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無語, 須臾無力的撲到床上。


    他這一天究竟在折騰個啥啊。


    錦麟半張臉埋在被子裏, 垂死一般的一動不動。暇玉見他連個動靜都不出,不禁坐在床沿去推他:“錦麟,怎麽了?”


    奇怪, 這胸章明明是落在家了,他身上怎麽又帶了一個。這時, 錦麟頹然的抬起一隻手,像個風中蘆葦一般的晃了晃:“沒什麽, 就是有點累。”


    可看這樣子, 不像是有點累,似乎是非常累。她便給他脫了靴子,才又開口問:“跟我說說, 到底怎麽了?”


    錦麟終於掙紮著坐了起來, 但腰彎彎的,頭則埋在胸口:“我以為我把這胸章給弄丟了……然後, 我叫人又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將現在胸前戴的這個摘下來, 往床下一丟,又仰麵躺了下去,而此時,他就聽妻子在一旁咯咯的笑個不停。他一下就來氣了:“你還笑,這一天我魂不守舍, 快擔心死了。”


    她想起來了,原來他早上回來說的‘沒丟,沒丟’指的是這個。暇玉笑夠了, 才道:“你以為丟了,就叫下屬給你造個假的回來蒙混我,卻沒想到這東西根本就落在家裏了。”


    他目光呆滯的看向她,連頭都懶得點了,忽然想起了什麽,深深覺得他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天全是她的責任:“我早上回來問你看到了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它在家。”


    她無辜的笑:“我沒聽清你說的是什麽啊,我問你了,結果你說沒事,沒事。”


    錦麟啞口無言,翻了身,臉朝下趴著,道:“白折騰了。”


    她知道他是珍視自己做的東西,怕丟了惹她不開心,心裏很是溫暖,湊過去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錯,我要是聽清楚你的話,你也不能白折騰。”


    錦麟一聽這話,重新恢複了活力,騰地爬了起來,戳了下暇玉的額頭:“對,就是你,耳朵不靈,快給爺道歉。”


    她憋住笑:“嗯,是我不好,我全認了。”他這才氣鼓鼓的哼了一聲,然後對她道:“痛快的親自給爺把真的戴上!”暇玉便將他中衣胸口的料子碾平,把胸章別了上去,然後拍了拍:“下次要是沒了,別這麽緊張,我再給你做一個。”


    這時她彎腰拾起地上的那個胸章,見那繡工極為精巧,比自己的手法好多了:“錦麟,你這個是誰給你做的?做的好像啊,不過就是太精致了。”


    “精致什麽啊。”錦麟奪過來,一下子就給扔遠了:“陸通事不知找誰給做的!充充樣子罷了!”他見不得那假胸章,它時刻提醒他今天做的蠢事。


    雖然這次他也想騙自己,但理由卻十分讓她高興。暇玉撲到他懷裏,甜膩膩的撒嬌道:“錦麟,你真好,有的時候你真招人喜歡。”


    錦麟瞬間被喜悅擊中今日一直顫顫巍巍的心髒,在撲麵而來歡喜中,他喜不自禁的咧嘴笑了起來。


    暇玉便抱著他,依偎在他懷裏,不久悵然道:“要是沒有那麽多糟心的事,就好了……”


    錦麟道:“糟心的事多了,得看怎麽應付。”


    暇玉自從跟錦麟說完靜宸的事,並未見他再多提東府的事,終究是替姐姐擔心靜宸,她便問道:“錦麟,你以後打算怎麽對靜宸?”


    “……”


    “血濃於水,他是澤兒的小叔叔,又是我堂姐的救命恩人,你給他點教訓就好了,千萬別要他的命。啊?”


    “別說他了!我打他都打煩了!況且他鍾情的是你姐,又不是你。”錦麟摟著妻子又過了一會,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冷靜了,就下床吹了燈,然後嘿嘿壞笑了兩聲去撲她。


    ——


    暇玉和老祖宗之間聊不完的都是澤兒,從來不談過去的事。暇玉想想也是,東西兩府誰提到過去的事,都得傷心難過一陣子,不提也罷。隻是那日靜宸神情恍惚的走了,再沒來過了,不知他過的怎麽樣了。有五六日不見人影了。


    這一天,等錦麟出了門,暇玉用了早飯,就抱著澤兒去老祖宗房裏坐,一進門就見靜宸跪在床榻下,拉著老祖宗的手,祖孫兩人涕淚漣漣。見了她,靜宸忙引袖擦了下眼角,站了起來,道了聲:“嫂嫂。”


    暇玉故作輕鬆的問:“這是怎麽了?小叔遇到什麽事了嗎?”


