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裏坐了三個人,一個是導演謝嘉。他的模樣和林雲澤印象中的模樣有點差距。即便在室內,他也戴了一頂棒球帽,穿著深色的運動套裝。另有一位短發女士坐在遠處一點的椅子上,看著有點年紀了,但打扮很時尚,就是身材管理得不算好。林雲澤能看到緊身衣下她凸出的肚腩。


    還有一位是林雲澤的熟人,也不算多熟,不過多認識了幾天。他就是在《大江東去》裏扮演將軍的男演員,許潮生。


    許潮生見到林雲澤也詫異了,“雲澤你怎麽來這裏了?”


    “怎麽,你們認識啊?”謝嘉問,說道一半,他又突然反應過來,“對哦,你們之前都在張老頭那裏——你的表演視頻我看了,很有張力,雖然粗糙了一點。”


    林雲澤先跟許潮生打了個招呼,她也很意外在這裏能見到他。他還蓄著《大江東去》裏的絡腮胡。所以盡管林雲澤沒見過他穿現代裝的樣子,但也一眼認出了他。


    謝嘉還在說,他是一個對自己的作品要求很嚴格的人,比起張導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林雲澤還沒有領教過,現在聽謝嘉不停的說話,覺得他還挺有趣的,就是太囉嗦。


    “你是張老頭推薦來的,我就給你一個機會。”謝嘉說,他也隻看過林雲澤在《大江東去》裏的表演。他並不懷疑她在《大江東去》裏的表演,他又不是眼瞎,自然看得出來在她的表演下,原本空殼一般的長寧公主活了。


    但他認為,這是張老頭的功勞。因為有了張老頭的指點,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的磨,視頻裏才會最終呈現出這樣的效果。也因此,他對張老頭的執導能力更加肯定,也對林雲澤的表演能力更加懷疑。


    他甚至懷疑,脫離了張老頭的指點,這位小朋友連演戲是什麽都不知道了,什麽也演不出來。


    他抽出一張文稿給林雲澤,叫她照上麵的演,許潮生給她配戲。


    林雲澤看了一下紙上的內容,然後跟導演說要去外麵準備一下。


    謝嘉給了她十分鍾。


    等林雲澤走出507,謝嘉抬了下巴問許潮生她怎麽樣。


    許潮生摸著下巴上又長又硬的胡子說:“挺有靈氣的一個女孩。要是好好引導,說不定哪年就成影後了……”說起影後,他有些怔忡。想他入行也有十幾年了,小的大的角色都演過,拿獎也拿得手軟,但最重要的那一個卻一直沒拿過。


    這也導致他雖然演技過硬,資源也好,卻一直擠不上一線電影演員的行列。


    這次能來海慶跟謝嘉麵談,也是他積極爭取來的結果。他喜歡謝嘉這次拍的本子。要是他能夠出演男一號,電影送去參賽後,再稍加運作,結果肯定不會差。


    “不過她來,演什麽?女主角小時候嗎?”許潮生想到劇本裏的信息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直坐著沒說話的女人,她的聲音有點低,但給人一種很沉穩的感覺:“也就給個機會,演不好就算了。今天就算是試鏡吧。”


    林雲澤到了走廊上,看紙上的內容。內容不多,百來字,寫了一個女孩和一位警察的對話。


    雖然言辭中,小女孩竭力說明自己與事故的發生毫無關係,但在言辭裏又透出一種古怪。正是這種古怪,讓警察有了疑心,於是開始不斷盤問女孩。


    “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


    “有誰能證明嗎?”


    “廚房的窗子為什麽是關著的?”


