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流著血的範超很快被帶進了張氏處。午睡中的張氏被大丫鬟紅菱叫醒,一聽說心肝寶貝的大兒子摔破了腦袋,嚇得魂都沒了,顧不上穿鞋披衣就從內室跑了出來,一看見兒子滿臉是血的樣子,尖叫一聲,把範超抱在懷裏,一連聲問:“叫大夫!快去叫永安堂的大夫來!奶媽呢!立春和雨水呢!他們都哪兒去了!還有靜傳!你們都沒人看著點他嗎!”


    紅菱早已叫了小廝去請了大夫,對於為什麽大少爺身邊沒有人的事也清楚得很,不過現在一來大少爺頭上的傷口要緊,二來少爺身邊怎麽沒人這事仆人們都心知肚明,現在人多嘴雜,何必如此打眼?


    所以紅菱說道:“夫人還是先把大少爺放在床上靜躺止血,等大夫來吧。”


    張氏這才抱起範超,她是世家夫人,哪有什麽力氣抱起一個十歲大的男孩?可她不願放手,婢女們少不得扶她一把,一起把範超抱到了床榻上躺好。婢女們端來熱水,張氏親手浸濕了毛巾給他拭去血漬,又心疼又生氣,擦去血跡,發現傷口不大,精心養養說不定不會留疤,這才放下一大半心來,怒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丟下奶娘和立春她們自己亂跑,至少也要帶上靜傳,非不聽!現在好了吧!成天就知道玩,要是跟著師傅好好多書,能有這麽多事嗎!今天晚上你父親回來,看他不打你手板。”


    範超本來眼睛滴溜溜轉著觀察情況,聽到這個婦人說話,不由凝神仔細聽。一聽不由笑了。


    這個婦人大概是這個身體的主人,平日裏應該極寵愛這個孩子,就現在都一句重話沒有,隻說讓這孩子的父親來打手板,要是他親媽,現在都能脫了褲子打屁股了。


    範超哪裏知道,張氏是老英國公庶女,在家時便是安靜嫻淑萬事不管的性子,嫁給範景文以後,上有婆婆馬氏主持家中大事,下有兩個兒子傍身,地位穩固不說,夫妻也十分恩愛,範景文隻有兩個成親之前的通房,現在升成了妾室也是乖順如兔子一般。家宅安穩,正如她母親當初所料,正適合她的性子,哪裏有什麽脾氣。


    所以馬氏將管家權放給她以後,也要時不時提點一番,可也總沒有當初馬氏管家時的嚴格了,那些慣愛偷奸耍滑的仆人和那些倚老賣老的管事,也就放鬆了那根緊繃的弦,家裏的風氣漸漸散漫起來,今天中午才出了大少爺的奶媽婢女小廝集體不見,讓無人看管的大少爺從樹上摔下來的事。


    張氏心中已經有了一番八|九不離十的猜測,心中氣急自己當時放縱下人,現在又看到兒子也不怕自己的責罵,隻在那笑,狠狠戳他的額頭,“不吃教訓!”


    “李大夫到了!”門口的小丫鬟稟報道,高高打起簾子,一個小廝領著常來家裏看病的李大夫進來。那伶俐的小廝已經在路上將情況大致說了說,李大夫心中有底,並不慌亂。朝夫人張氏行了一禮,便查看起範超的傷口來。


    那傷口流血雖多,卻不算大。張氏看著恐怖,對於見慣了的李大夫來說,也不過耳耳。清理包紮了傷口,開了藥方,叮囑一番,李大夫就離開了。自有小廝送出去,張氏不必去管,隻看著兒子密密裹了一圈的額頭歎氣,“幸好李大夫說這傷口隻要仔細看護就不會留疤,不然你以後可怎麽辦?”


    女孩兒臉上留了疤難嫁,男孩子臉上留了疤便難做官了。科舉考試不光是看才華,還要看臉的,太醜或是有明顯軀體問題的人你就想都別想了。


    張氏好生安撫了他幾句,見兒子還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還以為他驚嚇過度,讓婢女們看著他,自己就離開了。


    範超一見她走了,一骨碌坐起來,動作太快了,頭還有些發暈。兩個婢女連忙一個扶著他一個拿枕頭被子墊著,讓他靠好。


    範超看看她們,還都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身上淡雅的古裝裙,看不出是什麽朝代的,他隻能分得清清朝和別的朝代的衣服。範超眼珠子一轉,問:“你叫什麽名字?”


    左邊的姑娘說:“奴婢是碧樹。”


    他又問右邊的姑娘:“你叫什麽?”


    右邊的姑娘甜甜一笑,聲音清脆:“奴婢是黃蓮。”


    範超噗嗤一聲笑出來,“那我叫什麽名字?”


    黃蓮驚嚇道:“超哥兒您忘了自己的名字?難道是摔壞了腦袋犯了癔症嗎?”