    這時便聽老祖宗哽咽道:“你快勸勸他,他要離開京師去外遊學啊。這世道,雖不是兵荒馬亂那年月了,可離家在外的,得吃多少苦啊,你又從沒離開過你爹娘的身邊。”


    暇玉一驚,原來靜宸想要出外遊學,心中道,這其實也是個好法子,出去散散心,總好過一直憋在家裏,越來越小家子氣的好。可老祖宗要自己勸,自己也得裝裝樣子:“各地學子來京求學還差不多,哪有國子監的往外走的。治學還得是京師,國子監那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都鑽不出進去呢,您怎麽還要走呢?還是再多思量思量,再做打算吧。”


    靜宸道:“……我已經想好了,主意都拿定了。今個過來就是跟老祖宗您辭別的。”說完,撩開衣擺,再次跪在榻下,朝老祖母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孫兒不孝,不能一直伺候在您身邊,但是等孫兒回京的那一天,一定加倍孝敬您老人家。”


    “這,這真是……”老祖宗拿帕子不停的擦眼淚:“我就一時沒在東府看住你這混小子,你就想出這樣的幺蛾子主意,你爹娘為什麽不好好勸勸你啊……”


    “我跟我爹娘說過了。他們已允許了孫兒的遊學之請。”


    “可你這麽走了,你爹再把你二哥叫回來支撐門麵怎麽辦?”


    暇玉聽了一愣,心說這可不大好,不過,若是伯父對靜楨的血脈存疑,未必會叫他回來。靜宸這麽一走,伯父那邊隻有一個患病的長子,那邊也人丁不興了。


    靜宸再叩首:“您放心,孫兒隻是去拜訪幾位隱居的大儒,待破解了心中的謎題,找到了治學的答案,孫兒便會回來。”說罷,起身拱手小步向後退:“孫兒今日是來辭別的,老祖宗您千萬保重身體。”然後不等祖母發話,就一頭衝了出去。


    老人家見人走了,便捂著心口,流淚喃道:“我這一輩子是做的什麽孽,長子次子不睦,孫子孫子間不和。靜宸心裏一直揣著個疙瘩,錦麟怎麽就不能原諒他,非要把他逼出京城。”


    原來老人家以為是錦麟逼走靜宸的,心中頗不是滋味。這就叫做身子不正,影子永遠是斜的。壞事做的多了,是不是他做的,都要怪在他身上。其實暇玉更相信,是靜宸害怕錦麟報複才出走的,或者是真的如他所說,是遊學散心長見識的。


    她得給丈夫扭轉扭轉形象,將澤兒交給奶媽,讓她抱回房去。她則一邊給老人家順著背一邊說道:“老祖宗,你怕是誤會錦麟了,這次可能真是三少爺自己的想法,您想啊,若是錦麟能逼走他,何苦等到現在?再說,三少爺他這麽多年來一直悶在房間裏寫寫畫畫的,或許早就動了遊學的念頭,外麵有危險,也有沒見過的景色。等曆練過再回來,或許連錦麟都拿他沒辦法了呢。”


    老祖宗聽進去了些,可仍舊難過:“我若是當年能將錦麟養在身邊,讓他多和靜宸見見麵,或許有些話早就說開了……”暇玉哪能給老人家增加心理負擔:“您可別這麽說,您也知道錦麟的性子,那是個能聽人勸的麽。三少爺不也說了麽,就兩三年,他就回來了。拜訪隱居的大儒學士,說不定回來就一招高中呢。”


    “可我這老婆子還能再熬兩三年等他回來嗎?”


