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飯後,酒樓的負責人又過來了一趟,待他和沈幕城他們談完,羅少恒叫住了他。


    “羅先生有什麽吩咐?”負責人問。


    “剛才那道酒釀椰奶凍可以稍微少一點酒,果糖裏加點蜂蜜。”羅少恒提點到。


    “這……”負責人下意識地看向沈幕城。


    “按他說的試試。”沈幕城說。


    “是,謝謝羅先生提點。”負責人說道。


    “不客氣,我隻是曾經吃過這個。”羅少恒笑道。


    這道甜品是沈幕城提出來的,沈雲聽他這麽說不免有些意外:“羅先生吃過這個?我還以為我們這邊是第一家上市的呢。”


    “你們應該是第一家上市的,我隻是偶然吃到的,對方並沒有售賣。”羅少恒半真半假地解釋。


    “原來如此。”沈雲點點頭。


    他們這一頓飯吃了近兩個小時,出了酒樓便直接回了酒店。


    到了酒店大廳,沈雲趁機拉著沈瑜落後兩步,用下巴點了點前麵的沈幕城和羅少恒,用眼神詢問剛才在車內到底是什麽情況,為什麽突然就把人帶回來。


    沈瑜看了他一眼,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快步跟上去按開電梯門,得不到理會的沈雲隻得乖乖跟上。


    電梯緩緩上升,羅少恒突然問:“對了,我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沈雲一聽差點不喝水也被嗆到,大哥,你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個會不會有點晚?房間都快到了。


    沈幕城看了眼羅少恒,見他同樣看著自已,臉上大寫的“我是不會走的”表情,便說:“談不上。”


    “那就好,那接下來就打擾了。”羅少恒接得很快,像是就等著他說這話一般。


    沈雲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又看看已經進入聾啞人狀態的哥哥,跟著默默地退後了一步。


    到了樓上,沈瑜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來,對羅少恒做了個請的手勢:“羅先生,您的房間在這裏。”


    羅少恒接過房卡,衝他點點頭:“謝謝。”隨即又看向沈幕城問,“你的房間在哪裏?”


    “前麵。”沈幕城下巴微抬,指了指前麵斜對門的房間。


    沈雲心裏想:完了連房間都問了,兄弟你不是半夜要敲門吧?!


    “你們不會半夜突然走人吧?”羅少恒半認真開開玩笑地問。


    “不會。”沈幕城說,“我說過的話就不會反悔。”


    “那就好,晚安。”羅少恒放下心來,拿卡刷開的自己的房門,門推開一半又停住,躊躇了一下,還是回頭衝他們喊了一聲:“等一下。”


    三人停下來回頭看他,羅少恒看著沈幕城問:“抱歉,有件事情,我還想確認一下。”


    “你說。”沈幕城說。


    “你記不記得十二年前,你去過a市?”羅少恒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這個問題從吃飯的時候就一直擱在他心裏了。


    十二年前,不是十二天前,要是其他人不一定會記得,但是沈幕城記得很清楚。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手下的人判變,原本好好的一次談判,變成了修羅場,他在那一次的事故中受傷昏迷,然後在病床上一躺便是九年,直到三年前才醒過來。


    他當初去a市是為了辦事,當時知道的人並不多,那一場事故中涉及的人也幾乎死完了,如今羅少恒這麽問,是不是代表他跟當年的事情有關?


    思及此,沈幕城的目光微頓,不緊不慢地說:“記得。”


    羅少恒心裏一緊,腳步向他挪動了一下,語氣微急:“那你還記得……”


    一聲急促的鈴聲打斷兩人的對話,沈幕城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看到來電名稱後看了羅少恒一眼,打了個手勢便轉身離開,沈雲快步上前幫他打開房門,三人進了屋裏。


    “……那你還記得當年是誰救了你,你又答應過誰要跟他永遠跟一起嗎?”羅少恒站在原地把那句還沒說出完的話補完,看著那扇門在自己眼前關閉,剛才突湧上來的力氣一點點流失,站了一會才轉身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將門關上後,羅少恒背靠著門,幾番深呼吸也無法平複自己內心,他順著門板滑落在地上,用力閉上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著,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半響後,他抬手捂住胸口的位置,感受那裏劇烈的跳動和疼痛,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低聲說:“……幸好,你還活著。”


    僅僅是簡單的六個字罷了,他說到後麵,竟是帶上了微不可聞的哭聲。


    *


    夜裏,羅少恒夢到了當年自己對沈幕城表白的那天,大概是因為白天跟沈幕城表白過的原因,他夢到了十八歲的自己在畫室裏偷親了沈幕城的場景。


    羅少恒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對沈幕城動心的,大概是在他背著喝醉的自己從街頭走回家的時候,大概是他為了自己特地去學做菜的時候,又或許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麵前露出笑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頭頂的時候。


