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宮門那會天上飄起零星的雪粒子, 待到太子和漢王所在的暖閣的時候, 飄雪已成撒鹽之勢,錦麟灌了一脖子冷風,剛一進暖閣忙讓守門的小黃門給掃淨了。這時從暖閣裏間出來個慈眉善目的老太監, 正是太子的近侍齊公公,他先笑道:“這天兒可真冷, 穆大人正好進去陪太子爺和漢王殿下吃炙羊肉。”


    錦麟嘴角一抽,心說要知道進宮吃勞什子羊肉, 他寧願稱病在家。齊公公不知錦麟不喜歡吃膻味, 一路笑著迎著他進去,對在炕上坐著的兩位殿下道:“穆大人來了。”


    這時一個穿紫色親王常服的男子,先笑道:“是穆家表哥來了, 快過來坐。太子爺剛才還念叨你呢。”


    這人便是漢王紹棠了, 和太子紹欒都是皇後所出的嫡子,三年前離京去了南邊的封地, 這幾年, 從太後到皇後都想念的不行,適逢年關就給召回了京師。


    錦麟一抱拳:“陪內人歸寧的路上才接到詔令,故此來晚了。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紹欒亦笑道:“不打緊,來了就好了。是紹棠纏著父皇說,就我們湊在一起沒意思, 才叫你入宮陪我們的。”


    錦麟一聞這羊肉味,隻覺得腥膻,但不能違抗, 硬著頭皮坐過去,由一旁的太監夾了塊羊肉放到了碟中。


    這時漢王一邊嚼著肉,一邊對他哥太子道:“大朝儀結束之後,父皇是去看金妃那個賤人了吧,估計這會還被她纏著,在她宮中呢。”


    錦麟麵目表情的盯著爐上的肉,而太子馬上對弟弟道:“後宮的事,與你我何幹?少議論為妙。”


    漢王一挑眉,做恍然大悟狀,看了眼穆錦麟笑道:“是怕穆同知告訴父皇,不會的,他是咱們自己人。”


    錦麟這時說什麽都是錯,隻得裝作那兩個耳朵是擺設一般,不發一言。太子睇了眼弟弟,親自夾菜給他碗裏,笑眯眯的說:“你遠道而來,吃些牛羊肉,抗凍。”


    “才到淩州不足三年,我還禁得住北方的風。”漢王雖這麽說,還是將太子夾給自己的羊肉片吃了。


    待三個人吃的九分飽了,漢王一咂嘴,道:“我估摸著父皇還在那賤人宮中沒回來,咱們還有空閑時間消磨。”然後擺擺手,捏著鼻子說:“一屋子膻味,快些把香點了吧。”


    太子對自己長久以來為什麽看弟弟不順眼的原因,在這一刻找到了緣由,除了他總是惦記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之外,就是在別人的地盤極度隨便,這暖閣在東宮,東西都是他太子的,他倒是指揮上了,一會吃吃喝喝,一會又要焚香的。


    太子擺出一副慈愛的麵孔,對弟弟笑道:“剛才吃喝的時候,你不嫌膻,吃幹淨了抹了嘴巴就嫌棄上了。”漢王亦十分配合的撒嬌道:“再不焚香,我就去開窗了。”


    太子便忙去攔他,故作慌張的對齊公公說:“大伴兒,你快想辦法把味兒去了。”


    齊公公應諾,退了出去,不久牽進來一隻跟炕差不多高的大鳥,那鳥的羽毛綺麗繽紛,太監們拿吃的引它,它就張開翅膀撲棱著在屋內漫步,隻聞一陣淡淡的香味隨著它的步子蔓散開來,不久就充盈了整個暖閣。漢王十分新奇的跳下床去,奪了太監手中的鳥食碟,親自去逗弄:“原來是給它翅膀熏香了,讓它撲哧翅膀散香!我才想起來,我也帶著個禮物進京,還未來及進獻呢。”


    “是什麽?”


    漢王起身拍了拍衣裳,笑道:“太子爺和穆同知隨小王來就知道了。那東西沒法帶進宮來,擱到豹房了,還沒告訴任何人。哎,正好外麵的雪停了!”