    碧樹也一驚,仔細看看少爺的麵容,看著不像是犯了癔症的呆傻模樣,猶豫著要不要去稟告夫人,再請李大夫來。


    範超無語,這丫頭怎麽張口就說我腦子壞了,他躺倒在床上,煩悶道:“我要睡了,你們出去吧。”


    碧樹柔聲道:“夫人讓我們守著您。超哥兒安睡吧,我們就在這裏。”


    範超這回是真的沒轍了,閉上眼,失血過多的虛弱感撲麵而來,不久就沉沉睡著了。


    張氏從房裏出來,陰沉著臉,紅菱等丫鬟跟在她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夫人雖然心善手軟,卻也是從大家族裏出來的小姐,自從老夫人將管家權交給她以後,府裏人心浮動的情景她也是看在眼裏,自有一番計較的。她正等著有人送上把柄來給她大刀闊斧地整治那些陳年舊人。可她沒想到,這回卻是兒子出了事,懊惱不已。早知如此,當初應該不管那些出師有名沒名的,直接動手。


    她在正堂坐下,厲聲道:“去把他們帶上來!”


    大少爺從樹上摔下來摔破頭這事怎麽可能不驚動一府奴才?張氏有兩個從娘家帶來的貼身大丫鬟,一個是紅菱,剛才就張羅著請大夫;一個是紫竹,早在剛知道消息的時候就親自帶人將那三個閑扯嗑瓜子的奴才帶至院中等待夫人發落。隻有一個書童靜傳,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卻腦子不太靈活,一團亂麻地在超哥兒院子亂轉,直到紫竹來尋才知道少爺早已跑出了院子,還摔傷了腦袋,嚇得魂不附體,這會正和奶媽、立春和雨水一起跪在廊下,耷拉著腦袋。


    這會聽小丫頭出來傳話,夫人讓他們進去,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待進了正廳,靜傳納頭便拜,直呼自己知錯了。立春和雨水一言不敢發,兩人本就沒什麽主見,見靜傳跪了,她們也跪下認錯。隻有奶媽是個府裏的老油條,微微抬頭,看張氏麵出沉如水,心中惴惴不安,也跪下了,卻一言不發。


    一屋子的丫鬟們靜默無聲,肅手而立,鼻觀眼眼觀心,靜傳、立春和雨水三人見夫人沒什麽反應,也就漸漸收了聲,隻是心中惶恐不安。


    張氏將他們的樣子都看在眼裏,靜傳是呆瓜子,立春和雨水兩個小丫頭片子現在也知道怕了,隻有那奶媽子默不作聲。張氏怎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無非就是仗著自己是老夫人房裏出來的,又是從小將鉉超喂大的,情分非同一般。


    “你們居然敢無視府裏規矩,放超哥兒一個人爬樹,如今摔下來,頭上破了一個大口子。而你們呢,居然還在吃茶閑聊。我們範府裏沒有這樣的奴才,也不養起這樣的奴才!各去賬房領兩個月月錢,從今兒起,範府裏就沒有你們這樣玩忽職守,倚老賣老的閑人呆的地方了。”


    四個人大吃一驚,沒想到夫人會直接將她們驅逐出府,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更不聽他們解釋。奶媽急急道:“是因為超哥兒已經午睡了,我們才去茶房歇一歇,吃吃茶的,真沒想到超哥兒會這麽早醒啊。還望夫人看在我從老夫人那會兒起就在範府盡心盡力,這麽多年來稍有差錯的份上,原諒則個吧。”


    “還請夫人原諒則個。”奶媽還能倚老賣老,搬出老夫人來當擋箭牌,可立春和雨水那是真沒什麽根基,都是從外麵買回來的婢女,這會兒除了哭訴哀求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一時間,正廳裏又響起哭聲一片。


    靜傳也道:“夫人,不是我擅離職守啊,是超哥兒讓我去拿些書給他讀,我才離開的啊。真沒想到少爺會偷偷跑掉啊。”


    張氏麵無表情,不為所動,不管他們是有錯沒錯,今天這懲罰是逃不過的了。就算饒過立春、雨水和靜傳三人,這倚老賣老的奶媽也是不能輕輕放下的。不然今天過後,她再想在這府裏樹立威信就難了。


    隻是,要處理奶媽有些困難,一是她是婆婆馬氏房裏出來的,既是奶媽又要照顧超哥兒;二是超哥兒從小是被她奶大的,和她親厚無比。要想就這麽將她逐出府,恐怕不簡單。


    超哥兒還能糊弄過去,馬氏那裏是絕不能糊弄的。所以她一言不發看著下麵四個人苦苦哀求,腦子卻在想著如何能讓婆婆放人,又不拂了婆婆的麵子。


    正在這時,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絹芝來了。她打小就老夫人帶在身邊,又能幹又聰明,府裏眾人皆為歎服,老夫人管家時她的話能抵上老夫人一半命令。


    絹芝進來以後,看也不看下首跪著的四個人,向張氏盈盈一拜,道:“絹芝給夫人請安。”


    見婆婆派了絹芝親自來,張氏心中知道這回奶媽是保下了,心中無奈,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絹芝來了,可是母親有什麽吩咐?”


