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的喪事,之所以拖了這麽久才辦,是為了等人。


    不是張府要等人,而是闞畫子要等人。


    反正靈堂裏那口棺材都是空的,這發喪的日子,選哪日都成。


    所謂黃道吉日,還不是做決定的人說了算?


    一切都在闞畫子的安排之中。


    出城之時,守城士卒對闞畫子盤查得比往日裏要細得多。


    曾經出城,根本無人盤查。


    闞畫子心中明白,隻怕是那元夕年覺察出了什麽,他同樣看得出來,元夕也是位高手。


    若是他看不出來,那才可怕,隻有功力臻至化境,才會達到那種返璞歸真的狀態。


    就算元夕知道他身負武功又如何?這大晉王朝可沒有哪一條律法規定,畫畫的不能習武。


    一番盤查之後,闞畫子對幾名士卒說了句“辛苦了”,就背起他的書箱出了城。


    回頭看了看平南城那幾個字,闞畫子一甩頭。


    待闞畫子走遠之後,吳仲與王季從城門樓上走下,幾名士卒忙迎上前行禮。


    王季問道:“可曾盤查出些什麽?”


    守城校尉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大人,已經盤查清楚了,此人自稱是一名畫師,小人帶人查看了此人的書箱,裏麵是些文房四寶還有幾張畫作,依小人看,此人所言應該不假。”


    吳仲與王季對視了一眼,轉頭看向那名校尉問道:“畫作?畫的什麽?”


    那名校尉回道:“回大人,是幾幅城內白沙湖的山水畫,小人不懂畫,可小人覺得那人畫得真好,跟真的似的。”


    王季在旁說道:“二哥,這麽看來,此人應該沒什麽問題,是不是元統領多慮了?”


    元夕在白沙湖畔遇見闞畫子之後,回到軍中便將此事告知呂一平。


    呂一平自然知曉元夕的眼力,能被元夕稱作高手的,這功力定然弱不了。


    自從呂關雎遇襲之後,呂一平就隱隱覺得,他守護的這座平南城似乎有些不太平。


    可無論他怎麽排查,也沒查出什麽可疑之人來。


    敵暗我明,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一切防備。


    吳仲與王季奉命去查探闞畫子的底細。


    客棧,鬆竹館,城門,二人循著闞畫子的活動蹤跡查了個遍,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吳仲思忖片刻,對王季說道:“老四,從目前咱們掌握的情況來看,此人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說完他轉頭對那名守城校尉說道:“你要多注意此人,若此人歸城,你馬上派人向我稟報!”


    “是,大人!”


    吳仲與王季二人離開城門。


    走了幾步,吳仲突然問道:“老四,聽說你從金煒武館那裏招了幾人?”


    王季笑道:“二哥,怎麽?你也缺人了?要不我去那金煒武館說上一聲,給二哥也挑出幾人來!”


    吳仲皺了皺眉道:“老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與雲德武館的關係一向不錯,你這麽做,豈不是落了成館主的麵子?”


    王季搖了搖頭道:“二哥,你我都是追隨將軍多年之人,這些道理我豈會不知?我知道你不喜那曹、何二人,可你也知道,將軍已放了話,對待兩家武館,要一視同仁,聽說還成館主與將軍提出來的。”


    吳仲看了王季一眼問道:“就算如此,你這麽快就從他金煒武館招人,是不是太倉促了些?畢竟雲德武館還未有人進到軍中。你該不會是因為元夕的緣故,故意而為之吧?”


    王季一臉驚愕,隨即不滿道:“二哥,你把我王季當成什麽人了?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麽一個小肚雞腸之人麽?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兄弟?”


