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澤坐在書桌前, 痛苦的用雙手撐著額頭, 腦海裏一片空白,唯聽到窗外的麻雀惹人煩躁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就像他麵前這對叫人疲於應付的雙生子。


    他真傻。當年居然以為這兩人長大了能陪自己玩,幼稚, 實在是幼稚。他還記得他抱著六個月大的毓琨興奮的問母親:“娘,娘, 他什麽時候能長大,陪澤兒玩啊?他這麽小什麽時候能長大啊, 還有, 還有,毓瑤也會跟在我後麵叫我大哥嗎?”


    母親很溫柔的摸著他的臉,告訴他:“會啊, 轉眼間他們就長大了, 你要做個好哥哥,為他們做表率。”


    他當時肯定是握住小拳頭, 信誓旦旦的點頭說能。


    能想想自己那副傻樣。


    毓澤微微歎氣, 仰靠在椅背上,揉著太陽穴。心中道,開年的會試自己會不會中?如果中了的話,自己就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進士了。


    必然載入史冊。


    想到這裏他的心情好了許多,便坐直身子, 嚴肅的對毓瑤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毓瑤生的粉雕玉琢,小姑娘十分可愛, 這會眼圈泛紅,恨恨的瞥了眼二哥,捂著手背道:“大哥,他拿彈弓打我,你看,這都紅了。”


    毓琨一撇嘴:“是你沒躲開,還怪著我了。我昨天剛從宮裏回來,你就找我吵架。”


    毓瑤道:“誰叫你回來!”


    “你快點嫁出去!”


    “……”毓澤決定各打五十大板,先對妹妹道:“你二哥回來一趟不容易,你別一見麵就和他吵。”毓瑤鼻子一酸,控訴道:“大哥,你還怪我,是他拿琉璃珠說是糖塊,騙我吃。我才跟他翻臉的。”


    這太惡劣了。毓澤便一拍桌對毓琨道:“你在東宮陪太子讀書,就讀成這個品德嗎?對自己的妹妹都不愛護,還能指望你以後為官愛護百姓嗎?”毓琨不同意哥哥的說法,道:“可她把我的蛇皮鞭給扔了,那是你送我的,我能不急嗎?”毓瑤道:“你上次回來還往我領子裏塞樹梗,騙我是蟲子呢。”


    爛帳啊,一筆爛賬。


    毓澤大聲道:“夠了!誰也別說誰,你們出去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長大你們這個歲數,也像你們一樣幼稚嗎?再吵的話,別來找我,我直接告訴父親,叫他給你們評斷!”


    毓瑤聽了,臉上才露出歡喜的色彩:“告訴爹也行。”


    毓琨吐出半截舌頭:“笑什麽,爹是知道你以後要嫁人,在家時才容著你。”


    “大哥——”毓瑤一跺腳:“你看他!”


    毓澤憤而起身,怒道:“毓琨,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你妹妹姓穆,就算嫁了人,也是你妹妹,這話叫爹聽到,有你的受的!今天的事,是你不對,毓瑤扔了你的蛇皮鞭,你也不能騙她吃琉璃珠,吞到肚裏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剛才糖紙,我就告訴她不能吃了啊,可她一下子就惱了,還把琉璃珠往我身上扔。”


    毓澤頗為無語,哼道:“所以你就把琉璃珠用彈弓往她手背上打,是嗎?!”


    “就是這樣。”毓瑤可憐兮兮的說,揉著手背:“可疼了。”


    身為長兄,毓澤覺得自己有責任解決弟弟和妹妹間的矛盾,他對妹妹道:“你可以打你二哥一下。”毓琨不樂意了,抗訴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妹妹對自己哥哥動手的?長幼有……”沒等說完,他肚子上就吃了一記‘重拳’。馬上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哼唧道:“你還真打,我是不是你親哥?”


    毓瑤瞪著一雙小鹿似無辜的眼睛,對大哥道:“瑤兒是不是下手重了?”


