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案旁眾人一片唏噓感慨,李蘭坐在角落裏安然吃著桂花香糕,默默聽著,咀嚼的聲音也很唏噓。他對那些朝堂顯貴昔年間究竟是如何發跡沒有任何趣意,至於在那些掀起的血腥故事裏潛藏著的對錯問題,也談不上問辯——因為這些時過境遷的舊年舊事和他扯不上任何關係,現在他更關心的是那座鬼園墳墓裏的舊故事。


    “道聽途說之言不可信,難道這般淺顯的道理閣下都不懂嗎?當然,昔年間的舊事也不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能夠言清的。但可以想見的是,和如今那些朝堂顯貴們相比,將軍府早已落入泥潭,再也看不到雲端之上任何風景,最重要還不是因為將軍犯上作亂,咎由自取,否則何以招來如此禍端?若是不然,如今將軍府恐怕早已累封至軍侯府了吧?真是死有餘辜啊……隻是府裏人有些痛惜,落得的結局太過可憐。”


    一老人拿起花瓷茶壺,緩緩給自己滿上盞溫熱清茶,白氣氤氳,有些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有飽含風霜的聲音徐徐而來:“你們都還年少,難免不知道昔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雖老邁,可卻有幸目睹那件舊事的慘重,現在回想起來,仍是曆曆在目啊。我記得當日將軍府怒聲哭聲冤喊聲太過震耳,那人頭,媽的就好像不要錢的瓜果般滾滾而落,臨逝時都死不瞑目。那府裏人流著的鮮血,都淌過好幾座府宅了,據說現在將軍府裏的青藤之所以如此繁盛,就是因為有這些屍骨血水滋生的緣故,你們說,這何止是一個慘字能夠全然囊括的?”


    “老人家您說得確是在理,可晚輩不敢有所苟同。將軍府最慘的不是這些,真正讓我等覺得心寒的是,昔年間的街坊四鄰們都很清楚地知道,朝野裏有很多位顯貴和將軍府來往修好,可這件舊事發生之後竟無一人站出來替將軍說句話,事後更是連為此收容屍骨的都沒有,隻得暴屍荒野。”


    “確是如此。若說這世間的事情有時候回想起來,便是我這等曆經風霜苟活的老人而言,都覺得沒有什麽可值得掛念的,朝野裏的大老爺們平素多麽顯貴,但跌落雲端之時終究恍如鏡花水月,黃粱夢醒,那些名義之友在將軍死後,竟然都不敢前去吊唁,如避蛇蠍。所以啊,像朝堂那等朝生暮死之地,當真不是你我可以去的,平庸無為也是難得可貴。”


    老人放下茶盞,下意識裏看了眼唐韻茶坊四周,再回首望向清幽街巷,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聽說過那些四品柳將軍嗎?當年他不過是將軍府在咱大周北境時的偏將罷了,結果首告將軍和巫蠱之禍有所牽扯的就是他,若是想問此人如今在何必?嘿,這位大老爺現在可是在西陲邊疆活著好好的呢!”


    “還有當年那位將軍府裏的親信,據說現在也不錯,隻不過入了文職……也不知道這些人在京都裏每日花天酒地之時,會不會想起昔年間將軍府對自己的多加照拂?如果真的想起來了,該是何等樣的感觸?”


    聽到這些話,那先前出的中年漢子搖搖頭,說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那些顯貴過的也確是風流,但難免有什麽意外發生。難道你們不知道就有幾位,在事後短短幾年裏,便遭到貶嫡客死他鄉?前些時日京都裏的那樁文官案知道吧?當年他不就是那些人裏麵的一員嗎。所以依我之見啊……”


    “這些坎坷之事豈能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


    “一入侯門深似海。世間哪一座高門府第之後,不是如此?”


    ……


    ……


    暖風自街巷外徐徐而來,吹的坊鋪招牌啪啪作響。


    清風自伴香茶而談吐風雅,雖然很慢但終究還是會飲盡,茶案旁的京都閑人們慢慢將壺裏清茶喝光後,便結束了閑敘,起身寒暄拱手告別。


    李蘭和魯蘭依然坐在角落裏那張方桌旁。茶案上麵粥盡糕無,杯盞裏的香茶也被風吹的早已冷涼,卻明顯沒有離開這裏的意思。


    “小子,你對那座將軍府究竟持有何等的看法?”魯老看著他清雅的容顏神情認真問道。


    李蘭笑著回答道:“不知魯老指的是哪個方麵的看法?”