    吳仲拍了拍王季肩膀道:“老四,二哥就是把你當成兄弟,才對你說的這些話。咱們兄弟四人,皆是自幼追隨將軍,你什麽性子,我們這幾位當哥哥的自然清楚。”


    王季麵色稍微好轉些,歎了口氣道:“二哥,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麽,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吳仲搖了搖頭。


    可能是他們這位四弟與大小姐年齡相近些,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他們幾位做哥哥的看在眼中,卻又不好明說,隻希望王季自己能想通,他與大小姐是沒有可能的。


    王季接著說道:“二哥,你可還記得趙大海與孫江河?”


    吳仲點點頭道:“我記得他二人是你的麾下,犯了事,被將軍逐出軍中。說起來那事兒沒有牽連於你,已屬萬幸,將軍治軍甚嚴,他們二人如此行為,這不是敗壞我鎮南軍的名聲麽。”


    王季“嗯”了一聲,麵帶愧色道:“的確是我的錯,讓我鎮南軍名聲受辱。二哥,當日得知此事之後,我第一時間趕去鬆竹館賠禮道歉,也算是盡力挽回些咱們鎮南軍的名聲吧。”


    吳仲笑道:“嗯,這事你做得不錯,你不說我也知曉,大哥還誇讚了你幾句,說你明事理,知進退。老四,有些話,我們不當著你的麵說,是怕你生出驕傲之心,並非是我們沒看到你的表現。”


    王季咧嘴笑道:“二哥,我心裏明白,三位兄長對我,自是沒得說!”


    吳仲接著問道:“你提起趙大海與孫江河做什麽?可是他二人又惹出什麽禍事?”


    王季搖頭道:“沒有,將軍待這二人不薄,雖說不讓他二人繼續在軍中供職,可也給了二人一筆安家費用,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身為他們的上官,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正巧那金煒武館缺教習武師,我便將趙大海與孫江河介紹過去。”


    吳仲道:“如此安排,倒是妥當,相比較雲德武館,金煒武館的確更合適一些。”


    王季道:“我也是這麽想的,畢竟那時雲德武館不缺武師,況且以成館主與將軍的交情,若是他想從軍中聘請武師,將軍肯定會有更好的人選。”


    吳仲笑道:“有道是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老四,你這番安排二哥沒得說,合情合理。”


    王季肩頭輕撞吳仲一下,佯怒道:“怎麽,這會兒不說我了?”


    吳仲瞪了王季一眼道:“怎麽?二哥說你你還覺得委屈了?跟我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子,是不是要告訴二哥,你選拔那幾人是那趙大海與孫江河推薦的?”


    王季搓了搓手道:“什麽都瞞不過二哥,不過我可不是看著交情來的,那幾人的確是好苗子,為人機靈,身手也不錯,都是當初跟隨曹、何二人學藝的弟子,被二人從雲德武館帶過去的。再經趙大海與孫江河調教一番,很快就適應了軍中的一切。”


    吳仲一拍王季肩頭笑道:“這麽說來,你倒是撿了個大便宜!”


    王季擺手道:“欸~二哥,咱們都是將軍的人,兄弟這般,可不是為了自己!”


    吳仲笑而不語。


    說話間,向著軍中大營走回的二人見將軍呂一平與元夕二人騎馬從對麵過來。


    二人在路邊站立等候。


    雙騎到了二人身前,呂一平一拉韁繩,跳下了馬,元夕也跟著下馬。


    二人行了一禮,呂一平點點頭問道:“可是去盤查那人去了?”


    見元夕對自己與王季拱手示意,吳仲先對著元夕還了一禮,隨後微微低頭,對呂一平道:“將軍,此人身份已查明,是個畫師,來自揚州,據說此人畫技高超,在文壇也算頗負盛名之輩,卑職是個粗人,也不懂那文壇之事,不過此人所作之畫,我倒是見過幾幅,的確是栩


    栩如生,惟妙惟肖。”


    呂一平點了點頭,接著問道:“既然此人是揚州之人,來我巴州做什麽?可曾問清楚了?”


    王季開口道:“回將軍,打探清楚了,是鬆竹館請來的,是為了作畫和教畫。”


    “作畫和教畫?”


