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皇帝帶著怒氣的聲音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明珠身上一個激靈,自從宮裏出事,他已經是晝夜難安,一邊暗恨妹子的愚蠢,一邊擔心皇帝真的徹查下來,自己也跟著吃癟。[]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還被人上折子參劾了。聽見了消息明珠趕緊進宮來請罪。誰知還是晚了一步,無奈明珠隻能跪在外間硬邦邦的地上,自從身居中樞,成了眾人口裏的明相,他還哪裏受過這個折磨。


    膝蓋底下硬邦邦的金磚,沒一會明珠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氣息急促起來。偷著抬眼看看,門口除了皇帝身邊幾隨身服侍的太監,還有個眼生的宮女。態度氣定神閑,身上不同於一般的宮人是褐色的袍子,卻是件淺綠色的織錦緞袍,頭上的裝飾和主子們差不多。明珠仔細想想,才想起來這個原來是在蘇麻喇姑身邊服侍的一個宮女,後來跟著良嬪。原來是徽之那個丫頭在裏麵呢。


    想到這裏明珠越發的心裏沒底。按著明珠的意思,徽之一個小丫頭,在宮裏沒靠山,沒背景,皇上絕不是那種美色為重的皇帝。她一個小丫頭掀不起什麽大浪來,就算是她得寵也要小心翼翼,而且她現在是辛者庫的罪奴出身,做嬪已經是頂天的殊榮了。因此明珠的意思是勸惠妃不要再和自己的外甥女作對了。而且徽之還算識趣,對惠妃恭敬有加,一向不攙和朝政上的事情。


    和索額圖爭鬥越發激烈,明珠可不想這個時候後院起火。自己兩個妹子,明月嫁給了阿布鼐,若是沒有那場風波也是安撫尊貴的當誥命夫人。*入宮,做了妃子還生下大阿哥。可惜*卻是個心無城府,做事顧前不顧後,耳根子軟有沒眼力見的人。明珠每每想起兩個妹子的性格,就遺憾為什麽不把明月和*的性子換換,他現在也不會這麽艱難。


    那天夫人從宮裏回來氣急敗壞的和他說起禦膳房小太監暴斃的話,明珠情急逼問之下才從自己夫人嘴裏知道了惠妃幹的好事。她竟然吃飽了撐的,趁著徽之幫著宜嬪照顧生病的五阿哥的機會,遣人在徽之的碗裏放了寒涼藥物。明珠當時隻覺得頭嗡的一聲,踉蹌了幾步。


    他扶著椅子扶手艱難的擠出幾個字:“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糊塗東西,她好好地這是要幹什麽?謀害嬪妃,這是砍頭的罪過!她怎麽想的出來!”


    “惠妃娘娘已經後悔了,她說當時也是一時氣憤,鬼使神差的做出來這樣的事情。這也不能全怪咱們家娘娘,那個丫頭實在不識好歹。平日裏和宜嬪幾個倒是親近的很,好的和一個人一樣!她想著巴結上宜嬪和禧妃就能高枕無憂了,借著鈕鈷祿氏的名聲她就能洗脫了辛者庫罪奴的名聲?你也知道,後宮那麽多人,可皇上就一個。她不想著拉拔下惠妃娘娘,卻把皮肉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貼。惠妃娘娘說那天本來皇上是要宣召她的,卻被那個丫頭中間把皇上引到了禧妃的宮裏去!惠妃娘娘生氣,隻想給她個教訓罷了。誰知那個小太監竟然在裏麵下藥。原本隻是說在她的飯菜裏麵加點沙子什麽的,給她個警告。”


    “混蛋!加沙子和加□□都是一樣的!皇上可不這麽想!結果呢?那個小太監怕是死了吧,她被人當成槍使還不知道呢!這會子人家查到了她身上,去辦事的小太監死的不明不白,皇上不懷疑她懷疑誰?怕是連著我也脫不開幹係!真是爛泥不扶上牆,白費我的心思。”明珠越想越害怕,可是深宮之內他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叫皇帝更懷疑。明珠戰戰兢兢的過了這些日子,該來的風雨還是來了。