    “您身子骨硬朗著呢,我和錦麟好好孝敬您,給您做百歲大壽。”暇玉勸了老祖宗放下擔心,等她情緒穩定了,她就起身讓丫鬟伺候了老祖宗躺下休息著,她則轉身出了門,以免打擾到老人家。


    靜宸含淚出了西府的大門,往東府回。他這幾日,心中既有吐出真相後的釋然,也有對未來的擔心。穆錦麟知道這些會怎麽樣,他會原諒他嗎?不會,那會原諒父親嗎?更不會。原本他害死了叔叔嬸嬸,現在,他又出賣了父親。


    還有,美玉認出了自己,那麽她對自己是……


    罷了,罷了,她已成為別人的妻子,想這些都沒用了。


    突然,迎麵來了一股力道,竟將他撞翻在地,他坐在地上,見對方是個穿著短打的挑貨郎,正一臉恐懼的看著他:“這位小公子,庵這擔子太沉,一時沒擔好,撞到您了,俺給您賠罪,俺給您賠罪。”然後放下擔子,將靜宸扶起來,忙俯身給他拍打灰塵,後背膝蓋處都不放過,極是仔細。


    靜宸手擦破了一層油皮,他自己吹了吹,對那貨郎道:“算了,你走吧。”剛說完,那貨郎許是怕他這位少爺反悔,挑起擔子,一路扭著小跑著沒了人影。靜宸歎了一聲,心說道,他是怕擔責任,招架不起。可是自己何嚐不是呢……


    這麽多年來,他就沒有一日舒心開懷的。就算遇到節慶,他不知怎地,都能自覺的在高興時,想起自己的過錯,然後瞬間歡快的心情煙消雲散。仿佛身體有一個聲音,再提醒他,他這種人不配有快樂似的。是啊,不配有,都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懲罰……難道還沒懲罰夠嗎?還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愛錯了人,求而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錯失良機。


    靜宸猛地的駐足,然後飛奔回西府,他就要離京了,再走之前,他一定要問清楚一些事,不能再渾渾噩噩的蒙騙自己。西府的人都認識三少爺,加之老也吩咐過許他自由出入,都不敢攔著。可見他越走越深,直奔老爺夫人的上房,丫鬟和小廝就不允許了。攔著不讓他進,這聲音驚動了暇玉,她出來見是三少爺,又看他急匆匆的樣子,知道他有話和自己說。便道了一句:“那三少爺客廳說話吧。”


    靜宸遠沒有暇玉的鎮定,他一進門便道:“嫂夫人,你堂姐那日當真認出了我嗎?”


    “是。”她對這陰差陽錯的孽緣,也十分惋惜:“我就是那天才知道真相的。不過……”不過你肯等嗎?等到蘇家覆滅那一天。暇玉忽然間又覺得難以抉擇了,沒法告訴靜宸等姐姐,畢竟到時候說不定什麽樣子呢,他會不會嫌棄姐姐做過人婦,姐姐肯不肯接納他?可若是她吳暇玉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萬一讓可能的有情人變成了不可能,她會更愧疚。


    “不過她已嫁做他人婦了……”靜宸苦笑道:“……你叫她放心,我不會糾纏於她!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罷。”


    暇玉道:“我覺得三少爺您去而複返,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靜宸一怔,捂著嘴巴將臉別到一旁,好一會才轉過來正視她:“……沒錯,我回來,是想問問你,你堂姐是否對我有情,倘若有的話,就算我離開京師,也會心心念念牽掛著她,就算一輩子沒法對其他人提及,也會把她放在心裏。”


    “這麽多年,仍然一眼把你認了出來,還情緒激動的立即離開,答案,三少爺您自己去想吧。”


    靜宸聽罷,悵然一笑,彎腰拱手告辭。忽然間,她看到靜宸的耳後有個黑紅色的點,有米粒那麽大,她道:“三少爺請慢,你這耳後有個蟲子,我叫丫鬟給你撥弄掉。”等那丫鬟走近了,要給靜宸弄掉蟲子,忽然就聽她呀了一聲,驚道:“這不是一般蟲子,是草爬子。”


    草爬子不就是蜱蟲麽。暇玉趕緊湊過去,定睛一看,見是個吃的很飽的蜱蟲,頭部已經紮進皮膚裏了。它周身都是細腿,背部像個盾牌。穿越前曾看過蜱蟲叮咬致死的新聞,那裏麵有如何處理的措施。


    “去點一根香,再拿點烈酒來!快!”