    王季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將軍,您看這個,我猜教畫不過是幌子而已,聽那鬆竹館的管事說,此人常在各州娼館出沒,多以畫這種畫賺錢。”


    說完,他從懷中掏出兩張折好的畫遞了過去。


    呂一平一愣,接了過來,隨口說道:“這是什麽畫?怎麽還沒裝裱呢?”


    呂一平隨手將畫抖摟開,隻看了一眼,便稍微側身,擋住了身後的元夕,忙將畫重新疊好,順手揣入懷中道:“難怪此人沒什麽名聲,把心思都用在這上麵,哪裏會有什麽好名聲?”


    在一旁瞥見那畫的吳仲,眼皮抽動了一下。


    自己說什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呢,這種畫他可從未見過。


    王季點頭稱是道:“將軍所言甚是,此人長相及其猥瑣,難登大雅之堂,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這時吳仲問道:“將軍,您與元統領這是要去往何處?”


    呂一平笑道:“近涼城那邊傳來捷報,馮副帥與馬將軍殲敵萬人,王上召我去子陽城議事。”


    王季聞言,心中微動。


    吳仲一驚,忙問道:“將軍,可是涼州那邊打過來了?”


    呂一平擺擺手道:“事到如今,本將軍也無需瞞著你們,的確是涼州那邊打過來了,不過咱們所殲之敵,不是西涼人,而是吐蕃人。”


    王季抬頭問道:“將軍,可是駐紮在高陽城的那支吐蕃人馬?”


    呂一平點點頭道:“不錯,正是這支人馬,為首的是一個名叫鳩摩羅的人,號稱吐蕃第一勇士。此人最後被咱們馮副帥親手擊斃,也算他有本事了。”


    吳、王二人吃了一驚,馮淵的本事他們是知道的,想不到一個吐蕃的將軍竟然需要他親自出手。


    吳仲出言問道:“將軍,難道吐蕃人之中還有武林高手?這可是從未聽過的事情。”


    呂一平道:“這天下之大,能人異士不少,說不定有誰到了吐蕃,將武學之道傳了過去,咱們大晉的佛門,不也是從西域傳過來的麽?”


    王季又問道:“將軍,那吐蕃人與西涼人同時攻打我近涼城,何以隻有吐蕃人被我們全殲?”


    呂一平笑嗬嗬道:“說起這事兒來,本將軍心情大好,咱們西邊那位西涼王倒是位雄才大略之人,你倆都是我的心腹,我也就不瞞你二人了,是西涼王用了計,與咱們巴州合起夥來坑了吐蕃人一次。”


    說完之後,他翻身上馬,對二人說道:“城中事宜我已交待給周伯昌了,你二人也多加注意,尤其是小姐,給我盯住了,別再讓她胡來,給本將軍惹出什麽亂子來。”


    目送呂一平與元夕騎馬離去,王季歎道:“這元夕倒是成了將軍眼前的紅人。”


    吳仲看了王季一眼道:“怎麽?眼紅了?先不說小姐是真的喜歡元夕,就憑元統領這身本事,也值得將軍對他那般重視。”


    王季不再吭聲。


    吳仲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紮心了,便岔開話題說道:“老四,你身上怎麽有那種畫?從鬆竹館回來,你可沒跟我說啊!”


    闞畫子在平南城的行蹤很容易查得到,吳仲與王季分頭行動,一人去了客棧,一人去了鬆竹館。


    當王季要求去鬆竹館的時候,吳仲還暗自笑話王季,是不是想趁此機會去看姑娘。


    王季伸手入懷,又掏出兩張畫來,遞給吳仲道:“二哥,想看的話,別在街上看,讓人撞見可不大好。”


    見吳仲有些遲疑,王季接著說道:“都是男人,你怕個什麽?你沒見將軍都將畫揣入袖子中了麽?”


    吳仲左右掃了兩眼,快速接過畫,揣入懷中,低聲說道:“大哥和老三那裏?”


