麽就跟被雷劈了一樣,整個人都傻了?”


    “叔父,侄女又沒作何傷天害理之事,怎能咒我被雷劈?”驚愕羞赧的蔡琰聞言,當時哭笑不得:“侄女隻是……隻是沒想到叔父腹中有此錦繡。”


    “啥錦繡,就是胡餅、鹿脯和一些醃鹹菜。”董卓又故意拍拍肚子,好似想看看裏麵到底有啥。


    一向嚴謹的蔡琰哪見過這些,又忍不住掩袖笑起來。


    美人就是美人,一顰一笑,輕怒薄嗔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風景。


    老董不由感覺滿室生春,明豔不可方物,同時也暗下自得:嗯,撩妹技術依舊嫻熟。


    蔡琰從未如此輕鬆過,笑得有些花枝微顫,好不容易克製下來,才又認真地道:“叔父言之有理,但小女還是不敢苟同。”


    “即便不說治國方略,單從黎庶百姓的角度講,也不覺得多事商賈之業有何好處。”


    說著,繼續引經據典:“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


    董卓聞言一凜,這話可有些重:畢竟所謂恒產便是土地,百姓沒了土地,就會天下大亂的!


    “況乎商賈不勞而獲、囤積居奇、以奸為利,倘若大興商賈之事,則流毒世間,民受蠱惑漁利,人心不古,叔父如之奈何?”


    這時蔡琰都未發現,自己語氣方式已經變了。


    之前雖沒表現出來,但內心也認為是在為董卓答疑解惑。可聽了上一番回複,態度已轉變為奏對討論。


    董卓聽後也蹙眉思忖片刻,隨後才回道:“侄女,你這是在偷換概念……恒產不一定指的就是土地,若一商賈經營一家鋪麵,誠信為本,名聲在外,四周百姓有所需皆來他這裏采買,又何嚐不是一筆恒產?”


    “這?……”


    蔡琰一時又愣住了,身為小農經濟的土著,她天生認定恒產就是土地,還從未想過以商為業,也可以算作恒產的。


    “至於你說的奸商行徑,老夫也不否認。”


    “不過也正如你說,他若想以此為恒產,還需誠信經營。否則名聲壞了,百姓便不會從他那裏采買,又何以為繼?”


    “更何況,這種行徑也是我等要堅決打擊的。”


    “教化弘揚斷不能少,賞善除惡更不可停。若放逐不管,不是朝堂大夫有先見之明,而是他們怠惰懶政!”


    “叔父……”聽完這些,蔡琰再度認真地看了一眼董卓,明眸微眨,吐氣如蘭:“如此聽來,叔父此番找家父不是一時性起,而是早有謀劃。”


    “不錯,民生多艱,能有一絲一毫改變,亦是好的。”


    眺望窗口,老董似有感而發:“叔父雖出身縣尉之家,然涼州乃苦寒之地,比不得洛陽繁華。加之又自小遊曆,見過太多黎庶黔首家無餘物。”


    “此番若能讓他們采買便利些,縱冒天下大不韙又如何?”


    說完,回過頭笑了一下:“畢竟,叔父的名聲本就不怎麽樣……既然他們說我囂張跋扈,那便囂張跋扈些又何妨?”


    “叔父……”蔡琰聽完,神色漸漸肅穆起來。隨即就地盈盈一禮,道:“小女代天下百姓,謝過叔父美意。”


    不料,就在董卓要扶她起來時,蔡琰又抬起頭,緩緩道:“可這重農抑商的國策,小女還是認為不可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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