    日夜相處的過程中,陌生的情愫在心底一點點滋生,一開始他並未察覺,隻以為是自己對美好事物的喜歡和追求罷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筆下的線條已經慢慢變得不一樣,呈現出來的成品也隨之變得不同,整個畫室幾乎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畫象。


    他的筆愛上了畫中的人,而他也對現實中的沈幕城動了心。


    看著因為累極靠在椅子上睡著的沈幕城,他輕手輕腳走過去,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沈幕城高大的身體縮在木椅裏,雙腿一彎一直,隨意搭放在地上,深色的牛仔褲將他的長腿包裹得十分修長,羅少恒知道隱藏在布料下的線條有多美,每一處都像是精心雕刻的一般。


    沈幕城身上的每一處線條都是他最熟悉的,他畫過無數遍這個人,幾乎到了閉著眼就能描繪出來的地步。


    大概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作用,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個下巴冒著淡淡的青渣,連睡覺都皺眉冷著臉的人,比他畫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好看到光是看著他就感覺心髒要跳出來的地步,好看到忍不住想要摸摸他,親吻他,用手指代替畫筆一點點描繪他身上的線條,從頭到腳,一處也不放過。


    內心的欲*望戰勝了理智,羅少恒順從心意,慢慢俯下身,極輕地在沈幕城頰骨的位置落下一個淺淡的吻,在上麵停留了幾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然後回到座位上繼續未完成的畫。


    在他離開後十幾分鍾,沈幕城才醒來,見他依舊坐在畫架前,從椅子上起身說:“我出去做飯,想吃什麽?”


    “都可以啊。”羅少恒頭也不抬地說,手中的畫筆不停。


    兩人的夥食一直是沈幕城準備的,沈幕對他的喜歡也很清楚,當下便出去準備,在經過畫架時羅少恒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沈幕城回頭看他。


    “你還沒有給我答案。”羅少恒說著落下最後一筆,抬頭看向他。


    “什麽?”沈幕城不解。


    羅少恒用畫筆的筆端點了點自己臉頰的位置,笑著看他:“懂了嗎?”


    沈幕城見他點破,沉默了幾秒:“你怎麽知道?”


    “怎麽知道你醒著是嗎?”羅少恒放下筆走到他的麵前,直視著他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沈幕城,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小小的畫室裏到處都是畫紙、顏料、畫筆、石膏像,幾個高矮不一的畫架隨意地放著,地麵淩亂地散著一地廢棄的紙張,這個場麵說實話一點兒也不浪漫,但對羅少恒來說卻比任何地方都要來得真實美好。


    尤其是當眼前的人走近自己,主動用他溫暖幹燥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低頭親吻自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受到了愛神的眷顧,聽到了內心有鈴當歡快的響聲。


    ——我是如此幸福,我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我。


    然而即便隻是夢境,也不全部是單純美好的,所有的事情總有正反麵。


    再次從夢境驚醒,寒冷的大冬天裏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額間、脖子處都是汗水,睡衣粘膩地貼在背上,令他十分不舒服。


    伸手將一旁的手機摸過來,上麵的時間顯示淩晨四點半,從他睡著到被驚醒也不過才一個多小時。


    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夢境像是快放一般,把他和沈幕城的過往又再次播放了一遍,包括沈幕城出事後,他在醫院看到的畫麵。


    “……不。”羅少恒低聲告訴自己,“都是夢,他還活著,還活著。”


    隻是無論說多少次這句話,都無法將他內心的恐慌壓下去,那些年的陰影太深刻了,當年那一具燒得麵無全非的屍體讓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以至於這麽多年以來他始終無法走出來,固執地把自己封閉在沈幕城出事的那一年。


    無論自己在外人麵前多麽堅強,背後也無法欺騙自己,沒有這個人,他再怎麽強顏歡笑,也過不好。


    沒有一絲猶豫,他掀開被子下了床,隨手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後就出了門。


    沈幕城的房間在他的斜對麵,此時走廊靜悄悄的,他走到沈幕城的房間門口站定,伸手覆在門板上,慢慢地,心裏那些胡亂衝撞的心魔才稍微平息了一點。


    這才是真實的,他還沒死,就在這裏麵。


    沒有屍體,沒有停屍房,沒有墓園,沒有黑白照。


    他真實地活著,就在眼前。


    羅少恒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將額頭抵在門板上,緩緩閉上眼睛。


    如果沈幕城依舊是當年的沈幕城,羅少恒會毫不猶豫地敲開房門,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去擁抱他,但是他不能,現在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沒有弄清楚,從沈幕城的表現來看他明顯對自己是有所懷疑的,再繼續貿然行事隻會加深他的防備罷了。


    再等等吧,都已經等了這麽多年了不是嗎?


    當晚,羅少恒在門前一直站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天微微亮起,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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