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還是水魚值夜。(.)她差一點兒給趙嬤嬤跪下了:換別人值夜好不好?殿下說他最討厭我了!


    “不行!高公公是這裏的主事,這是他安排的!”


    他在哪裏?


    殿下身邊……


    水魚不敢去……


    尊和天機下棋到夜半才散了,和天機老道下棋有一個規定,不能贏。因為徒弟不能贏師父,那樣算欺師滅祖。那好辦,每一盤輸的一塌糊塗?也不行,那樣是輕師慢祖,要輸的不露一絲痕跡。每一步棋都要講自己是什麽想的,為什麽這麽下。


    嗐!這罪遭的!高常世有時候都想,這老道天天打坐,為什麽就不走火入魔呢?那樣就讓人把他扔後麵湖裏喂鱷魚。到底是宮裏的太監,想法陰毒。


    曹秉鯤有不同看法,尊要是和這麽難纏的人都能平心靜氣地相處,那他終有一天會……


    會成大器?


    會出家!


    天機老道贏的心滿意足,內監們伺候著他們沐浴更衣就寢。


    等尊進了自己的寢殿,高常世沒等主子吩咐,放下燭台就撤了。


    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不是,天機老道等著給老奴針灸呢,您知道老奴的老寒腿又疼了。”


    高常世這麽說著說著腿都瘸了,尊罵道:“賭錢就賭錢,還針灸,天機老道給你針灸那你後半輩子就得徹底坐四輪車了。”


    算了,這麽些年了,趙嬤嬤的消遣是信教念經侃大山操心“國事”,高公公的嗜好就是鬥雞賭馬抹骨牌,左右是活在刀尖火海上,與其哭著等死,倒不如樂一天算一天。


    尊沒進內殿,依舊在前麵的榻上睡了。


    忽然想:以後是不是都是這個刁蠻的小宮女值夜了?要是曹菓兒嫁過來,我便給她在對麵再放一個榻,然後,那個小宮女一拉鈴我不用起來,她起來伺候……那將軍的千金會不會把這寢殿拆了。


    他想著就嚇了自己一跳,自己居然有了讓一個來不不明的人睡在裏麵一輩子的想法。


    看了兩頁書,闔眼剛咪著,朦朧中聽見鈴鐺響,爬起來,走進去,繞過屏風。


    撩開低垂的紗幕,水魚趴在床上半夢半醒,慵慵懶懶:“玳瑁,拿薄荷茶來……”隔了一會兒,又道:“哦,珍珠吧,我要噓噓……”最後她醒了,瞪著床頂的層層蓮帷,怒道:“珊瑚!再睡明日將你賜給掌事老黃……”


    一盞薄荷茶遞過來,她起身,就著那人的手裏飲了一大口,不經意抬眼一看,如見鬼魅,才意識到這裏不是自己的閨房。真是睡傻了。


    “……噗……”茶雨花般噴灑,弄了一臉一身,清香肆意。


    “說吧,你到底是誰?”沒點燈,他在朦朧的清輝下問。


    哦,我是水魚。


    一個窮說書先生家的女兒半夜能要三個侍女伺候?


    “錯了,確切的說是四個。”水魚鎮靜下來。


    哦?嗬嗬嗬……


    別笑!因為自幼父親便在床邊給我講許多故事,多數都是才子佳人,大家閨秀那種,所以剛才不過是在夢裏複述了父親的故事而已,我總是愛把自己幻想成書裏的人物。


    這個說法說的過去?他像在問她又像在說服自己。


    今日天機老道還說你身上的香味是什麽百濯香,他說這種香料極其貴重,洗百次,經月不散,滿金涼沒幾個人用的起。


    他的鼻子聳動,像條狗。


    “屁!一個出家人知道什麽香?”她打個哈欠,懶懶散散地說。


    “是,他說這話不靠譜,我也不認為他整天做臭豆腐,還知道什麽香?”


    緊接著,尊看見這個可惡的家夥,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說:“你還是皇子呢,身上一股練武的汗臭味!養著一條惡心的大爬蟲,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遭多大罪!”


    這個女人真是欠揍!明明自己剛洗完澡。


    他冷著臉道:“噯!你一個敵國奸細的女兒居然還敢跟我這麽說話!你說你潛入涼王府到底什麽企圖?”


    企圖?水魚又惱了:你明日把我交給刑司,讓他們嚴刑拷打,灌熱鐵水,坐老虎蹬,臘釺子紮手背,癢癢撓腳心,也好讓我早一點見到死去的爹爹,笨蛋!


    說起傷心事,她抽抽嗒嗒地哭,心想:平時府裏侍女嬤嬤們吵嘴那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也就試著模仿模仿,學的不像的地方這位公子您就多包涵吧。


    果然,他把那滿臉的薄荷茶誤當做了她的眼淚,攬她在懷裏。


    無邊的夜把尊包圍,無邊的懷抱把水魚包圍。


    水魚的臉總算是在尊的寢衣上蹭幹淨了,不過這懷抱如此溫柔,要是她說一些感人的故事,他一感動,會不會就幫自己出了這個地方?


    那個……這位公子,要免費聽我說書麽?


    他不語,長這麽大他沒抱過女孩兒,這是奇妙的體驗。


    那我就開始講了:


    你知道嗎?我的母親她一點兒也不愛我。


    這句感歎叫那個懷抱莫名的更緊了。


    我的母親她不愛我,因為父親原本就不愛她,我是這麽想的,很小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


    父親很少回家,偶爾回來,也不跟母親同寢,而是陪在我的身邊,檢查我的琴棋書畫,歌舞填詞,刺繡女紅,廚藝插花。每到這個時候,我的一群厚臉皮老師們都嚇得要死,我就裝著羞愧的要死,這樣博取同情,父親才沒有殺了我們這幾個笨蛋。


    父親走了,母親就大肆嘲笑我,說豬都比我聰明。這當然不算什麽,老師們罵的更狠,可問題是她罵我的時候,眼睛裏沒有師傅們那種隱藏起來的慈愛,卻有一種真正的憎恨。


    每當別人家刻薄的夫人們當麵說你的女兒一點兒不像你時,她就徹底瘋了,因為父親的美貌叫神仙都側目,我隻像父親不像平庸的她,她情何以堪。當然了,她不會打我罵我,因為她怕父親怕的就像小鬼兒見了閻王。她隻是折磨我,用無形的刀子割在一個小孩兒的心上,一刀一刀,不見血。


    她過繼了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女兒,把她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她們的母女感情深厚,母親每夜在姐姐的閨房裏給她講故事,唱溫柔的兒歌哄她入睡,等她睡了在她額頭上留下慈愛的一吻,母親不但不讓姐姐和我玩兒,還叫府裏所有的人都孤立我,以至於我記憶裏從沒有人對我笑過,更沒有人抱過我,親我。我常常羨慕府裏的貓和狗,因為它們有人抱,有人寵……


    “好了,別說下去了,我抱你,我寵你……”尊把臉埋在泣不成聲女孩兒的頭上,他活這麽大,從沒說過這麽肉麻的話,真是敗給今夜的自己了。


    他急忙加了一句:別誤會,就像抱必勝一樣。


    女孩兒的長發裏有百濯香還有隻屬於她的那種少女的體香。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曹菓兒身上的香味要比這濃鬱百倍,可他老是覺得過猶不及,香的過份就和天機老道的臭豆腐一樣了。


    也許這個女孩子的香味之所以吸引他是因為這是寂寞的香,第一眼見她,就覺得那眼底的哀傷和自己心裏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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