    明珠在外麵低著頭罰跪,徽之則是低著頭專心致誌的研墨伺候著康熙批折子。當年徽之經常在祖父和父親的書房裏幫著研墨,如今轉換了環境,徽之有種錯覺,要是當時一切都沒發生,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或者已經和方家定了親事,她會整天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忙著預備嫁妝。把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一針一線的繡到嫁妝中。或者她已經成親了,和方承觀在江南過著舒心的小心日。韓姨娘會跟著她一起回到家鄉,等著過年過節,她也能和江南的媳婦們一樣,帶著丈夫歡喜的回娘家看看。<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論起來親戚,明珠也是你的舅舅了。你可知道他都做了什麽?”康熙放下筆,打斷了徽之的思緒,徽之放下上好的徽墨,給康熙換上新茶:“明相身在中樞,臣妾在後宮,卻不知道明相做了什麽。不過看著皇上動了氣,想來是明相事情沒辦好。皇上隻管教訓他一頓,叫他改去。沒得生悶氣慪壞了龍體,那樣的話明相的罪就更重了。”


    徽之和康熙的對話每個字都清晰的傳進來明珠的耳朵,明珠下意識的攥緊拳頭,頭上的汗都出來了。當初瑚柱的事情,自己懸崖撒手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妹夫一家。誰知機關算盡卻一無所獲,還害的妹妹一家人跌進了深淵不能翻身。徽之這個丫頭那個時候還小,可是也記事了。別是她趁機落井下石——


    明珠飛速的打斷了悲觀的猜想——皇上這個節骨眼上不會輕易的貶斥自己。索額圖和皇上政見相左,皇上不少政務還要倚重自己呢。收複台灣迫在眉睫,皇上昨天還斥責了索額圖一頓。


    明珠正在胡思亂想,可是裏麵傳來康熙的話,卻叫明珠整個人都呆在哪裏:“那件事已經查明白了,在你的膳食裏麵下藥的是惠妃宮中的太監。不過沒等著慎刑司的人抓住活口那個小太監已經畏罪自戕了。一個小小太監,入宮三年竟然積攢了五百兩的體己銀子。要說沒人指使,朕是不信的。你不肯說,朕替你說了,當年你祖父被問罪的時候,朕下旨叫明珠徹查此事。明珠是怎麽問案的且不說,他和你家是姻親卻沒幫著你祖父說一句話。如今你在朕跟前得寵,怕是有人不舒服,大概在有的人眼裏,朕是那種耳根子軟,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有人要替朕清君側呢!”


    康熙指桑罵槐的一席話,太過誅心,明珠已經跪不住了,整個人渾身哆嗦著癱在地上,一個勁的向著裏麵磕響頭一個辯白的字也不敢說。


    這是要敲打明珠?!還是真的為自己和覺禪氏洗雪冤屈?徽之揣度著康熙的目的,趕緊跪下來:“臣妾隻想盡心侍奉皇上,再無非分之想。求皇上明鑒!祖宗家法,後宮不得幹政,臣妾更不敢妄言政務議論朝中大臣。”徽之趕緊表示她是安分守己,隻想過安生日子的人。


    其實瑚柱一家是真的罪有應得還是被冤屈的,康熙應該是心知肚明,而且要仔細的追究起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康熙。徽之也能察覺出來,在康熙的內心深處,對她總是和別的嬪妃不一樣。康熙內心深處,潛意識的在觀察她,皇帝想知道徽之對瑚柱一事真正的想法。


    “起來,你不相信是明珠和惠妃聯手害你?”康熙拉了徽之起來,玩味的盯著她臉上沒個細微的變化。


    “臣妾不知道哪裏得罪了明相和惠妃娘娘,他們要如此恨我,要除之後快。明相能身居中樞,協理朝政,自然是個聰明人。謀害嬪妃是什麽罪,明相還能不知道,而且惠妃娘娘和臣妾雖然談不上特別熱絡,可是也是和和氣氣的。論起來親戚,她還是臣妾的姨媽。世界上再沒有個姨媽沒來由要殺了自己外甥女的。說個難聽的話,倒是親姨娘,臣妾怎麽也比別的姐妹更親近她。怎麽惠妃娘娘就冒著拖累大阿哥,自己的家人的風險要對著自己的外甥女下手。即便是臣妾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為什麽在臣妾湯裏麵的是不疼不癢的寒涼藥物?橫豎都是下藥,一點鶴頂紅下去不是一了百了。不是臣妾多心,實在這件事太蹊蹺。倒不像是有人想害臣妾,而是想借著這件事攪渾了前朝後宮的水,從中漁利罷了。”徽之表示紅顏禍水的這個鍋,她不背。


    康熙聽了徽之的話嘴角露出個笑容:“你這張嘴叭叭叭的,倒是有些道理。你拿著惠妃做姨媽,可是她未必肯拿著你做外甥女。當初你祖父的事情,你不恨明珠不肯施以援手,明珠怕是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不為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喊冤鳴屈嗎?”


