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監獄,裏麵陰風陣陣,空氣潮濕渾濁,泛著一股惡臭。


    然而這隻是最普通的監獄。


    錦衣衛作為大明最大的特務機關,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監獄。


    基本上它們可以分成兩種,普通版和詔獄升級版。


    範鉉超和其他的被抓的小夥伴們住的是普通版。詔獄是皇帝禦筆朱批要抓的人才有資格住的。


    如果楊漣和東林黨這回輸了,基本上他們所有人的都要進詔獄。


    可即使是普通監獄,這麽多年下來裏麵也死了不少人。有些一些因為陰冷潮濕的環境病死的,有些是被嚴苛酷刑整死的,大部分是受了刑以後沒得到及時治療,在這個環境裏生生熬死的。


    範鉉超是死過一回的人,所以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平時要他去陰森一點的地方都會害怕,更何況是死過許多人的監牢?


    不知道是常態還是錦衣衛故意的心理戰,範鉉超他們常能看到有人被拉出去上刑,回來的時候多是一身血被兩個看守一路拖回來,往牢裏一丟就了事,也不管那人是不是怕不起來了。


    範鉉超見過幾個倒下去再也沒爬起來的,又被看守一路拖出去了。


    他們這些監生沉默著,眼睜睜地看著。這裏是他們沒見過的陰暗麵,人命一文不值,唯一的意義就隻有看守提水來衝洗牢房的時候,血跡多不多,有沒有給他們添麻煩。


    他們一開始還義憤填膺,還相信自己能很快被放走。


    可見過幾次之後,他們就沉默了,不說話了。要說的話,也就是翻來覆去的那幾句:“有傷到嗎?”“你感覺怎麽樣?”“沒事的。”


    對話翻來覆去幾回之後,甚至都不需要講話了,眼神看向哪裏,幾個擬聲詞就能了解對方的意思。


    但是這更讓人恐懼了。


    就這麽嚇了幾嚇,錦衣衛開始拉人去詢問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監生身份,也許是因為別的,錦衣衛並沒有將拉過去的人打得半死。隻是範鉉超他們這樣幾乎沒見過血的秀才們,光是一看到那些掛在牆上,帶著斑斑血跡的刑具,心裏就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了。


    範鉉超也不例外。他被架上去時,牆上的刑具的名字用途還一概不知,隻是看著行刑的番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猜測自己待會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隻是沒想到,那些個刑具手段,他一個也沒受上。


    番子們將他架在架子上,拿了一根拳頭大小的火棍,呼扇地掄過一個半圓,猛的打在他背上。


    “嗯!”


    範鉉超兩輩子加起來還沒受過這種刑罰。本想學著革命烈士,不管受了多少棍子都一聲不吭,沒想到錦衣衛打起人來的疼痛等級,和尋常調皮被父親用皮帶抽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範鉉超一下就破功了。


    第一下之後,沒給他怎麽喘氣的間隔,然後就是第二下,第三下……連著打了十多棍。


    火棍打在範鉉超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但有了第一棍的經驗,範鉉超對接下的疼痛也心裏有底了,閉著眼睛,不再吭聲。


    可詭異的是就連那些打棍子的錦衣衛也不曾開口說話,就連他們標配的“你招還是不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也沒有說上一句。


    刑室裏一片寂靜,隻能聽到沉重的棍子落在肉上的聲音。


    十多棍以後,範鉉超就被解了下來拖走了。至始至終也沒問上一句那些講演的事。


    待範鉉超拖下去了,那刑室番子頭頭透過已經被打得破爛的衣裳看見他背上青青紫紫一片,等範鉉超拉走見不著了,這才笑道:“老王你這棍子打的,不愧是獨一份啊。”


    那個行刑的番子這時候也沒有打人時的冷臉了,熱切道:“哪裏哪裏,隻是大人讓我們怎麽打,我們就怎麽打罷了。”


    頭兒將火棍放好,“也是他運氣好,要不是上麵吩咐下來,他能撐過老王你十棍?還真當自己是條漢子了。”


    老王隻是笑笑,“這孩子也不錯,能撐這麽久。”


    範鉉超並不知道自己挨過去的還不是錦衣衛最“用心”的棍棒,還為自己能撐下來鬆了口氣。


    雖然他現在也是半死不活,背上的傷口青紫一片,更有腫爛不堪的,滲出血來,和衣服粘在一起,輕輕一碰就痛得他齜牙咧嘴。


    “含元,含元?”監生們見他臉朝下趴在地上,怎麽叫都沒反應,心中有些慌了,伸手推了推。


    “啊!”範鉉超痛得叫出聲。


    見他還活著,圍著他的幾人鬆了口氣,連忙把他扶起來,脫了外衣鋪在地上墊著,這才把他移到墊子上。誰都沒伺候過人,一群大男子漢,手上沒輕沒重的,時不時扯到範鉉超傷口,疼得他眼冒金光。


    “幫我把衣服脫下來,到時候血液幹了,黏在傷口上更痛。”範鉉超忍痛說道,這時候他前前後後痛了許久,也頗能忍受痛苦,若是放著不管,到時候更受罪。


    監生們應了一聲,開始細心的一點點剝下衣裳,裏衣外裳好幾層,範鉉超也受了不少罪。


    等他們把衣服都脫下來,看到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道:“也不知傷到了骨頭沒有,隻是錦衣衛是不可能給我們找大夫看了,隻能等出了牢再說。”


    “留下疤、傷到皮肉都是小事,若是傷到筋骨就嚴重了。這兒濕氣重,又髒,恐怕對傷口不利啊。”


    幾人少見地說了好些話,隻是看著範鉉超的傷口都唉聲歎氣。


    範鉉超自己倒是還能笑出來,“我哪裏有那麽嬌氣,更何況我們也在這兒待不了幾日,東林黨的大人們便能扳倒魏忠賢了,這些傷口——嘶!”說得激動起來扯到傷口,“——這些傷口,上上藥也就好了。”


    “你是能‘過幾日’就出去了,畢竟是英國公外甥嘛。”這種時候總有人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可憐我們都和你一起關進來,卻沒個顯貴親戚能來營救,隻能在這兒等死。”


    那幾個圍著範鉉超的監生平日裏就和他玩得好,這時候都紛紛義憤填膺道:“你來,難道是我們逼你了?還是我們拿著刀架著你逼你上街的?一開始就說自覺自願,這時候被抓了又說些反悔的鬼話!”


    範鉉超轉頭,看著說話那人,冷笑嘲諷道:“你不必擔心,我也不說什麽,若是我不是被抓的這些人裏最後一個出去的,我就當你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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