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鉉超沒在國子監上兩天學就請了一天假。


    九月,英國公老太君的壽辰又到了。每年過年和老太君生辰,張氏總要領著範鉉超範鉉朗兄弟兩個道老太君麵前磕頭。老太君雖然待他們這兩個庶出女兒生的外孫沒又自個兒子生的親孫子親近,麵子上也是不偏不倚,為人處世十分公正,值得尊敬。所以範鉉超對於跪一跪老人家,並沒有什麽反抗心理。


    英國公府老太君做壽,雖不是整壽,卻也是大操大辦,賓客眾多。張氏陪著李氏和老太君在內花廳坐著,各家夫人圍著老太太說說笑笑,逗她開心,也沾沾老壽星的福氣。範鉉朗歲數還小,被張氏帶來磕了頭,又給一眾夫人摸摸捏捏以後,就被奶媽和侍女帶著去後院玩耍了。範鉉超也想隨便走走,奈何範景文一把抓住他胳膊,“考了秀才,你也算是半個大人了。怎麽還和想和孩子一樣亂跑著玩。今天你外祖母大壽,和我一起到前廳去見識見識。”


    範鉉超早晚要進官場,現在見見人也是好的。範景文讓他來見人,未必沒有存著秀一秀自己兒子,“讓你們都眼紅去吧”的心思在。範景文人品不錯,大多數人總是要讚一句“小案首”的,說的好像你們不是進士一樣。


    張維賢對範鉉超這樣前途光明的自家子弟還是很上心的,親自過來,表揚一番,又說了兩句鼓勵的話,也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範鉉超也乖乖聽訓,並無一絲煩躁之意。


    正熱鬧著,突然有小廝來報:“信王殿下來了!”眾人一靜,又想今年居然是信王殿下親自來,看來陛下英國公的崇信更勝從前啊。


    張維賢自己也愣住了,前些年都是遣公公來的,這回居然是信王殿下親自來,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張維賢個性穩重,處變不驚,當下也就和眾人告罪,出去迎接信王了。


    範鉉超眼睛一轉,想著這位信王殿下又是哪一位,突然反應過來,想起當年上的曆史課了——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朱由檢,崇禎皇帝嗎?吊死在老歪脖子樹上,少有的沒被罵的亡國之君。


    他輕呼一聲,扭脖子向門外張望去。沒多久,張維賢便領著一個清瘦的少年進來了。雖然叫做少年,但看著還是個孩子的樣子,一身的錦衣玉帶,貴氣非凡。範鉉超對這位崇禎皇帝,最後一位漢人皇帝真是好奇得不得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未來的崇禎皇帝現在還是個十一歲少年,麵容清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但他舉止有度,嘴角常帶著笑意,官員拜見時也謙遜有禮,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範鉉超知道崇禎皇帝頗有才能,書上對他的評價也多是毀譽參半。他當年對曆史沒什麽興趣,不曾細讀過,隻知道這個皇帝是有心救國,無力回天。


    萬曆皇帝和泰昌皇帝他都沒見過,就算是當今天子天啟皇帝,離得太遠,範鉉超也沒有什麽感覺,隻有這個將來要當皇帝,還是名留青史的皇帝的信王殿下,範鉉超親眼見著了,自然興趣也就更大。


    朱由檢似乎有所覺,眼睛一轉,向這邊看來。兩人目光對視,範鉉超毫無偷窺被抓包的羞恥之心,反而大大方方朝他一笑,倒是朱由檢愣了一愣。


    “這位是……”


    張維賢一看,原來信王殿下看的是範鉉超,想來在這麽些個上了年紀的官員中發現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所以才有這麽一問。英國公根本沒想到自己侄兒居然膽子這麽大。


    張維賢招一招手,“這是範夢章的兒子,正是今年京城的案首。”


    範鉉超上前來,揖手道:“學生範鉉超,見過信王殿下。”


    朱由檢一進門就看到範景文了,這位當年的“不二尚書”現在還是從五品的吏部侍郎,倒是沒聽說他的大兒子如此出色,記得最後也隻是蔭封了一個閑職,沒想到卻是院室案首,也不知道怎麽混到蔭封這地步的。朱由檢細細打量他,果然是眉目如畫,麵若冠玉,卻沒有時下某些男子的嬌媚之氣,能感到一股子英姿煥發的生氣勃勃,如朝陽燦爛,讓人會心一笑。