    魯老神情很平靜,略顯渾濁的眼睛裏卻有些精芒掠動,說道:“當然是那些人所言的鬼園之談……還有昔年間將軍府是否真的牽扯入巫蠱之禍。”


    李蘭沉默了很長時間,漸漸斂了笑容,緩緩說道:“世間哪有什麽鬼神之說,都是用來唬人的,應該是那座將軍府裏有些蹊蹺罷了,至於是否和昔年舊事有所關係,現在早已時過境遷,有些東西自然不是我們能夠知曉的,不可一概而論……不過既然能有這麽多秘辛在內,想來所謂的真相還是有些出入的,魯老以為如何?”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很明亮,神情很端正。


    “不錯,老夫苟活人世這麽多年,就沒看見過什麽鬼神妖魅。如此看來,是有人想藏著那座將軍府的秘密才讓其成為鬼園。”


    魯老看著他明亮如鏡的眼鏡,很是讚同地說道:“老夫很少入京,昔年那樁舊事也隻是道聽途說……不老夫在北境遊曆時,曾經有幸受過將軍府的恩惠,對他能夠做出犯上作亂的株連大罪來,老夫是萬萬不信的,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談之無益,隻是在老夫的印象裏,再過些時日便是將軍的祭日,想來那座府第應該還是沒有人前來吊唁了,不免覺得有些唏噓。”


    李蘭沉默了片刻,然後看著他說道:“想我年少時覽閱聖賢經典,初讀某人某事,總覺得血脈噴張或者是感人肺腑,再有可能就是忿恨難忍,後來細細思量,才明白有很多都是沽名釣譽,不可擅加考證,真正的真相永遠都不是幾部典籍可以言清,誰知道當年編寫的官員有沒有可誅之心?”


    說到這裏,李蘭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抬起頭來,望向坊外的碧空說道:“現在更多的,我寧願相信那些三教九流的道聽途說之言,因為朝堂可以因為某些緣故不敢妄發言辭,但沒有任何人可以禁止民間茶餘飯後的言談無忌,便是宮裏那位至尊也不能……


    “古言道彼之長,便是彼之短。既然有鬼園之稱,而世間真的沒有任何妖魅,故而那座將軍府肯定有很多秘辛,那麽如何發現那些不可告人的秘辛的重點,便隻能落在了塵封已久的庭園裏了,不是嗎?”


    便在這時,有幾名麵容硬朗,身形魁梧的黑衣男子緩緩走入唐韻茶坊。


    魯老正在聽得聚精會神,品著裏麵的意味,被人打擾,自然不會太高興,不免抬眼打量著那幾位黑衣男子,隻在瞬間,眉眼間便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深沉之色。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不得不加以重視,且極為有趣的事情。


    ……


    ……


    在李蘭的印象裏,自千裏之遙的雲海山而遠赴入京的魯老先生就是一個氣質可親的普通老人。雖然在有些毒道或者武學方麵真的可以令人覺得肝膽相寒,但他從來沒有親眼見識過,故而此時他忽然發現這個老家夥的目光竟然像雪亮的刀鋒般鋒利,不禁微異,眼睛微眯,對其隱藏著的事情更感興趣。


    於是他放在茶盞,然後望向了緩緩入坊門的那些黑衣男子,雙眉微挑。


    那些人站在茶坊正堂中間,微抬著下頜,神情漠然,根本不在意自己站在這裏會給別人帶去多少來往方麵的不便,驕傲的就像隻飛鵬,在碧空裏俯瞰,眼裏沒有那些等閑之輩的燕雀,顯得很是高高在上。


    令李蘭挑眉的不是這些,而是在很多道目光落到這裏時,那些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從未有過片刻消減,愈演愈盛,喧鬧的氣氛裏竟充滿了肅殺的感覺,就像是盞裏早已冷涼的香茶,像是那些人腰畔所配的寒冷兵器,更像是腕間並不醒目甚至難以看清的白虎繡青。


    他身為神機營主將,自然看出了那是右督衛獨有的標誌,不禁有些吃驚,為什麽對方會出現在這裏?所為何來?難道是為了那座陰森的鬼園?還是因為自己在這裏,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些督衛不是為那座鬼園而來,更不是為他們而來,而是徑直三三兩兩分散在他們相鄰的茶案旁,掏了十幾個大錢,請茶先生泡一壺好茶,然後安安靜靜地品著。


    雖猶如此,此間的氣氛卻更加壓抑,那些巷裏而來的暖風,都仿佛要被凍凝一般。


    很有趣的是,明明魯老先生什麽都沒說,李蘭什麽都沒問,他卻大概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無來由生出,將杯盞裏的香茶一飲而盡後,說道:“等等看吧,有熱鬧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臣攻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踏馬的江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踏馬的江湖並收藏權臣攻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