    王季擺擺手,壓低了嗓子道:“二哥,別怪兄弟不講義氣,就這幾張畫,還是我從鬆竹館中的管事那裏唬出來的,這畫畢竟是人家真金白銀請人畫的,給出一張就少一張,多了人家也不給我,我聽說是那畫師親眼看著那啥畫出來的。”


    說“那啥”的時候,王季擠了擠眼睛。


    吳仲一瞪眼睛,“當真?那他還能畫得下去?”


    王季揣測道:“要我說啊,保不齊是那畫師有隱疾!“”


    說完一拉吳仲胳膊,他又小聲說道:“我給將軍和你那幾張,都是此人親手所繪,那鬆竹館的雀媽媽還想拿臨摹版本糊弄於我,被我給識破了。二哥,你是不知道,那臨摹版本可比這個差多了,畫質粗糙,沒啥可看的。大哥三哥那裏你就別去說了,兄弟我也不瞞你,我就剩一張存貨了,要不你仗義些?”


    吳仲想了想自己懷中那兩張畫,猶豫了片刻,轉頭笑道:“走,忙了半天了,咱哥兒倆去喝口茶。”


    元夕隨呂一平出了城,懷中揣著他贏來的那盒雲子。


    雖說元夕有將這盒雲子作暗器的打算,可平日出門,他卻舍不得將之帶在身上,此次出門,是呂一平叮囑他,將這盒雲子帶上。


    因為蜀王在信中明言,賈南風有些舍不得那盒雲子了,準備跟元夕再比試一場。


    當元夕聽完呂一平的轉述之後,心中一陣錯愕,竟然還有如此輸不起的人?比就比,沒準他運氣好,把另外一盒雲子也贏過來呢。


    呂一平倒是沒說什麽,他猜得出來,王上這是要繼續試探元夕。


    也好,元夕表現得越好,他這位準嶽父越是臉上有光。


    至於那個世子範立業,還妄想惦記自己的閨女,做夢去吧!


    出了城門後,二人兩騎快馬而馳。


    闞畫子沒打算再回到平南城去,他也不宜在平南城久留。


    那日選擇在元夕麵前出現之後,他就做好了打算。


    寧冱說的不假,那元夕,的確是個高手。


    萬事俱備,就看他賈南風如何刮這場東風了。


    到了張府門前,闞畫子剛要拍門,聽得旁邊有動靜,便轉頭看去,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帶著一個小乞丐慢慢湊了上來。


    闞畫子沒有認出這個曾經萍水相逢的乞丐。


    終於盼到了那人來了,蘇乞兒心中反倒有些膽怯,畢竟自己曾將此人當成了乞丐,再這麽上前,稍顯唐突。


    抓了抓頭發,用亂發擋住了半張滿是汙跡的臉,蘇乞兒拉起身旁的姚狗兒,向張府門前慢慢走去。


    姚狗兒也是個小機靈,見先生拉自己上前,就明白先生是什麽意思了,到了闞畫子跟前,不容蘇乞兒開口,姚狗兒就一下子跪在闞畫子腳下,不斷地磕頭道:“大爺行行好,我都好幾日沒吃飯了,就快餓死了,可憐可憐我,給口吃的吧!”


    姚狗兒磕頭的方式是蘇乞兒教他的,將雙手疊放,磕頭的時候額頭磕在手背上,這樣省的將額頭磕破。


    手上的動作也要有,要用手掌心敲地,弄出的聲響越大越好。


    此外,手背上要有些泥巴,這樣額頭沾了泥巴,就像是磕在地上了。


    闞畫子皺了皺眉,伸手入懷中,掏出錢袋子,從裏麵摸出幾文錢來,沒有扔在地上,而是遞向蘇乞兒,歎聲道:“快讓那孩子起來吧,小小年紀就遭此苦難,倒是可憐。”


    倒不是闞畫子吝嗇,舍


    不得多掏些錢,而是他心中清楚,幾文錢的善意有時候要比幾兩銀子的善意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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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索取得多了,就會惦記著多要些,久而久之,甚至會忘了別人在其苦難時伸出的那把援手。


    甚至還會譏諷曾經給予他善意的人,沒有你那點東西,我還會餓死不成?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給。


    可他心中卻忘了一點,別人憑什麽給你?給多給少又如何?