    朱由檢本來就因為他是範景文的兒子而多看一眼,看到他這樣賞心悅目又才高八鬥,高興笑道:“範公子果然是少年才俊,日後少不得要考得一個連中三元回來。”


    範鉉超連連推辭,口稱“才學不足,不敢如此狂妄。”


    朱由檢又多說了兩句,便由張維賢帶著去後花廳見老太君了,畢竟這次過來,是他皇帝哥哥讓他帶著壽禮來祝壽的,總不能本末倒置,光顧著說話了。


    如果是以前,朱由檢還會擔心魏忠賢客氏等人在天啟帝麵前告他一個“私交大臣”之罪,不過這兩年他和天啟帝的關係漸漸轉好,也沒有以前那麽惶惶不可終日了。


    朱由檢在老太君那兒送了禮物,說了好些祝壽的好話,又傳達了天啟帝的慰問之情。略坐了坐,覺得這兒都是年紀大小不一的夫人,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老太君看出了信王殿下在這兒是坐不住的,便說:“信王殿下老身這兒都是夫人們,不如讓我四個孫兒並其他夫人帶來的公子陪您到後花園去轉轉,如今後院的菊花開得正好,新移來一株永壽墨,最是新奇。”


    朱由檢一聽,連忙同意,向老太君告個罪,退下了。


    範鉉超見過曆史上鼎鼎大名的崇禎皇帝,再看這些現在是天底下掌握大權的達官貴人們,也就覺得一般了——你們現在值錢又如何,都沒有名留青史!


    範鉉超轉念一想,那我呢?我現在連高官豪權都不算,居然就敢鄙視人家沒有名留青史?這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而是赤_裸_裸的狂妄自大,說出去讓人貽笑大方。


    這時候,有機靈的小廝來報:“超少爺,老太君請您和極少爺、初少爺還有讓少爺陪信王殿下去後花園逛逛呢。”


    範鉉超問:“除了闔府少爺,就沒有別人了?”


    “還有倪編撰家的公子。”


    哦,倪後瞻。這也是範鉉超認識的,倪後瞻大他兩歲,既是他在國子監的同學,又拜在董其昌門下學習書法,而範景文和董其昌是至交好友,範鉉超上董府時也常常見到他。後來一來二去的,就熟了。


    說來也怪,倪後瞻的父親倪元璐自己就是書畫大家,又是有名的才子,卻讓兒子舍近求遠拜在董其昌門下。後來範鉉超才知道,倪元璐這是存著心思,見自己兒子在書法一道上天賦非常,從小讓他學習自己的書道,又去學習董其昌書法,這還存著融會貫通,自成一派的打算。董其昌與倪元璐惺惺相惜,又見倪後瞻果然有靈氣,也有在書法一道更添新星的想法,所以才同意收倪後瞻為徒。


    至於範鉉超對此人的看法,倪後瞻天分極高是真的,心性不壞是真的,可他喜歡吃喝玩樂,進了國子監越發往紈絝子弟方向發展也是真的。


    範鉉超到了花園,他們五人都在了,連忙上前去,“信王殿下。”


    朱由檢見到是他,笑道:“原來是你,範小案首。”


    範鉉超說:“隻是運氣好而已。”


    “那你運氣可要一直好下去,中個……”朱由檢正想說中個□□回來,突然想到倪後瞻正在旁邊,他父親倪元璐就是連中小三元,要說範鉉超連中□□,豈不是把倪元璐比下去了,改口道:“中個進士及第。”


    “謝殿下吉言。”


    張之極見兩人寒暄完畢,道:“不如我們去看看那株長壽墨?那是今年才種出來的新品種,別處都還沒有呢,父親花了重金,才買的這一株。”


    範鉉超和倪後瞻落在後麵,倪後瞻朝他擠眉弄眼,做口型無聲道:範小案首,範大狀元,小的以後可指著您嘞。


    範鉉超白了他一眼,也做口型回應: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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