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發生的事情,足夠很多人回味很長時間,足夠百花巷裏的人揚眉吐氣很長時間,但要不了太長時間,這件事情會引發的嚴重後果,便會來到百花巷處,不知道院子裏的那株晚桂,能不能禁得住那些風雨。(.棉、花‘糖’小‘說’)


    這幾日金陵城的最大熱鬧便是李蘭所作的那篇驚才絕豔的文章,秦淮兩岸固然美景難收不夜天,但更多的是諸士子品讀論鑒,歎恨未曾一睹其當日之風采。漸漸,這個曾風光無兩的年輕人回到了人們的視野,各種詩會酒宴的拜帖絡繹不絕送到百花巷,其中亦不免有富賈千金“暗送秋波”的香囊錦帕。


    故而李蘭自己都未曾想到,僅僅一首刪減版的《勸學》便可引得如此大的轟動,每逢晨雞初唱,便已有人前來呈上拜帖。至於那些慕名而來的士子則是鍥而不舍想與李蘭切磋詞賦文章,賴在巷口便是溜溜得一小天,更有甚者笑語晏晏想要稟奏府尹大人,給李蘭予以嘉獎。好在府尹大人以梅老先生心誌清高,不屑於俗譽,弟子理當承其遺誌為由,給駁了回去,並明令百花巷徘徊不散的人們遣走。


    對於生性散淡的李蘭來說,可謂是煩煞風景。詩會酒宴他不想去,至於切磋詞賦文章更是扯淡,自己幾斤幾兩門清兒,最重要是恐怕日子不會如同往日那般安寧。一念及此,李蘭不由暗罵心血來潮當回文抄公做甚,愈發堅定了放馬江湖的想法。


    今年的清明時節,天空灰蒙蒙,仿若下一刻便傾盆大雨,龍王卻憋著一口氣般遲遲不肯下雨。[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李蘭向侍女小月打過招呼,便走出百花巷,走在熱鬧還是熱鬧但比以往顯然多了份清明淒冷的街道,東風柳斜,偶有麵呈疲倦衣冠不整的行人,想來昨夜又是流連風花雪月而忘返,匆忙歸家吊唁先人。


    臨近城門,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呼嘯而過,馬夫是個長身玉立,五官明晰的中年人,溫文爾雅,頜下長須隨風而動。


    李蘭抬頭的瞬間,車帷掀開一角,有人暼了他一眼——是一位年輕女子,她服飾簡單,妝容素淡,容顏雖稱不上絕美,卻英氣勃勃,神采精華,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雍容。


    隻是眼神冰涼,仿若灑落在大雪上的月光。


    初春猶寒,有風縈繞指間。


    李蘭並未放在心上,提著幾刀黃紙與一壺花雕,行走多時,終於出了金陵城,清明時節,故而重兵把守的玄武門亦鬆懈許多,他一路詢問,先來到玄武湖湖畔渡口,渡船寥寥,李蘭與準備皮膚黝黑的老船夫討價還價一番時,身後突響人聲,有人朗聲道:“老丈,請等一下!”


    那人一麵說著,一麵已經來到了渡口前,迎麵撞上了李蘭清淡中微帶疑惑的目光,不由自主便凝住了腳步,身子微側,露出後麵那道麗影來。


    “小姐。”那人恭謹地低聲道。


    “嗯,”來人正是李蘭在城內驚鴻一瞥的年輕女子,身姿優美走了過來,柔聲問道:“老丈,可否渡我去梅老先生的墓塚?”


    那老船夫微微怔仲,旋即露出滿口黃牙,指了指李蘭,問道:“當然可以,不過……姑娘能否通融下與這位公子同船?這位公子是太傅大人的學生,上岸倒也可以為姑娘你引路……”


    “公子是梅老先生的學生?”女子轉過身來,略略有些動容。


    “在下李蘭,添為亡師的拙徒。”李蘭向女子微微一笑,躬身一禮,他並未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大概隻是看在老船夫如此好心腸的份上,客套地還了個禮。


    反而是那女子在嫻淑芳雅的表情下,更加認真仔細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眼。那女子目光微凝,莞爾一笑道:“原來是金陵城最近爭相談論的李公子,那便請吧,等下還要叨擾李公子呢。”


    “謝了。”


    ……


    ……


    上了破財小舟,上了年紀的老人打開了話匣子,看著那容貌秀麗的女子,嘮叨道:“太傅大人可是神仙人物,我還記得七八年前就坐在你那個位置上,也不嫌我鄙陋,跟我聊著家常,後來太傅大人辭世,開始的時候每年清明都會有達官顯貴和有名有姓的士子來祭奠,後來就稀疏啦,到這兩年,就碰不上什麽官嘍,想來是人走茶涼啊。也就剩下李公子每年來祭拜,今天李公子你可有伴兒嘍,也不枉費這一番孝心呐。”


    李蘭唇角輕挑,但也沒說什麽。


    梅老先生名重無兩,桃李滿天下是不假。但終究是因觸怒天顏而被貶離京,滿腔憤恨誓不回頭,故而朝臣避之不及,又怎會常來祭奠?且不說會不會有不開眼的禦史參自己一本,便是皇帝那裏恐怕亦會有所猜忌。人走茶涼這道理,他並不想否認。


    那女子抬頭看了他一眼,眉睫微蹙隱含怒氣,問道:“金陵城府尹大人也曾受教於梅老先生,難道他也不來祭奠一二嗎?”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咱金陵城的府尹大人這時候是不會來的,等申時他才會燒上幾刀黃紙。”老人劃槳,抬頭往了眼陰沉天空,自顧自說道,“奇了怪哉,金陵清明必見雨,是好幾十年的規矩了,怎到了今年,就變天啦?”


    李蘭愈發無言。


    一個半時辰後,終於來到一個早已破落荒廢的渡口,老船夫叮囑道:“李公子,還是老規矩,我等你半個時辰,可別像上回那麽晚了啊。”


    李蘭捧著花雕,點了點頭跳上渡口,身側則是跟著那女子與中年人。


    一炷香。


    好不容易方找到雜草叢生的孤墓。


    墓前無香無酒。


    孤苦伶仃。


    墓碑斑駁。


    李蘭將花雕擺在墓前,蹲下去,石碑上刻有“恩師梅煮雨之墓”七個字。


    很奇怪的字體,談不上龍飛鳳舞鐵畫銀鉤,非草非行非楷非隸,中正圓融,隻是看著就心平氣和。這個不拒平民,設教壇於宮牆之外的老太傅,哲人其萎時亦如字體那般安詳。


    墓前設著兩盤鮮果,點了三柱清香,微亮的火星處,細細嫋嫋而上。


    今年的新春來的晚,節氣已過,不是滴水成冰的那幾日。但在孤嶺之上,山風盤旋之處,寒意依然刺骨。


    李蘭拿起那壺酒,站起身,悉數倒在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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