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範鉉超院子裏,他們送完林司業回到範府,倪後瞻還沒進院子就嚷嚷開了:“林司業雖是嚴師名士,卻連和魏忠賢正麵相對的勇氣都沒有。如今他乞骸骨致仕,我們國子監裏那些不願和陸萬齡祝捷為伍的監生都群龍無首,紛紛告假回家。整個國子監從祭酒到監生,哪個不捧陸萬齡的臭腳?”


    範鉉超說:“不見得。若真是全國子監都沒有一人站在我們這邊,今天就隻有我們兩個去送林司業了。”


    倪後瞻劍眉一挑,“我們這邊?你不是整日隻知道冷眼旁觀嗎?原本我還以為指望不上你呢?”


    範鉉超一聽這口氣,這是懷著怨啊!看來倪後瞻要不是看在他們多年的同窗情分上——也就是每天早上當屏風擋著他睡覺——的份上,估計今天倪後瞻就不隻是對林司業不客氣了。


    範鉉超連忙安撫:“我原本的確是覺得我們毫無勝算,連書都不想讀了——”


    “——我早就把書撕了!這幾日都拿著小說話本包著《論語》封麵看呢。”


    範鉉超瞬間被帶歪樓,“《論語》那麽薄一本,小說那麽厚,你這一看就是假的啊!”


    倪後瞻打趣道:“你這一看就是沒幹過壞事,《論語》是薄,可不是還有《史記》嗎?二十一史的內容那麽多,隨便拿出一本來,撕了封皮,都夠用了。”


    範鉉超用看超人的眼神看著他,“要是在我家,我爹我娘非得打斷我的腿。”就是他沒穿越前,也不敢撕書啊。


    倪後瞻道:“你那是有個認字聰明的弟弟,我家就我一個,爹爹和祖父都有自己的書房,誰也礙不著我。”


    想想自己要是把書皮換成了小說,哪天範鉉朗到他這裏來找書,發現了這麽一本,就算他不告到範景文那裏,範鉉超也不敢給他亂看書。畢竟,明清小說雖然有名,但能好到《三國演義》《西遊記》那份上的,也是寥寥無幾。名著少有,可渾水摸魚的雜書卻很多,若是看到《三言二拍》《玉茗堂傳奇》之類的,範鉉超還能接受,要是不小心混進了《金瓶梅》《隋煬帝豔|史》這種書……


    範鉉超打了個突突,趕緊把話題拉回來:“雖然陸萬齡他們勢力龐大,可也不是不能扳倒的。魏忠賢如今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可陛下也有自己的耳目喉舌,他總不能全都封住了。我們將事情鬧大,總還有回旋之地。”


    倪後瞻說:“你忘了魏忠賢最是護短,他的人誰都不能動,更何況陸萬齡和祝捷給他做了這麽一件長麵子、合心意的事,如今誰敢動他們?無論我們做什麽,魏忠賢都要保下他們的。”


    範鉉超沉思一會,問道:“我聽說陸萬齡和祝捷在國子監大肆斂財?還有打死了工匠的事?”


    倪後瞻一聽這個就炸了。“沒見過那麽窮凶極惡,死要錢的!”


    原來,陸萬齡和祝捷在國子監裏給偽魏忠賢建生祠的時候,若是有工匠動作慢些了,就會被重重打板子,打了板子還要接著幹活。有些體力弱的,沒熬過去就死了。


    這事出的時候,他們都以為陸萬齡和祝捷完蛋了,畢竟這算是人命一條,怎麽著也不會輕了去了。可他們去了魏忠賢府上一趟,又大搖大擺地回來了,一點事沒有。


    有人說這是他們給了魏忠賢錢了,可據範鉉超所知,魏忠賢還不知道他們有錢,經常資助他們。既然魏忠賢不知道陸萬齡和祝捷的錢財有多少,那國子監裏傳聞陸萬齡和祝捷有錢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這都是陸萬齡送上門的證據——陸萬齡和祝捷自己新立了規矩,凡是新進到國子監讀書的,都要交十兩銀子才能進監;若是國子監的監生出去各部見習,也要給二十兩;若是要辭了國子監去科舉的,也要給五兩銀子的結業費。除此以外,他們手裏若是沒錢了,便會到富有的同學之中勒令他們額外加捐,還是不夠,便讓窮人家的同學也給,給不出來就打。