    絹芝說:“老夫人聽說超哥兒摔下樹,破了口子,心疼得不行,特讓我帶了燕窩補品來看望。”


    “這孩子,自己淘氣受了教訓不說,還讓老夫人擔心,真是不孝。”雖然是這麽說,張氏也知道超哥兒作為家裏的大孫子,婆婆對他的寵愛更甚於自己,要不是這幾天天氣炎熱,婆婆身子不舒服,現在怕是要親自來看的。


    “超哥兒年紀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老夫人心疼孫兒,超哥兒又每日去老夫人房中請安,正是祖孫慈孝。”絹芝這時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奶媽,“老夫人聽說超哥兒受傷的時候,奶媽、立春、雨水和靜傳俱不在身邊,很是生氣,請您不要顧及她的顏麵,以家法處置。”


    奶媽本以為絹芝來了,那是給自己求情來了,正眼巴巴看著她呢,沒想到卻是不記得多年情分,一點都不顧自己多年來忠心耿耿。想到夫人可能這就要把她驅逐出府,自己孤苦伶仃一人,無兒無女,以後生活都是問題,不由癱坐於地上,這下子連求情的力氣都沒有了。


    立春和雨水嚇壞了,老夫人連奶媽都不保,更別說她們了,本以為絹芝這一來一定是為奶媽求情,若是奶媽無事,她們也不會被重重地罰,現在看來,奶媽都自身難保了,自己又會如何?兩人嚎啕大哭,請求夫人憐惜,不要將她們逐出府去。


    隻有靜傳,又委屈又生氣,自己明明是被少爺支出去、騙出去的,也沒有玩忽職守,怎麽就能落得和她們一個下場呢?他是家生子,趕出去是不太可能,可要真是坐實了玩忽職守的過錯,別說他自己怎麽怎麽樣了,就連他爹娘也要吃幹係的。


    靜傳是個實心眼,不明白張氏非要這麽一鍋端將他們都處理了是為了殺雞儆猴,隻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戲文上麵寫的命苦的官人公子一樣,蒙受了不白之冤,當然也要擊鼓鳴堂,陳訴冤情。


    想到這,靜傳梗著脖子說:“夫人,今日之事,我們都脫不了責任。可是我當時並不是故意隻留下少爺一人的,實在是因為少爺讓我去找書給他消遣,這才離開了少爺。沒想到我拿著書回來了,少爺卻不見了。夫人,這實在不是我故意要走開的呀。”


    張氏當然知道靜傳不是故意的。絹芝沒來之前,她就想到了,雖然奶娘和立春、雨水罪有應得,靜傳卻是無辜牽連的,加之又是家生子,其父其母都是世仆,本來就想放過他。


    “嗯……你說得有理。”張氏說道,目光緩緩掃過其他三人,停在已經呆木了的奶娘身上,想到當年超兒病得不省人事,也是她衣不解帶地照看超兒,又想到她先是喪夫後是喪子,真心把超兒當做兒子來疼愛,不由又心軟了。“奶娘,你明天起就去城外莊子裏去吧。立春和雨水,還是照剛才的,領了月錢管家就把賣身契還給她們吧。至於靜傳……你雖然不是故意的,卻也是失職,打十五板子,以儆效尤。”


    奶娘知道夫人這已經是手下留情了,道了謝,又小心試探地問:“老奴走前,可否再見超少爺一麵?知道少爺摔傷了頭,老奴心裏頭後悔啊,不親自見上少爺一麵,不能安心離開。”


    張氏同意了,“他就在後麵,紅菱,帶她去。”


    紅菱領著奶娘去看望範鉉超,她知道夫人的意思是叫她看著奶娘,別在超哥兒麵前亂說些離間的話,於是她到了房間,也不退出去,就站在床頭。


    這時候範超已經睡著了,奶娘看了看他頭上被包的好好的繃帶,看不出什麽來,又看看他小胳膊小腿,有些青紫,心疼極了。想到自己去了城外莊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少爺一麵,想叫他起來說說話。轉念想到這會叫他起來了,之後傷口疼起來怕是睡不著,又不忍心叫他。最後還是摸了摸他細細軟軟的頭發,依依不舍地走了。


    到了門外,奶娘拉著紅菱的手說:“我前些日子給超哥兒做了一雙鞋,隻是還沒來得及縫麵,我就算帶去莊子上做好,再見到超哥兒時也不見得能穿了。待會我去收拾出來,還請紅菱姑娘轉交給超哥兒。”


    紅菱在房中見她不忍叫醒超少爺,知道她是真心疼愛超少爺的,心中慚愧自己小人之心,這會當然一口答應下來。


    奶娘抹抹淚,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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