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來得突兀,演樂坊在座的皆不由一驚,其視線不由自主的傾注在了那個素雅文弱的年輕人身上,甚感訝異。雲陽公主乃是皇族驕女,且身兼左督衛統領之職,府中客卿先生的地位自然船高水漲,遠非其它豪門貴戚可與之相提並論,故而品行端容理應早有所聞才是,可若不是南楚正使夏雲泥一語道破,隻怕是眾人自始至終都要被蒙在花皮鼓裏呢。


    心悸之餘,然則眾人卻按捺住了上前與其攀談交附的想法。


    因為就現在有些微妙且尷尬的氣氛而言,李蘭究竟是誰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西魏四皇子適才衝撞到了雲陽府的客卿。姑且不談雲陽府雖低調而行事,但素來無人敢擅加得罪,便是前幾日太和殿議事尚要歸功於劍器渾脫舞,而此驚世之舞的獻與者,至少表麵上恰恰就是雲陽公主,故而宇文拓此舉無異於將自己歸國這等要事再添波瀾。更讓眾人覺得生趣的是,南楚正使夏雲泥也在這偌大的落瀟湘裏淺聞風月,隻是不知兩方冤家聚首又將是何等樣的盛景,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大抵便是這個道理吧。


    夏雲泥身姿翩翩地走了過來,一派強者風範,仿佛根本不在意投注在他身上的這麽多道視線,徑直就走到了李蘭的麵前,學著周禮拱了拱手,深表歉意道:“對不住,驚擾到了恭王殿下與先生了,我在此賠罪。”


    且不說這位是名滿天下的舞樂大家,就算隻是個普通百姓,也沒有輕易怠慢的道理,故而李蘭邁步上前,執的是晚輩禮,氣度卻甚是從容不迫:“夏公言重了,大家都是素喜音律而來此罷了,又何淡驚擾之言呢?若是這般,委實過於折煞李某了。”


    “先生當真好人物。”夏雲泥抬手微微還了半禮,見這年輕人雖是病體單薄,但爽朗清舉,氣質柔雅,不由多看了兩眼,“依先生的風采,若是走在街上,可不知要念煞多少名門貴女芳心啊,便是我等見之也要自慚於色呢。隻是難免有人有眼無珠而不識泰山真顏,尚且再旁沾沾自喜,殊不知自己早已淪為他人的笑柄了,當真生趣。”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和尷尬,演樂坊內連最愛看熱鬧的膏粱子弟尚不知怎麽的都心裏跳跳的,沒敢借機出言調侃。


    “夏統領此言何意?”宇文拓被戳到痛處,心頭頓時如同被針刺了一般,皮膚下怒氣漸漸充盈,唇邊抿出如鐵的線條,當下語聲森寒地道:“如此巧言諷喻,莫不是看我西魏無人不成?”


    “四皇子先且稍安。”夏雲泥瞟了他一眼,不疾不緩地道:“我何曾言及是姓名誰了嗎?又可曾有辱貴國陋談啊?我隻是就事論事罷了,又何必過於認真以待呢?何況四皇子未加以輔證便如此措辭,不太好吧?四皇子若是不信,恭王殿下剛巧在此,故而可證明我適才實乃一腔肺腑之言,莫要傷了你我兩國之間的和氣啊。”


    恭王薑無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反而把視線移到了宇文拓臉上,靜靜地道:“四皇子不是要與落瀟湘的姑娘們闊談風雅嗎?與本王在此寒暄恐怕不太好吧?未免過於冷落各位俏麗溫婉的姑娘們了吧?”


    李蘭溫和地看著他的舉動,輕輕喟歎。若說恭王與西魏四皇子平素裏私交甚密,遭逢此景後,他是萬萬不信的,故而此時恭王落井下石乃是最好不過的時機,可恭王並未這般行事,甚至為其尋機開脫,實乃智舉。


    目的則為不想讓人覺得兩國是在聯手打壓西魏罷了。


    “是我錯怪夏統領了,”宇文拓雖知其善意,但頰邊的肌肉不禁抽動了兩下,又強行繃住,語調仍是淡漠無情:“隻是我平素裏雖聞夏統領舞樂為當世之絕,竟不知原來夏統領也素喜這等風月柔雅,當真是受教了。”


    “四皇子抬愛了。”夏雲泥知他言下之意,眸色不禁湧起笑意,仿佛並未將其放在心上般,語調仍是平穩無波:“遠在我朝宮中當職時,便素聞長安佳曲甲天下,心生向往之情。如今真的到了,若是不籍此餘暇品鑒一二,屆時回了南楚隻怕是要悔恨終生啊。又哪能比起四皇子這般久居長安的閑散人呢?”


    宇文拓怒極反而平靜下來,冷冷笑道:“如此看來是我壞了夏統領的雅致,實在多加叨擾了……不過轉念一想,夏統領向來雜事頗多,而今既有此餘暇,我理應找幾個溫婉柔雅的姑娘坐陪夏統領才是,如此方不負你我兩國之間的百年和氣啊。”


    “四皇子過於垂憐了。”有別於前麵的聲色俱厲,夏雲泥這一句說的異常和緩與疲憊,但聽在人耳中,卻是格外的令人膽寒:“那些俗落的東西四皇子還是免了吧。隻是你我寒暄多時,如此置恭王殿下與雲陽府的先生於不顧,是何道理啊?”


    “略有失禮,恭王殿下萬望勿怪。”一拳打在了軟綿綿的織絮上,令宇文拓麵色變幻了半晌後方向恭王聊表歉意,轉而視線投注在李蘭臉上時,眸中閃過一抹陰冷,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聲音:“先……先生……失禮了。”


    李蘭抬手微微還了半禮,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中雖在慨歎雛兔真是鬥不過老狐狸,樂得宇文拓吃癟,麵上卻未表現出什麽,仍是一派月白風清的模樣,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四皇子過於自謙了。”


    “恭王殿下,”宇文拓自知落了下風,再待下去隻怕是平添笑柄,故而心生退意,語調清和地道:“既然魚姑娘撫琴已罷,雅致消了大半,這便先行告退了。”


    恭王靜靜地站立片刻,冷峻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麽波動,但默然片刻後,他還是側身讓路,淡淡道:“四皇子這便請吧,慢走不送。”


    宇文拓漫不經心瞟了一眼李蘭後,便退出了演樂坊,很快就消失在了格花大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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