    趁漢王笑的眼睛眯縫,太子尋思的掃向錦麟,那意思是問他,漢王準備進獻的是什麽東西。


    等宮人們伺候了兩位殿下更了大麾,準備出門的時候,錦麟終於找到了機會,在太子耳邊輕聲道:“……應該是與晉國公家的貢品衝突了。”


    晉國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太子妃的兄長承襲了爵位,逢年過節和所有王孫貴族一樣,要孝敬皇帝,手段自然是進獻。比別人不同的是,他今年別出心裁尋到了一個祥瑞之物——白虎。


    太子一蹙眉,心說和晉國公的物什衝撞了……就是說……


    他滿腹狐疑的坐了肩輿與漢王一同到了專門豢養各種奇珍異獸的豹房,果然看到了那個雷同的禮物——白鹿。


    漢王嘿嘿一笑:“此乃祥瑞,想來是父皇得道之日不遠了。”


    要說全國最想皇帝得道成仙,脫了肉體凡胎的軀殼駕鶴西歸的自然是太子。但他此時隻覺得腦袋轟隆隆作響,晉國公弄個白虎,他弄個白鹿,從討喜上說現顯然白鹿更有象征意義。漢王這個禮物一出現,自然顯得晉國公的無足輕重了。


    太子附和的重重點頭:“孤聽聞晉國公也尋到了一隻白虎,果然祥瑞頻出,此乃好兆頭啊。”


    漢王微一皺眉,晉國公早不獻晚不獻,偏趕自己這次難得回京和自己作對,定是太子從穆錦麟那裏知道自己要獻白鹿,故意為難自己,讓晉國公也找了一樣的東西來。他道:“既然晉國公府也有此等祥瑞,不如一起進獻好了,要不然分了先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約定好了。”


    錦麟暗說,就知道兩人都坐不鎮了,想把對方的‘祥瑞’搞死,且看他們準備怎麽辦。


    這時就聽漢王道:“這樣吧,不如咱們玩個遊戲,贏的那方替兩人一並進獻了祥瑞。”


    太子一怔,繼而苦笑:“皇弟說錯了,是晉國公府的東西,孤可不能替他們做主。”


    “能替,能替,晉國公是嫂嫂的娘家人,還不得聽您的。”不等太子反駁,就道:“今個是冬至,古人有幾個習俗,歸寧,遊獵,出遊。皇兄和小王不能出宮遊獵,不如弄個箭靶子,看人射兩箭過過癮。”說著推將出一個魁梧挺拔的護衛,指著他說:“小王近日得的猛士,百步穿楊不在話下,皇兄也快選個人出來吧。”


    一番話占盡了先機,太子不好拒絕,掃視了一圈自個身邊的太監和護衛,最終把目光落在穆錦麟身上:“就你了。”


    不等穆錦麟拒絕,漢王反倒一笑:“聽說穆同知考武舉那會能左右開弓,今日讓小王開開眼界也好。”便對那護衛道:“小王就指望你了,你可得爭氣。”


    錦麟在兩位殿下麵前,本就不能左右狀況,他們叫做什麽就做什麽唄。等人立靶子,找□□的時候,錦麟就見太子用口型對他道了一個贏字。他一閉眼,告訴對方自己知道了。


    雪雖停了,但風仍強勁,這種天氣開弓射箭,沒點力氣扯滿弓弦,發箭的力度不夠,箭就得被吹歪跑偏了。錦麟先開一箭,那箭直奔靶心,穩穩的定住了。而漢王的護衛,亦頂風開弓,一箭射出,箭是奔著靶子去了,結果直紮到靶子的外圍,離靶心還差了些距離。漢王臉色便不怎麽好看了,低頭擺弄自己身上的組佩,過了一會,他就聽太子笑道:“看來是為兄贏了。”


    漢王故作無所謂的彈了彈肩膀上飄上的雪粒子,道:“那就請晉國公將這白鹿一並進獻給父皇了。”抬頭看了眼日頭,故作驚訝的說:“時辰不早了,和九弟約好的去看他,得去了。太子殿下,臣弟告辭。”


    太子巴不得他走,寒暄了幾句,馬上放行。等簇擁著漢王的人都走幹淨了,太子才長出一口氣,指著那白鹿問錦麟:“這玩意怎麽辦?你有辦法嗎?”錦麟道:“不想和晉國公的進獻之物搶風頭的話,將它餓死便是,若是漢王追問起來,就說白鹿是天上神物,不食人間草料。”


    太子哈哈一笑:“還是你有主意。”太子嫌坐肩輿太冷,便和錦麟一並步行。


    “紹棠肯定知道他那個護衛比不過你,可還是準備應戰,你覺得是為什麽?”