    憑什麽?


    曾經讀過書的蘇乞兒始終記著一句話,人,要懂得感恩。


    在這個鎮上,但凡給了他一口吃的的人,他都會記在心裏,不管別人語氣如何,有沒有嫌棄他是個乞丐,隻要他受了恩惠,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可他不會因為不能報答他人而忘了他人的好。


    沒有像往日那般,收了錢跪地感謝,蘇乞兒先扶起磕頭的姚狗兒,讓其站在自己身後。


    姚狗兒不知道先生何意,從蘇乞兒身後探出半個頭來,打量著闞畫子,更是心中奇怪,先生為何不收那人給的錢呢?


    闞畫子一愣,將攤開的掌心一握,笑問道:“怎麽?嫌少了?”


    蘇乞兒搖了搖頭。


    若是闞畫子不掏出那錢,又或者將錢扔在地上,他也就認了,將心中的故事爛死在肚中,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可闞畫子沒有。


    蘇乞兒心中燃起一點希望之火。


    他正了正一身破舊的長袍,又微微側身,攤開雙手,向掌心吐了口吐沫,雙手輕搓幾下,十指微張,順著前額將蓬亂的頭發向後捋了捋。


    不少頭發已經打了結,他捋得有點吃力,甚至因此漲紅了臉。


    當他認命成為乞丐那天起,就沒再紅過臉。


    可今日在這位先生麵前,他不想當蘇乞兒,他做回讀書人,蘇粲。


    闞畫子沒有急著叫門,而是微微揚頭,看向眼前比自己高出半頭蘇乞兒,


    這捋頭發的動作著實不太純熟,明明很帥氣的動作,怎麽到這人手上,就這麽難看呢?


    他已經記起眼前這人是誰了,是那個說自己臉黑的乞丐。


    人不壞,就是眼神有些不濟。


    闞畫子沒有急著開口,眼見蘇乞兒從身上扯下一根破布條,將頭發胡亂地束在頭上。


    蘇乞兒轉過頭來,尷尬一笑,隨後對闞畫子執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學生蘇粲,見過先生。”


    姚狗兒眼見蘇乞兒如此,也在其身後,學著樣子,對闞畫子行禮道:“學生姚狗兒,見過先生。”


    躬身行禮的蘇乞兒用胳膊肘輕撞了一下姚狗兒,低聲道:“別亂說話。”


    姚狗兒撇撇嘴,“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闞畫子看著蘇乞兒這禮,點了點頭,看來此人腹中當真有些文墨,這禮行得甚是標準,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伸手扶起蘇乞兒,他笑道:“我又不是你先生,你這學生,是從何說起?”


    蘇乞兒的頭不敢抬高,低聲說道:“有道是達者為師,在先生麵前,我就是學生。”


    闞畫子輕笑一下,問道:“你憑什麽斷定我是就是達者了?”


    蘇乞兒咬了咬嘴唇道:“先生,這是顯而易見之事。”


    想起此前這人言語,闞畫子打趣道:“術業有專攻,作為乞丐,你可是位達者,我還需多向先生請教請教!”


    蘇乞兒忙躬身行禮道:“上次是學生眼拙,衝撞了先生,還望先生海涵!”


    闞畫子道:“快起來吧,我與你逗趣呢,你說你叫蘇粲?”


    蘇乞兒“嗯”了一聲。


    闞畫子讚道:“名字是個好名字!”


