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不為儒,便為醫”“秀才行醫,如菜做齏”。早年的落地書生吳再林,苦於沒有銀錢再考功名,便間或研讀醫書,給人問診看病。時間久了,漸漸鑽營越精,原本考取功名的心思反倒淡了,一門心思投入到自己的醫術上。皇天不負有心人,幾年後吳再林的神醫的名聲傳到了京城,由禮部下令征入京城。並在太醫院每三年的大考中得了一等,順利補了醫士。又三年,在醫士三年的大考中,得了一等,成為了禦醫。


    吳再林醫術官運齊頭並進,在四十歲上下成了太醫院正六品院判。之後娶妻妾共五人,生子三人生女四人,嫡長子子承父業,年紀輕輕便進了太醫院供職,其餘二子分別打點京中的藥房濟號,到吳再林八十歲的時候,回顧自己的一生,他自認為配得起無憾二字。


    但就在他八十大壽前夕,出了岔子。


    他嫡孫吳澄玉偷了副方子給禦史齊霄,而不幸的是,齊霄按照方子配了藥,當夜服下不久就一命嗚呼,去了閻羅殿報道。更不幸的是,據說這副方子是齊霄打算自己試驗好了,獻給皇上的。至此大案通天,任誰也化解不了了。第二天錦衣衛便上門,直接鎖了吳澄玉,丟進了詔獄大牢。


    當天晚上一家人聚在大堂裏,隻點了一根燈火飄忽的蠟燭,各個哭喪著臉,半晌沒人說句話。


    終於長子吳敬仁以極低的聲音說:“這樣……我明天準備銀子看能不能買通詔獄的獄卒,進去後告訴澄玉,讓把罪名一個擔了。別連累旁人,如果隻死他一個,把這件事化解了,也,也……”說到這裏,心如刀絞不禁哽咽:“澄玉這孩子,一向乖巧,別人嚇唬幾句就亂了陣腳,就把方子偷出去給人家了。”


    妻子方氏趕緊掏出帕子遞給丈夫:“敬仁,事情還沒到這一步。咱們想想看,就沒別的辦法了?”


    次子敬義雙手插袖愁眉苦臉的搖頭:“不好辦呐,這案子是通了天了。齊霄上次敬獻‘揭被香’得了甜頭,瞄上了咱們家的祖傳秘方,也不知從哪傳出來的消息,說爹耄耋之年,尚能每日禦女數人,就是靠咱們家的‘滿春丸’。這才動了歪心思,威逼利誘澄玉把方子偷了出去。”說完抬頭看老爹陰鬱的表情,毫無感覺的繼續嘮叨:“小妹妹婉欣出生那年,爹你都快六十歲了吧。難怪齊霄相信那方子……哎,你掐我做什麽?!”


    敬義家的許氏狠掐了丈夫一把後,並不說話。她不想說什麽,也求丈夫別亂說話。


    吳再林憤怒的一拍桌子,指著次子罵道:“你在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嗎?澄玉出了事情,叫你們過來,瞧瞧你們,沒一個拿得出主意的!這件事追究起來不光是澄玉自己性命不保,若是治咱們吳家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弄不好都得把命搭進去!”


    “爹,你言重了。我聽說是齊霄的同窗寫了奏折告了咱們一狀,皇上隻說讓錦衣衛查,具體查什麽,反正沒說查謀逆之罪。我看呐,就是一個官員死的蹊蹺,皇帝為了給官員們一個交代,讓錦衣衛查查死因而已。”敬信輕描淡寫的說完,順手摘了粒葡萄放嘴裏嚼:“依我的意思,再等等看。澄玉是上午被帶走的,一晚上該說什麽應該都說了。明天錦衣衛上門,看看他們要什麽,如果使銀子能把人弄出來,多少咱們都給!”


    敬仁聽了,忙道:“老三說的有道理。越到關鍵時刻,越要冷靜。”


    敬義嘀咕:“也不知道剛才是誰說要大侄子自己一個人扛的。”剛說完,胳膊一疼,馬上瞪妻子:“你又來?”


    吳再林繃著臉道:“那就再等等。明天老大在家等消息,老三你在賬房支筆銀子,看看有沒有門路塞給獄卒,探探澄玉的消息。要是動刑了,送上好的金瘡藥進去。”


    眾人低沉的應聲,各自散了回自己的小院。待就剩敬仁和方氏的時候,方氏一低頭,拿帕子擦眼角:“這孩子怎麽竟犯渾呐,好好的路不走,非得和歪門邪道的人拐搭在一起。我就澄玉和暇玉兩個孩子,暇玉身體不好,看樣子不知還能挨多年,如果澄玉沒了,我這個老婆子也不活了……嗚嗚嗚……我死了,正好給你外麵養的那個狐狸精倒地方。”


    “哪,哪有什麽狐狸精啊,你,你啊你……說澄玉的事,你往別的地方扯什麽呀,真是的。”敬仁抓耳撓腮,被人戳破心事,百般尷尬。


    方氏帕子一扔,啐了口:“敢做不敢當的熊種!我懶得跟你說,反正話給你撂這兒!澄玉有個三長兩短,我立馬抹脖子!變成厲鬼叫你和狐狸精一輩子不得安寧!”