    不止如此,陸萬齡和祝捷他們聯合了曹代,按平時多三成的價錢收火耗銀,多出來的錢,三人均分。見到國子監裏那些堆放的物資,書紙筆墨、桌椅板凳等物,有什麽拿什麽,都拿到外麵去加價賣了,又得了一份錢。


    範鉉超敢肯定,魏忠賢是不知道陸萬齡和祝捷他們在國子監裏這些斂財方式的,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撥銀子來建生祠了。


    也幸好陸萬齡和祝捷貪心,沒告訴魏忠賢他們在國子監斂財,否則魏忠賢讓他們自己籌錢建生祠,國子監監生的日子更不好過。


    要說陸萬齡和祝捷有沒有貪下魏忠賢建生祠的錢,範鉉超認為,沒有。


    他們沒那麽傻。


    你們做事捅了簍子,魏忠賢可以給你們頂;你們私下斂財,魏忠賢也不會攔著;可若是有人居然敢私底下貪他的錢,魏忠賢絕對搞死你們全家祖宗十八代。


    “若是我們把這事捅給魏忠賢呢?”


    倪後瞻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道:“打死人這事,魏忠賢應該已經知道了,怕是用不上。可就我來看,恐怕陸萬齡和祝捷私下斂財這事,對魏忠賢來說更讓他在意。”


    “可是……”範鉉超歎了一口,說道:“這辦法若是有效,自然很好。可讓陸萬齡和祝捷自己找死,栽在魏忠賢手上,我還是有些不甘心。我還想讓他們走光明正大的律法,讓《大誥》宣布他們死刑。”


    倪後瞻笑著嘲諷道:“這時候,哪還有什麽王法大誥,不都是太平日子裏騙人用的。”見範鉉超還是不甘心的樣子,倪後瞻道:“行了,若是此計有用,除去陸萬齡和祝捷,你也別在意那麽多了。”


    “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這句話鄧爺爺早就說過了,範鉉超雖然覺得這一手太過於陰謀,不夠光明正大,但除掉陸萬齡和祝捷已經是頭等大事了,也顧不得這麽多。


    再不把他們趕出國子監,國子監就要翻了天了。


    要把這事捅到魏忠賢那裏,並不難。魏忠賢手下都是些不要臉的人渣,但是他們都要巴結著魏忠賢。而且巴結魏忠賢的人多了,分配就不均了。總之,後麵來的,沒有根基的陸萬齡和祝捷是更多人眼紅的對象。


    別的不說,這國子監裏,懊惱自己沒想出這等拍馬屁的好方法的監生多得是。隻需要範鉉超放出消息,倪後瞻稍微提一提魏廠公肯定討厭這種狐假虎威的斂財行為,自然有人自己去找關係告發陸萬齡和祝捷,想著自己能頂替他們兩的位置,一舉翻身。


    沒幾天,倪後瞻就找到了範鉉超,笑道:“這事成了。”


    範鉉超眼睛一亮,“成了?陸萬齡怎麽了?”


    “這事魏忠賢知道了,聽說他震怒,說他們兩個是白眼狼。”倪後瞻也自覺坐下,自己倒了茶喝,洋洋得意道:“他們都以為是自個聰明,還說要請我吃酒。嘿嘿,還不知道是我們在背後籌劃的,這種感覺還真是……”


    倪後瞻明顯愛上了這種幕後*oss的黑暗狷狂感,看得範鉉超一陣好笑。這段時間以來,範鉉超一直心情鬱鬱,心裏有沉重的包袱,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聽到陸萬齡和祝捷可能就此告別國子監,仿佛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自豪極了,甚至有種“沒有白白穿越”的感覺。


    笑了一陣,鬧了一陣,倪後瞻忍不住道:“若是有辦法直接拉魏忠賢下來就好了。”


    範鉉超聽到這話,蹙眉苦澀道:“恐怕這件事都不是你我一時之間能辦到的。”


    “東林黨當年權勢滔天,如今還不是被魏忠賢踩在腳底下這麽多年。”倪後瞻說,“我們倆就算有文曲星下凡的才華,能考上狀元,也不過是從六品翰林做起,要能做到和魏忠賢鬥的地步,不知還要多少年。”


    如今隻是天啟四年,要等魏忠賢死,還要三年多。


    “日子還就久著呢。”範鉉超這麽說的時候,倪後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算魏忠賢勢力如日中天,你也沒必要說這麽喪氣的話吧?”