    蘇粲麵色有些落寞。


    闞畫子說道:“聖人曰,達則兼濟天下,你認為我是達者,可是要我幫助於你?”


    蘇粲忙說道:“先生,我蘇粲是欲有求於你,可方才之言卻不是此意,先生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我心生敬仰,自然認為先生是為達者了。”


    闞畫子心中點小遺憾,此人這口齒還是略微差了一點。


    就不能說一說,玉樹臨風、麵若冠玉、豐神俊朗這些詞麽?難怪寫書沒人看,淪落到要飯的地步,好話都不會說,自然會餓死。


    微微搖了搖頭,闞畫子問道:“你想要我如何幫你?”


    蘇粲心中微動,拱手道:“先生,此前聽得先生一言,又勾起我心中寫書之念,隻是,隻是……”


    “隻是連肚子都填不飽,又拿什麽去寫書呢,對吧?”


    聽得闞畫子接下了話茬,蘇粲連連點頭。


    誰知闞畫子又說道:“你倒是賴上我了,是不是我說你還是要飯去吧,你就繼續去要飯了?”


    蘇粲聞言,麵色有些戚戚然。


    闞畫子轉頭看向姚狗兒問道:“你叫姚狗兒?他是你什麽人?”


    姚狗兒有些不知所措,扭頭看向蘇粲。


    蘇粲點頭道:“先生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好了!”


    姚狗兒不敢看向闞畫子,低著頭怯生生道:“我,我叫姚狗兒,他是我的先生。”


    “先生?”闞畫子笑了,“你一個小要飯的,還會有先生?”


    蘇粲在旁拱手道:“先生,姚狗兒的爹娘早逝,又無其他親人,連乞討都不會,我見其可憐,就將他帶在身邊,除了帶他要飯之外,還教他識幾個字。”


    闞畫子問道:“教你識字?教你識字作何用?”


    蘇粲麵色有些難堪,他自己就是一個乞丐,乞丐教乞丐識字,還能出文人不成?


    低著頭的姚狗兒,揉了揉眼睛,然後抬起頭來道:“我先生說了,吃飯是吃飯,識字是識字,識字不是為了吃飯。”


    “哦?”闞畫子一笑。


    他放下背上的書箱,擱在身旁,沒有理會蘇粲,低頭對姚狗兒說道:“看見這個小書箱了麽?能不能背得動?”


    姚狗兒不敢吱聲,蘇粲忙道:“先生,他還年幼,還是讓我來吧!”


    闞畫子白了蘇粲一眼道:“我缺個小書童,你能給我當書童?”


    蘇粲聞言,吃了一驚,忙對姚狗兒說道:“快給先生跪下磕頭,感謝先生收留之恩!”


    姚狗兒不知發生了什麽,直愣愣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蘇粲有些著急,轉身蹲在姚狗兒身旁,輕聲說道:“好孩子,快給這位先生跪下,他要收你做書童,以後你就不用挨餓了,還能跟先生學不少東西!”


    姚狗兒愣了愣,看向蘇粲,突然哭了起來,一邊抹淚一邊道:“先生,你是不要我了麽?我好好練字還不成麽,你別不要我啊!”


    蘇粲急的得有些要跳腳了,這孩子怎麽腦子突然不靈光了呢?


    他揉了揉姚狗兒的頭,柔聲勸道:“狗兒,不是先生不要你,如今是這位先生要收你做書童,以後你就能天天吃飽飯了,不用去跟人要飯了,不用挨餓了,等天冷了,也不會受凍,多好的事兒啊,快,快去謝謝先生!”


    姚狗兒抽泣了幾下,止住了眼淚。


    蘇粲幫他擦著淚,見姚狗兒的臉像個小花貓一樣,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見蘇粲笑了,姚狗兒眼跟著嗬嗬笑了起來。


    看著姚狗兒的笑臉,蘇粲笑著笑著,就再也笑不出來了,他背過身去,蹲在那裏,不斷地聳肩。


    這,難道就是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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