    毓澤便對弟弟道:“男子漢怎麽那麽嬌氣!她打一下能有多疼?你打人家的時候怎麽不說!”毓琨憋著一口氣,道:“你們都是一夥的,全都偏袒她!”又對毓瑤道:“你等著,我一定要太子把你嫁給討口子的。”


    不等毓瑤再度求救,毓澤便走出桌子,到弟弟麵前,拎起他的耳朵,訓斥道:“我保證,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的話一字不落的轉告給父親。”


    身為家中次子,上有父兄壓著,穆毓琨隻有服從的命,他忙道:“哥,我知錯了,不說了,不說了。”等大哥放開他的耳朵,他一邊揉著一邊看著旁邊朝她暗暗發笑的妹妹,用口型說:你等著。


    毓瑤便露出‘看你能怎麽著’的不屑樣。


    “行了,都出去吧,不許再吵架。”毓澤指著門外道。那雙生子互相瞪對方一眼,辭別了大哥,各自出去了。


    等兩人走了,毓澤重新坐回桌前,他現在的時間十分珍貴,他年紀輕輕就過了鄉試,成了舉人,這讓他非常有成就感,而他現在要挑戰的是,成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


    騎馬打仗獲得榮譽,是一種享受。舞文弄墨,金榜題名,看著其他人名落孫山,擊敗對手,何嚐不是另一種快樂。


    他喜歡挑戰,任何有難度的事情,他都喜歡。


    讀書在他看來,不是為了家族,不是為了自己前途,緊緊是為了追求功名加身的勝利感。


    其實大考在即,他是不願意管弟弟妹妹那點小閑事的,可他不管,他們就會母親麵前去鬧,他不想讓母親為他們操這份閑心,鬧到父親麵前,弄不好又會量刑過重。


    還是他經手吧,誰叫他是長子呢。


    毓澤為了準備會試,徹夜苦讀,其用功程度,連他父母都看不過去了。尤其是他母親,沒事就過來看他一眼,勸道:“差不多就行了,別看書了,去外麵活動活動。”毓澤從來都搖頭:“不!等我考完的。”


    每當這個時候,暇玉心中就暗暗難過,她怎麽能告訴自己可憐的兒子,他爹早就打聽好了,禮部的考官早就說了,年紀不過是二十,不會被點中的,就算被點中了,成績也不會太好。


    毓澤不知這點,仍舊夜以繼日的備考。


    轉眼到了會試時,穆毓澤信心百倍的去參加了考試,考完回來自信滿滿的等著放榜參加殿試。沉浸在刷新會試記錄的穆毓澤在放榜前從父親口中,知道了一道令他黯然神傷的消息——他落榜了。


    毓澤當然受不了這樣的消息,本來坐在桌前,聽了這個消息,他立即把頭埋在雙臂間,一身不吭。錦麟戳了他一下:“別這麽垂頭喪氣,你的年紀太小了,倘若叫你中了進士,滿朝文武的臉擺在哪裏,現在的內閣首輔,二十三歲中進士,已是了不得的事了。”


    毓澤聽了,絕望的道:“難道要我等到二十三歲,那我這些年要做些什麽?”


    “……”錦麟其實也沒料到兒子這般爭氣,以至於中了舉人後,無事可做:“……爹原本的設想是,你中舉人怎麽也要二十歲之後……”


    敢情是自己的老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聰明,提前完成了學業任務。


    他能說一句,把他的童年還給他嗎?


    毓澤道:“我要去遊學。去舅公的封地玩。”


    錦麟聽了,眼一瞪:“不許去,你祖父就是沒事去封地玩,一輩子才玩完的。你不許去!小心被抓去給魏王做女婿!”毓澤又道:“那我要出關!”錦麟道:“你被蒙古人抓去了,你爹我還得拿金子去贖你。”


    毓澤其實哪都不想去,他就想中進士:“那我還能做什麽?”


    錦麟摸著下巴,十分認真的道:“不如我和你娘商量一下給你娶妻罷。正好你年歲也差不多了。娶了妻子,你就有事做了。”


    “……”毓澤心說,這算哪門子有事做?!他繃著嘴角搖頭:“等我中了進士再說。我現在娶妻的話,肯定要娶一個年齡相仿的。這樣不好,女人老的快,年紀還是差個五六歲的好。”


    錦麟沒想到兒子想的還挺周全,不禁笑道:“瞧不出你想的還挺多。”


    “……”毓澤完全笑不出來。


    這時錦麟拍著兒子的肩膀,笑道:“我下個月去遼東辦事,可以帶著你一起去散散心,你不是想一直想騎馬嗎?到那裏,叫你騎個夠!”