    女孩都一一作答了,答案也看似天衣無縫,暫時讓警察卸下了戒心。


    林雲澤看著紙上寫的“哭”字,有些犯難。女孩說話的時候是怎麽哭的,哭的時候神情又是怎樣的。最讓她糊塗的還是女孩對“爸爸”的感情。


    如果女孩真的愛父親,是個好孩子,滿滿正能量,那這部電影還拍什麽。摸著紙邊,林雲澤陷入沉思,並在腦袋裏麵構思出了一幕戲。


    女孩的父親遭遇煤氣爆炸,不幸身亡。警察通過對現場的排查,認定這是一場意外事故。但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卻有另外的想法,他找到了已成為孤兒的女孩,希望女孩能夠解開一些他心中的疑惑。


    這都是她根據女孩的台詞推出來的劇情,也不知道正確與否,但她決定就照自己想的演了。


    時間還剩下一點,林雲澤去洗手間往把褲腿挽了起來,變成七分褲,用水把鞋麵弄髒。又紮了一個很精神卻又很淩亂的頭發,再往眼睛裏滴了幾滴眼藥水。


    準備好後,她撐開傘再次敲響了507的門。


    進到屋內後,她收起了傘,斜著抖了兩下,然後來到許潮生旁邊坐下。她的正對麵有一台固定攝像機,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以及說的每一個字。


    “徐叔叔……”女孩坐下後,怯生生的開口。距離她父親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位警察先生來找她做什麽?


    和女孩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後,徐衝說道:“盛夏,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你父親的死是怎麽死的……我們在現場找到了打火機碎片和煙頭。我們推測是煤氣發生泄漏,你父親正好在廚房點煙,致使煤氣爆炸。”後麵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他也沒有再講出來。


    盛夏不說話,隻用疑惑的眼神看他。女孩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這雙眼睛現在盛滿了痛苦、悲傷與不解。


    徐衝頓了頓,他也知道這些天來,女孩過得不容易。她從小就和父親相依為命生活在一起,如今唯一的親人也走了。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不過同情歸同情,有些問題還是一定要問清楚的:“警方去廚房勘查,發現廚房窗子關了大部分,這是為什麽呢?”


    一般說來,廚房油煙重,是最該通風的地方,窗子應該完全打開才對。


    女孩回憶了一會兒說道:“那天早上,下了一點雨。我去廚房做飯,不想雨飄進來,便順手關了窗子。”


    徐衝點頭,他也記得,那天早上下了雨。出門前,他老婆還叫他開車的時候小心點,路上滑。


    女孩突然崩潰,低頭掩麵痛哭起來:“如果那天早上我關好煤氣、打開窗子,爸爸就不會死了!”


    徐衝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應付突然哭起來的女孩。


    從父親去世後,就再也沒睡過一次安穩覺的女孩還在哭訴:“我才是殺死我爸爸的凶手!”


    徐衝大驚,趕緊安撫道:“我們都知道,這是起意外,沒有人怪你。你也不要自責。”


    女孩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聲音顫抖著,“大家都這麽說,說我是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女孩還在默默哭泣,似乎要把這些天來所有的悲傷哭出來。


    而徐衝看著不停哭泣的少女,隻偏過頭,望著窗外歎了一口氣。


    過了有一分多鍾,女孩停止了哭聲,她抹幹眼淚站起來,向在座的三位鞠了一躬:“我的表演結束了。”


    謝嘉看著又恢複成麵癱臉的女孩,有點出神。如果不是沿海的眼睛紅腫,他一定不能把她和之前痛苦的女孩聯係起來。從看到女孩的造型起,謝嘉就知道,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女孩子。劇本上並沒有寫兩人會麵的時間、地點和天氣等。但她通過自我推斷,將這一天設定為了下雨天。


    她進門前抖傘是在抖掉傘上的雨水,為了避免被雨水打濕,她還將褲腳挽了起來。她的情緒收放自如,該悲傷的時候悲傷,該哭的時候哭。除了台詞不太好外,其他的也沒什麽可挑剔的了。


    聽張老頭說,這還是女孩第一次演戲。他不禁砸吧了下嘴,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


    “我覺得可以,導演你覺得呢?”林雲澤把目光投向說話的女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什麽人,竟然能左右導演的決定。


    謝嘉又看了一遍回放後,終於點頭:“是不錯。作為小演員來說,這個演技合格了。”


    聽到導演的認可,林雲澤微微彎起了唇角,但又馬上把嘴抿成了一條直線。她的願望並不隻是在導演的電影裏,出演出場不到三分鍾的小姑娘。


    “導演,您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一試整個角色嗎?”


    林雲澤的話一出口,507的三個大人都把她看著。但她並不畏懼,隻把堅定的目光看向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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