    先知·範鉉超:嗬嗬。


    “那兩個監生已經打回原籍了?”朱由檢聽到這個消息時,剛剛結束課程,教導朱由檢的陳學士還未離開。那報信的小太監也不避著陳學士,跪著答道:“是,聽說是妄議朝政,不尊師長。已經杖一百,發回原籍了。”


    陳學士教導朱由檢也有幾年了,他是東林黨骨幹。原本朱由檢提出要找講讀官時,還心思陰暗地猜測其意。可天啟帝富於春秋,信王殿下與聖上年歲相差不大,若說要爭權,實在不像。


    東林黨每一個希望信王朱由檢爭奪皇位的,畢竟現在大明外有強敵環飼,內有奸邪閹黨,若是再來一個皇位之爭,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


    所以陳學士某種程度上是帶著東林黨“考察信王殿下的真實意圖”的責任來當講學官的。好幾個月過去,從沒見朱由檢過問過朝堂上的事,倒是敏而好學,雖然基礎不好,可對某些方麵的問題也是見解深刻。


    陳學士對朱由檢真實意圖的疑心消散了不少,反而真心實意教導起朱由檢。從此不管好友同僚問起,都是大力誇獎。朱由檢這幾年在東林黨和民間的口碑不錯,很大一部分上是拜了陳學士所賜。


    陳學士少見朱由檢提起朝堂事務來,更何況還不避著自己,讓小太監報告,這其中的含義,足以讓陳學士好好思量思量。


    陸萬齡和祝捷的事,算得上是半個朝廷中事,隻是分量太小。可它又和魏忠賢扯上關係,這幾年來朱由檢對朝廷之事不聞不問,要談起也是討論魏忠賢。陸萬齡和祝捷雖然隻是小小的監生,但因為其無下限的無恥,在東林黨了還是頗有名氣的,陳學士不禁豎起耳朵,仔細聽來。


    朱由檢問:“是何人彈劾的他們?魏忠賢也沒保下來?”


    “正是魏廠公親自處理的他們呢。”朱由檢處的人,從上到下都是忠心耿耿,小太監年紀尚小,人卻機靈,這會兒口中帶著笑意,說道:“範郎中大公子範鉉超和倪諭德公子倪後瞻與一位馬姓監生說,魏廠公定然不喜別人私底獨自貪下金銀,必然對此人不滿。果不其然,魏廠公大發脾氣,沒兩天陸萬齡和祝捷就奪秀才身份,發回原籍了。”


    朱由檢笑道:“他們兩個真是……膽子大,也敢在魏忠賢背後玩這些把戲。”朱由檢想到當初魏忠賢倒台,陸萬齡和祝捷才因此下獄,最後被斬頭,現在他們做了同樣的事,結果卻保全了性命,也算是運氣了。


    陳學士在一旁聽著,這時候終於忍不住問:“倪諭德,可是倪元璐倪諭德?”倪元璐這時候也是皇子的講學官,雖然整個皇宮裏隻有朱由檢在讀書,可也算是陳學士的的同事。不過倪元璐說起自己兒子的時候,都是怒其不爭為主,陳學士還以為他是紈絝子弟一般的人物,實在沒想到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小太監笑道:“正是。”


    陳學士和朱由檢感歎道:“前些日子才聽倪諭德說他兒子不上進,整日廝混。沒想到不聲不響居然幹出了這番大事。當年我們在他這個年紀,還自知道悶頭讀書呢。”陳學士感歎完,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和好友在一起,信王殿下比範鉉超還小上兩歲呢,還不是在悶頭讀書。


    “範家和倪家都是家風甚嚴,自然虎父無犬子。”朱由檢笑著說,並不在意陳學士一時口誤,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該找個什麽時候單獨漸漸範鉉超和倪後瞻了。這兩人年紀小小就如此大膽,更有一番見識,正是培養心腹的好時候。


    魏忠賢雖然可惡,但上輩子他直接殺了魏忠賢,後來再沒有人可以在朝堂上抗衡東林黨,以至於東林黨很多時候甚至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這輩子朱由檢也沒想著要扶持魏忠賢繼續和東林黨作對。東林黨雖然強而臭,但好歹還有一顆一心為名的心,魏忠賢那就隻剩下一顆純黑的貪汙之心了。


    這時候範鉉超和倪後瞻跳入了他的眼簾,雖然不是計劃中的“無依無靠的寒門子弟”,但朱由檢想再等也不一定等到完全符合條件的人,雖然他們父親都和東林黨有所瓜葛,也顧不得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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