    “真的?”毓澤眼睛一亮:“爹,你說話算數。”


    錦麟皺眉:“當然,你爹什麽時候說過假話?敢懷疑你爹?”


    毓澤趕緊賠笑:“不敢,不敢。”


    錦麟則在心中感慨,小孩子就是好哄啊,帶他出趟門就眉開眼笑了。


    毓澤對山海關外一直以來都十分向往,因為那裏神秘,那裏無論是氣候還是敵人,都具有挑戰性。別人避之不及,他卻心向往之。


    不過他和父親離家,家裏的毓琨和毓瑤要是不懂事,給母親添麻煩怎麽辦?這可不好,得想想辦法。毓澤決定跟弟弟和妹妹語重心長的聊一聊。


    這日,他走進毓琨和毓瑤一起共用的小書房,卻見兩人都不在,一問才知道是被母親叫去說話。他便在兩人桌前繞了一圈,隨手翻看了下兩人寫的字,發現毓琨的字比上次大有長進,十分欣慰。正想去看妹妹的,忽然,他腳下踩著一個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毓琨的彈弓。


    “真是,老大不小的,總是亂扔東西。”他小時候可不這樣。他什麽東西都整理的整整齊齊,寶貝一般的放好。可不像自己的邋遢弟弟,這彈弓,他十分喜愛,可還是亂扔。


    “……”毓澤有了主意,把彈弓藏在袖中,轉身出了小書房,到自己書房,將彈弓往書架旁的花瓶中一扔,心說,就該治治你這亂扔東西的臭毛病!


    否則你不長記性!


    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中,做完這個,就去書架上找遊記看,尋找關於遼東的記載。去一個地方之前,要了解那裏的風土人情,曆史人文。


    之後的時間,家中一直很平靜,並沒有異樣,可到下午的時候,忽然有父母房中的大丫鬟來找他,說讓他過去。他放下書卷,隨那丫鬟進了上房。


    一進屋就見毓琨和毓瑤兩個人並排站在一起,而父母都黑著臉,見他來了,父親先開口,對他道:“你看到你弟弟的彈弓了嗎?”


    氣氛十分嚴肅,毓澤隨口道:“沒看到。”


    這時毓琨指著妹妹,道:“就是你拿走了,大哥怎麽會看到?就是你,又耍心眼害我。”毓瑤咬著小嘴,怯生生的道:“娘,我真沒拿,我二哥的東西,每日隨手亂放,說不定丟哪了,和我有什麽關係。”


    毓澤暗暗點頭,說的好,穆毓琨這家夥的確愛放東西。


    這時毓琨亦指控妹妹:“我亂放東西,總好過某人說謊!”


    毓澤做賊心虛,猛地一凜,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麽覺得好像母親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父親?


    毓瑤打開二哥的手:“你又沒證據,隨便冤枉人就行了嗎?”而毓琨則忙對爹娘道:“爹娘,你們看到了,她就是這樣,可凶了,就會在你們麵前裝可憐。”


    這時毓澤就見父親一拍桌,道:“你們上輩子是仇家嗎?自從你們會說話,就一直強嘴!行了,今天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看看到底那彈弓哪裏去了?!是長腿自己跑了,還是某人隨後亂丟了,還是某人使壞給藏起來了!一旦被我抓住了,不管是誰,統統給我麵壁抄書!”


    毓澤見父親動怒,心說可不好,他得把手頭那彈弓轉移地點藏起來:“爹……我還有書沒讀完……我下去了……”


    “讀書不急這一時,你隨我們一起來,你負責看住他倆!先從小書房開始翻!”說罷,錦麟起身走在前麵,朝妻兒道:“走!”