    錦麟道:“是試探我和您的關係,看我是不是聽從您的調遣,完成您的心願。”


    太子袖手歎道:“是啊,剛開始吃飯那會,表現的對你不設防,就是暗示你與東宮親近,今日說話內容不會外泄。”說完,朝錦麟挑了挑眉道:“聽說周指揮使常找你麻煩,他肯定知道你和東宮走的近,哈哈,沒等孤君臨天下,父皇提前把你打發了,可怎麽辦?”


    錦麟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定能找到比我更得力的人。”


    太子摸了摸下巴:“父皇逐年增壽,周聃心裏顫抖著呢。就怕你有朝一日騎到他頭頂,把他抽筋斷骨。”


    錦麟心說,這話說的沒錯,怕皇帝駕崩的人很多,但周聃絕對能排在前列,若是太子繼位,提拔了自己做指揮使,他周聃全家得死上幾個來回。


    “父皇的確有將你留給孤用的想法,要不然也不會這麽迅速的提拔你坐到同知的位置,不過……”太子停下腳步看日影:“不過就怕他開始後悔了。”


    培養儲君,卻不希望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儲君對自己構成威脅。本應該是皇帝的心腹現任錦衣衛插進一個和太子關係頗近,等著接任指揮使的人,的確叫人沒法安心,或許還會隨著增壽,越來越起猜忌。


    錦麟自然明白太子所指,便道:“臣下悉聽太子殿下差遣。”


    已將賭注壓在太子身上了,不管如何,隻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吳敬仁出了那檔子事,自覺麵對兒女臉上無光,啞巴似的沉默寡言,而方氏以前顧及他的臉麵,替他遮掩,這次爆出如此大案,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知道了,索性當著暇玉的麵哭訴委屈,吳敬仁在屋裏待不住,便去找兒子澄玉,準備融洽下父子關係,可澄玉在籌備太醫院的大考,忙的昏天暗地,差點湮沒在書堆裏,心不在焉的和父親說了幾句話,就去捧書看了,吳敬仁碰了釘子,灰溜溜的去見老爹尋求父子溫暖,結果被教訓了一頓,灰頭土臉的隻得往上房回。


    這時院裏的小廝跑進來,撞見了他,欣喜的稟告:“老爺,姑爺回來了,正叫人牽馬呢,馬上進院子了。”


    吳敬仁一聽大驚失色,他可不想在這裏碰到進院的穆錦麟,趕緊往上房沒魂似的跑去,一溜煙開門進去了,見妻子還跟女兒絮叨那點破事,便急道:“快別說了,穆錦麟回來了!暇玉,你快點去接他!”


    暇玉怕外麵的冷風:“不用接他,有人給他領路,一會就過來了。”


    “別讓他過來,你把他領到你那屋去!痛快點!”


    方氏埋怨道:“你不是要好好感激你這位女婿麽,他正好來了,你躲什麽。”


    吳敬仁道:“不行,我害怕他。”


    難得父親說的這麽直接,暇玉哭笑不得,看向母親,而方氏道:“你怕,難道暇玉不怕,你倒好,又為了你自己,把閨女推出去。”


    暇玉忙說:“那我就出去攔攔他,一會晚飯再見不遲,等我們用完晚飯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見麵的時間能縮短不少,大家都好過。”說著,讓浮香給自己穿了外裳出去迎他。


    穆錦麟聽說妻子在她父母那院子,一進院便徑直朝那走,沒想半路卻遇到妻子來接他。他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這話問的沒頭腦,暇玉一怔:“當然是來接你的啊。”扯住他的手,往自己原本的院子走:“咱們先回去,爹娘一會吃飯的時候再見不遲。”他一路受著冷風回來,手比一直在屋內烤火的暇玉涼多了。


    暇玉牽著他的手,道:“這天多冷啊,以後來回走別騎馬了。”


    天黑的早,這時候太陽已朝山下滑去,錦麟望了眼天邊,想起剛才和太子的一番計劃,開口對暇玉道:“以前我覺得權勢和錢財是最重要的,現在……”


    “現在怎麽?”她回眸,夕陽給她臉龐增了可人的紅暈。


    他支吾吾的說:“現在你也很要緊。”


    暇玉一聽,恨不得把他手給甩飛了。忍氣安慰自己,這是進步,難得的進步,自己居然能排在權勢和錢財之後了,名次有所提升,可喜可賀。便擠出笑容,道:“……就算沒有權勢錢財,你還有我。”


    他一怔,忽然捧起她的臉,激動的連連嘬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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