    真是誅心!康熙眼睛盯著徽之不肯給她躲避的機會。到底還是問出來皇帝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問題了。徽之直直的迎上康熙的眼光,鄭重的到康熙跟前跪下來,深深地扣頭:“臣妾請皇上恕罪,皇上這話,臣妾不管怎麽說都不是,還請皇上恕罪。”


    “你說吧,朕不是那種聽不得逆耳之言的人。今天你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康熙麵沉如水,掌握著在場所有人的生死大權,遊刃有餘掌控全局。其實康熙背在身後的手緊張的攥起來。他不敢想,若是徽之說出恨自己,為瑚柱和阿布鼐鳴冤的話,自己要怎麽麵對她。後宮女子無數,徽之既沒有生育,特沒有特別的好處,可是康熙卻不想失去她。


    “臣妾到底是覺禪氏的子孫,祖父和父親,血脈親情割舍不斷,若是臣妾說他們罪有應得,一點也不惦記著他們。臣妾豈不是那種沒有親情,狠毒冷漠的人了。可是要說祖父和父親是被冤枉的,他們一點沒錯,臣妾不就成了隻有小家沒有是非的人了。臣妾相信在皇上治下,臣子們能秉公斷案,祖父和父親確實有失察的地方。他們現在在寧古塔受苦也是為他們自己辜負皇恩付出代價。臣妾不怨恨明相,更不怨恨別人。情理法最難權衡,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臣妾不能為了自己的親情去毀壞法度。”徽之慷慨陳詞,合情合理。


    “好,朕和老祖宗的眼光沒錯。你是個千裏挑一最難得的。朕沒有白寵你!”康熙仿佛是放下身上千斤重擔,一臉輕鬆的過來拉著徽之起來。


    “哎呦。”徽之跪的時間太長了,整個人歪斜著沒站住,靠在了康熙身上。“你且回去叫丫頭們給你揉揉。等著朕和你一起用膳。今天就在這裏別回去了。”康熙的臉頰緊貼著徽之的鬢角,含著她的耳垂低聲的囑咐著。


    徽之請安退出去,她知道皇帝有話要和明珠說,她猜對了,康熙還沒想處置明珠,他還需要明珠這股勢力來平衡掣肘索額圖和東宮的勢力。帝王權勢康熙用起來得心應手。皇帝不過是借著有人彈劾的機會敲打下明珠罷了。


    從裏麵出來,明珠還跪在那裏呢。一件銀白的袍子下擺躍進眼簾,明珠知道是徽之出來了。明珠深深地低下頭,對著徽之抱拳作揖,徽之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輕輕地歎息一聲,扶著丫頭的手走了。這對甥舅彼此心裏都明白,他們的恩怨暫時擱置起來了,要一起對付共同的敵人了。


    承乾宮裏,皇貴妃正冷著臉抱著四阿哥,德嬪則是低眉順眼的站在一邊。皇貴妃指著描紅紙上,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四阿哥,四阿哥雖然剛剛三歲卻已經認識了不少的字。“這個字念什麽?”皇貴妃指著個學字問。


    “呃,額娘,我——”四阿哥仰著小臉,皺著眉。他到底太小,這個字太過複雜,記不住了。


    “你太叫額娘傷心失望了,你們是怎麽服侍四阿哥的!不好好讀書,皇上不會喜歡你!今天不把這一張紙上的字都認下來不準吃飯!”皇貴妃忽然暴怒起來,把四阿哥的推出去,四阿哥小小的身體踉蹌下,無助的站在哪裏,哇的一聲哭起來。


    佟佳氏不耐煩的一拍桌子,四阿哥頓時嚇得收了哭聲,德嬪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喜怒無常的皇貴妃嚇成這樣,膝蓋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幾步到皇貴妃跟前央求起來:“娘娘息怒,小阿哥還小呢。認字讀書不能急啊!。小心嚇壞了孩子。”


    皇貴妃一個眼色,奶娘抱著四阿哥出去了,孩子的哭聲還在德嬪耳邊回蕩著,皇貴妃忽然悲泣起來,那張臉梨花帶雨,方才盛怒的猙獰瞬間消失不見。德嬪到底還是被皇貴妃的變臉嚇了一跳。她素來深知皇貴妃心思敏感,前一分鍾還是言笑晏晏,一轉眼就能發脾氣或者傷心哭泣。隻是沒想到她變臉的功夫如此匪夷所思,叫人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心疼孩子,難道我就不心疼胤禛。雖然你是他的生母,可是胤禛卻是我一點點的拉扯大的。我教導他,訓斥他,心裏的難受無法和人說。你哭一場有什麽用,嘴上喊著心疼有什麽用處。皇上膝下皇子一年多一年。上麵有太子和大阿哥,底下有新生的小阿哥們。胤禛的將來是做個國家棟梁呢還是做個貝子貝勒的混日子?你是他的親娘,是怎麽打算的?”皇貴妃深深地歎口氣,嬌弱無力的靠在引枕上,方才說了一番話,她有些疲憊了。