    “好好的,你幹嘛說這些。咱們說澄玉……說澄玉……”


    “說個屁!”方氏叉腰罵道:“剛才在爹麵前,我不好意思駁你的麵子,你可好,竟然說出讓澄玉一個人攬下罪名這種狗屁不通的話來!這是當爹的該說的話嗎?澄玉到底是不是你兒子?刀還沒架到脖子上呢,你就把兒子推出去了,等真大禍臨頭了,我和暇玉你都能眼睛不眨的賣了?你能,你肯定能幹得出來,等我們死絕了,你好跟那狐狸精雙棲雙宿啊!反正你兒子多,在德昌濟號學徒的小孟翔是誰,當我不知道?!是不是等他醫術精了,領回來認祖歸宗呀,有小孟翔了,澄玉就不是兒子了。嗚嗚嗚嗚……我真是命苦,嫁給你這麽個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王八蛋。”


    “你少說兩句,牆薄……再讓別人聽到。”敬仁趕緊捂住妻子的嘴巴,不讓她出聲。


    而站在門外的暇玉,在這個晚上,知道了寬厚和藹的父親,不僅有外宅,還有私生子。更恐怖的是,他打算讓哥哥澄玉一個人承擔罪名,甚至做了叫他赴死的打算。


    暇玉咽了下口水,在黑漆漆的夜裏,原路返回自己的臥室。


    這是她穿越而來,最黑暗的一天。自打她穿越到八歲的吳暇玉體內,優哉遊哉的過了八年,生活波瀾不驚,養在後院的大小姐,等著嫁人。而她的丈夫亦定好了,是祖父在太醫院的原院使遲代山之孫。和她年齡相仿,門第相配,在大人眼中是最合適不過的姻緣了。


    現在家裏出了事,她沒心思想個人幸福,思慮澄玉的事到天光,一早上起來,神情倦怠,在屋子裏等信兒。晌午光景,貼身丫鬟浮香急匆匆跑進來:“小姐,錦衣衛來人把咱們府圍住了,據說要話要盤問,夫人叫奴婢帶您去前廳。”


    暇玉剛到客廳前,就見了兩列身著棕色錦衣的帶刀官兵把守在門口。她一進門,一個身穿明黃色飛魚紋絡的曳撒,坐在太師椅上低頭品茶的年輕人,聞聲抬頭。他有一雙似笑非笑的風流眼,見了她,秀眉一挑,對吳再林道:“倒養了個惹眼的好孫女。”然後朝暇玉招手:“過來,過來,叫本官好好瞧瞧。”


    見他這德性,暇玉哪敢上前,麵無表情的對長輩們福禮:“祖父大人,爹,娘,二叔,二嬸。”


    “脾氣還不小。”他笑問:“可許配人家了?”


    吳再林冷冷的提醒:“大人,這和澄玉的案子有關係嗎?”


    “我問她,你搭什麽腔?”他冷瞥吳再林。


    “小女子已許配了太醫院院使遲大人的孫子為妻。”暇玉冷然回答,對付這種人,驚慌失措正中了他下懷。


    “啊?”他十分失望,往椅背上一靠:“嫁給那個病秧子,你是要去守活寡呀!”自顧自的望天黯然了一會,才端正了身子對暇玉道:“昨天你兄長在獄中都交待了,把如何見到齊霄,如何交接方子的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的。其中有個細節,本官很在意,他說,妹妹暇玉曾撞上了他偷方子出來,還和她交談過。即是說,你也是這案子的知情人,是嗎?”


    吳敬仁大驚失色,忙厲聲質問:“暇玉,這是真的嗎?”


    “……是。我確實碰到哥哥慌慌張張打祖父的書房出來……”話到嘴邊,語速變得緩慢:“我問他幹什麽,他說齊禦史想要滿春丸的配方,他已經吃喝拿用了齊禦史的,拒絕不了了。我便勸哥哥不管這方子是不是偷的,都要叮囑齊大人,服藥前後不能疏於自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看來,哥哥似乎忘記叮囑齊大人了。或者齊大人並未按照我大哥的叮囑,服用了其他發物。”


    他手背支著下顎:“慢著,你說的服藥前後不能疏於自律和其他發物指的是什麽?”


    暇玉道:“這個,我大哥應該已交代過了。”


    他一瞪眼:“我要你說!”


    暇玉冷然道:“服藥後半個月內,不能服助情藥,不能和女子同房。”


    而聽吳澄玉交代,這藥一個月服一次,就是說每次吃完藥,得過半個月清心寡欲的生活。“看來這藥,正常人還真吃不得。”他撇著嘴,很快笑道:“好了,問清楚了,本官有事要辦,不叨擾了。”說罷,起身向外走。


    吳敬仁趕忙跟上去,隨在他身後,低著頭打探:“穆大人,不知小犬什麽時候能返家?”


    “等我們調查清楚,自然會放人。”他笑眯眯的安慰吳敬仁:“吳太醫別急,查案講究的是人證物證俱全,急不得。”他表明了不說準信,聽的吳敬仁滿心的失望,但份子不能少,招呼小廝端著一托盤的銀子過來,道:“大熱天的,各位爺上門查案辛苦了,這是點茶水錢,務必笑納。”


    “你倒是蠻機靈的。”他撿了兩錠銀子揣進袖子,朝身後的隨從道:“吳太醫是個大方人,兄弟們都有份。”於是那十幾個校尉,也湧上來,伸手在托盤上摸銀子。


    吳敬仁本是想全孝敬領頭的,不想眾人都來分刮,銀子眼見不夠,便又讓人去提,做到人人有份才算完。


    吳家男丁都去送錦衣衛們出門,而方氏則跌坐在椅子上,哀歎道:“這錦衣衛同知穆錦麟。人稱‘玉麵閻羅’,這案子由他辦,不訛個咱家萬把兩銀子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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