    三少爺既不務農也不進山,從沒聽過這種蟲子,但見到暇玉麵露驚恐之色,便問:“這個……有毒?”暇玉安慰道:“沒發燒發熱的話,問題不大,我大哥曾經處理過這種蟲子,我見識過,一會把它弄掉,不礙事。”靜宸道:“為什麽不能就這麽拿掉?”說著就要伸手去碰:“我什麽感覺都沒有,不疼不癢的。”


    “哎,別碰。這東西盯人,人一般沒感覺。可你要是隨便摘它,它的腦袋進入皮膚拿不出來,才徹底的麻煩了。沒事,你信我!”暇玉仍舊在安慰他,說的風輕雲淡,好像手到擒來。其實她心裏也沒底,可總不能大吵大嚷,隻有冷靜才能處理好棘手之事。靜宸心想,吳暇玉好歹是吳家的女兒,她說行,應該沒什麽問題,便也冷靜了下來。


    轉眼間丫鬟就取來了一炷香和一碗烈酒。暇玉拿帕子沾了點烈酒,塗抹到蟲子周圍的皮膚,然後拿那炷香熏烤蟲子的尾部,蜱蟲還活著,垂死掙紮的往皮膚裏鑽了一下,但很快,就退了出來,掉在了靜宸的衣領上。


    暇玉長出一口氣,道:“沒事了。”但她馬上又道:“三少爺,你先別走,你趕快去屏風後麵脫了衣裳,我派個小廝進來給你仔細找找,看身上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了。”說完,立即出了門,讓闌信找了個做事仔細的小廝進了客廳。暇玉則在外麵等著,過了半晌,那小廝出來稟告說沒發現有其他的蟲子,暇玉才如釋重負,重新走了進去見靜宸。


    “今天多虧了嫂夫人,要不是你,或者我這條命就搭進去了。”靜宸一拱手:“你救了我一命。”


    暇玉忙道:“三少爺您當初還救過我,快別這麽說。你趕緊回府換個衣裳吧。”靜宸再次拱了拱手,道:“嫂夫人珍重。”說罷,走了出去。


    她把那蜱蟲擱到那碗烈酒中,等晚上錦麟回來,她把它端到錦麟麵前,道:“是你幹的嗎?”


    “啊?”錦麟瞅著那蟲子道:“這是什麽,什麽是我幹的?”


    “這叫草爬子,鑽到皮膚裏,不及時取出來,很可能要人命。今天三少爺身上就有一個,喏,就是眼前這個。”


    “哦,你以為我拿這蟲子害他?”錦麟道:“我得是多閑啊?!我要是想要他命,錦衣衛的□□何止百種,天天給他換著吃都不帶重樣的。還用得著玩這小蟲子?!”


    暇玉一怔,心說難道真冤枉他了?“那靜宸離京呢,老祖宗也以為是你幹的!”


    “你們?!”錦麟當下就急了:“我在你們眼中就是這種人?”


    雖說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可畢竟冤枉了人,暇玉趕忙去哄,說的口幹舌燥,才把錦麟的怒氣給說散了。


    “錦麟,咱們得悠著點,不能什麽都不顧及,要不然,你看,一旦出了事,連親人都不免懷疑你,更別提外人了……”


    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等我把指揮使的位置坐穩,自然不用處處彰顯狠辣。到時候……”


    “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錦麟一怔,立即讚道:“說的好。”將她拉進懷裏:“知我者莫過吾妻。”


    轉眼間到了毓澤行周歲禮,穆錦麟榮升指揮使,寶貝兒子又滿了周歲,恨不得大操大辦到驚動四方神靈。這一日,他們起了個大早,穿戴周正,用過早飯後,錦麟臨出門接待賓客前,問暇玉:“你跟你說的,你記住了嗎?”


    “……”暇玉身一口氣:“記住了,不就是告訴我堂姐,說皇上要給他們家老太爺,也就是蘇首輔封太傅麽。”


    錦麟轉身回來,捏住她的下巴,笑道:“文臣畢生的追求也就到太傅了,你得裝作很高興的樣子!懂嗎?”


    暇玉咧開嘴巴:“您看這個笑容怎麽樣?”


    錦麟道:“如果隻露出上牙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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