    德嬪趕緊起來,輕輕地給皇貴妃捏著肩膀,端上一碗茶:“娘娘高瞻遠矚,臣妾受教了。但是子憑母貴,四阿哥養在娘娘身邊,憑著娘娘的身份家世和皇上的恩寵,臣妾倒也不擔心四阿哥的未來。”


    “糊塗東西,本宮能護佑胤禛一輩子嗎?等著他長大了,身邊如狼如虎的十幾個兄弟,那個時候他要讀書比不過人,武功比不過人,察言觀色比不過人,皇上就是看誰的麵子也難對四阿哥另眼相看。我盡心的培養四阿哥你倒是在一邊哭哭啼啼的,我叫你為他掃平了前程上的絆腳石你做的丟三落四,還差點把自己賠進去!胤禛怎麽攤上你這樣拖後腿的額娘!”皇貴妃眼鋒一掃,德嬪又跪在地上了。


    “是主子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記住了。”德嬪聽見皇貴妃提起來那件事,趕緊低聲下氣的磕頭認錯:“都是臣妾辦事不周密,請娘娘責罰。”


    皇貴妃臉上的精氣神一下子暗淡下來,她長長的舒口氣擺擺手:“也不能全怪你。到底是明珠和索額圖樹大根深,羽翼漸豐,我還要徐徐圖之。你以後好好地盯著良嬪。我總是覺得皇上對她和別人不同。你下去吧,我累了。”


    德嬪聽了皇貴妃的話,心裏長舒口氣,磕個頭,輕手輕腳的退出去了。“你有去抱著胤禛哭的功夫不回去調養身子,六阿哥不在了,你素來也不怎麽得皇上喜歡。若是隻有四阿哥一個孩子,怎麽能叫皇上記著你。我已經叫太醫去給你調理身體,你這會子回去,隻怕太醫已經等著了。”皇貴妃陰森森的聲音在德嬪身後響起,德嬪身上一僵,答應一聲乖乖的回去了。


    和承乾宮壓抑的氣氛相比,儲秀宮裏麵倒是熱鬧輕鬆得很,連著服侍的太監宮女,臉上都帶著笑容。原來是宜嬪帶著五阿哥過來,榮妃的三阿哥很喜歡這個小弟弟,正帶著大病初愈的五阿哥滿院子的玩呢。榮妃,徽之和宜嬪三個坐在廊簷下,一邊喝茶吃點心,看著兩個小蘿卜頭玩耍。陽光暖洋洋的照著,滿院子的歡聲笑語,大家的身心都放鬆下來。


    “姐姐的三阿哥怕是要到阿哥所的年紀了吧。如今那邊隻有大阿哥一個,這會三阿哥去了,正好作伴。”三阿哥正拿著跟樹枝在地上畫字認真的教著五阿哥:“這個字念一。一個兩個的一。”


    榮妃蹙起眉頭,有些擔心的說:“皇上恩典,三阿哥在我身邊長這麽大,可是規矩不能違背,我隻擔心他年紀小,若是奶娘太監沒看住,被人欺負——”榮妃說道這裏就不說了。


    徽之和宜嬪都知道大阿哥因為是最年長的皇子,從小就是眾星捧月一般,康熙和惠妃多是溺愛。而且宮裏最講的是規矩,兄友弟恭,做哥哥的教訓弟弟,弟弟隻能垂手聽著不敢頂嘴。榮妃擔心兒子被欺負也是情理之中。


    宜嬪隻看著徽之,卻不說話。“你看著我幹什麽?”徽之知道宜嬪的意思,隻裝糊塗。


    “我想惠妃娘娘最近是轉性了,你們到底是親戚,去說一聲也省的榮妃姐姐這裏唉聲歎氣的。也算你們一起住了這麽久。”宜嬪試探著問。


    “不要,宜嬪妹妹你別說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看大阿哥的性子是十成十的像極了他額娘。若不是被捏住了短處,惠妃也不會這麽對徽之低聲下去的。這會去咱們不識相的上趕著去巴結,反而是叫她得意起來更找借口磋磨我們。”榮妃是個老實人卻心裏明白。


    “這個惠妃太狠心!是她下藥害人還不肯成心悔改!”宜嬪翻個白眼,諷刺的一笑:“原來她對徽之好都是假的,我差一點就被她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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