    有他帶頭,其他人沒辦法都跟在了他後麵,毓澤愁眉苦臉的跟著。這時就聽母親對弟弟妹妹們低聲說:“看,你爹生氣了吧,還不快點說實話,等一會被你爹翻到了,肯定要懲罰那個說謊的人的。”


    毓澤無語凝噎。等到了小書房,錦麟讓下人們一寸一寸的搜查,邊角旮旯都不放過。毓澤越看越擔心,事情鬧大了,一會從他的書房把彈弓找出來,他可說不清了。


    毓澤趁人不備,慢慢的向後移步子,準備偷偷潛回自己的書房。


    就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父親道:“這裏沒有,咱們去毓琨的臥房!毓澤,你帶著你弟弟,別叫他亂動。”


    毓澤嘴角抽了抽:“……是。”


    毓澤苦於不能脫身,終於挨個房間,一路搜到了他的書房。這時毓琨忽然開口:“不可能在大哥這裏,還是去搜毓瑤的臥房罷!”


    好弟弟,說的好!毓澤心道。


    “沒有例外!都說了一處角落不放過了。”錦麟說完,先推門走了進去。


    毓澤一手捂著額頭,低著頭跟父親走了進去。他緊抿嘴角,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眼睛在屋內掃了一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那個花瓶。


    插花亂了,父親一眼就瞧出端倪了。


    毓澤心說,完了,沒辦法,隻能死扛到底,他決定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可他就見父親手伸進花瓶內摸了摸,然後把手拿了出來,道:“你們再搜搜看,再沒結果,就去下一間屋子。”


    咦?毓澤驚喜,難道藏的深,沒被摸到?!


    一行人出了毓澤的書房,向下間屋子走去。這時暇玉帶著雙生子走在前麵,而錦麟則在後麵和長子並行,他將手中彈弓趁人不注意塞進兒子袖中,低聲道:“一會還要回毓琨的書房去,你偷偷放到他桌上。”


    毓澤欣喜,忙解釋:“爹,我……我是……”


    “我知道你是為他好。”


    毓澤十分感動。


    饒了一圈,一無所獲。眾人重新返回小書房,打算再找一遍。這時被折騰了一番的毓琨和毓瑤都累了,沒了爭鬥的力氣,尤其是毓琨:“……不想找了,不見就不見了,未必是妹妹藏起來的。”


    毓澤心道,哼,現在才知道,晚了。


    這次非要你知道亂放東西的後果。他把袖中的彈弓慢慢滑出來,向書桌走去。可就在靠近書桌的瞬間,腳下一滑,撲倒在地,那彈弓蹭的一下,就從他袖中飛了出去,在地上轉了幾圈,赫然出現眾人麵前。


    而毓澤揉著膝蓋坐起來,在地上摸起一顆琉璃珠,對弟弟道:“你又亂丟東西!”


    “啊——彈弓——”毓琨撲過去,拾起那彈弓:“大哥,是你藏的?”


    “我,我……不是……我……”毓澤結結巴巴,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時毓琨朝父親道:“爹,是大哥藏的。”


    穆錦麟無語望天,心道穆毓澤啊,穆毓澤啊,你還能更沒用一點嗎?!餘光瞥見大兒子求救的目光,忙上移開。


    毓澤向父親求救無望,又看向母親,發現母親在低頭扶額,也不看他。


    穆毓澤:“……”


    此刻毓琨好像忽然開竅了,對妹妹道:“……是我冤枉你了。”毓瑤嘟嘟嘴:“嗯……冤枉就冤枉嘍,我沒往心裏去。”


    “真的?”


    “你是我哥,我怎麽會記仇。”


    “那,那咱們去打麻雀吧,我教你!”毓琨晃著彈弓朝妹妹道。見妹妹點頭,便一起樂嗬嗬向父親看了眼,詢問是否許可,待得到父親首肯,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等雙生子走了。穆錦麟對長子歎道:“……我在想,還要不要帶你去遼東……”


    暇玉亦‘擔憂’的道:“是啊,在屋內都摔跤,出遠門這能行嗎?”


    毓澤從地上爬起來,忙為自己辯解:“我沒看到地上的琉璃珠。”


    錦麟道:“眼神不好,那就更不成了。容為父再想想。”說著和妻子並肩向屋外走。


    而毓澤則跟在兩人後麵,不停的解釋:“爹,你聽我說,聽我說,剛才純屬意外,別不帶我去遼東!千萬別!爹,娘——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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