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鉉超在家裏接到喜報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估計這汗血寶馬可能要不到了,還是等著朱由檢當上崇禎皇帝以後再說吧。


    反觀家中一眾人等,都興奮異常,“超少爺連中五元,我大明朝還是頭一份呢。”靜傳高興得手舞足蹈,話都不會說了。


    範鉉超駁斥道:“胡說!洪武年間黃觀也連中過六魁首,英宗時期,商輅也中過三元及第,我現在才考到會元,你就有膽子敢這麽叫了,下去領罰。”


    一時間,屋子裏興高采烈的仆人們都靜了下了,不隻是靜傳,就連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別人考中了貢士都是恨不得連放三天三夜鞭炮,自家少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反而要在這個好日子罰人。畢竟殿試不黜落,再怎麽樣,少爺至少能得個官當當吧。


    張氏見他麵色嚴肅,沒有一絲喜色,忙道:“靜傳也是替你高興,你又是何必?好了,靜傳下去吧。”


    靜傳趕緊彎腰行禮,躬身退出。


    張氏又擺擺手,紅菱和紫竹也領著人退下,驚蟄看一眼範鉉超,見他沒什麽表示,也帶著人下去了。


    張氏讓範鉉超上前來,拉著他的手問:“今天報喜的人還沒來,我就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到現在還破天荒的訓斥了靜傳,可是有什麽心事?”


    範鉉超歎了口氣,“娘親,我這會元中得不妥。”


    張氏挑眉,心裏好笑,“哪有中了會元還不妥的?那那些每中會元的,就是好了?還有落第了的,難道要他們彈冠相慶?”


    可說完,也不見範鉉超臉色好轉,張氏才知道他不是說笑來搪塞她,連忙問:“怎麽個不妥法?”


    範鉉超輕舒一口氣:“我和信王殿下走得太近了。”


    “這事人盡皆知,你也不是和他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日前陛下才失去了三皇子。”朱由校的皇三子朱慈炅,生母是任皇貴妃,去年十月才出生,出生時身子骨就不大好,才開春就去了。


    皇三子一去,朱由校膝下又沒有皇子了,不但沒有皇子,連公主都沒有一個,全都早夭。簡直像是詛咒一般。


    張氏臉色一變,皇三子才幾個月大,還未滿周歲,雖然後來追封了獻懷太子,卻也改變不了事實。如此情況下,和信王殿下走得極近的範鉉超的確可能讓人起疑心。


    殿試的主考官是天啟帝自己,是個將會試成績重新編排的過程。雖然有各位大臣先打底——畢竟皇帝陛下不識字——但如果他非要範鉉超不中狀元,也是手到擒來的事。


    “那超兒可有對策?”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就連洪武年間的黃觀也是連考十年才得了一個六魁首的稱號,哪像自家兒子一樣,連考連中,所向披靡。三元及第已經是天下讀書人向往的最高榮譽,是文才的最高證明,若是能中六魁首,更是值得大書特書。


    “考不上就考不上唄,反正我有官做。”範鉉超大大咧咧地說。


    張氏戳破他的心思,“你要真這麽想,剛才就不會嗬斥靜傳了。你呀,還是心有不甘。”


    範鉉超的確不甘心,如果是他技不如人,考不上,那就算了,可要是因為其他非考試的因素使得他中不了狀元,的確是有些嘔血。


    但你說要他和信王撇清關係,別說現在誰信你,範鉉超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最後當上皇帝的,不是天啟帝的哪個兒子,而是信王朱由檢啊!


    張氏道:“就算你現在再也不和信王殿下來往,也來不及了。更何況,也會給人留下朝秦慕楚的印象,在大明朝,讀書做官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名聲好了,才能站得住腳跟,才談得上做事。”


    “正是如此。”範鉉超點頭讚同,你看現在東林黨不就是如此,不管你的真才實學如何,隻要你名聲好、為人端正,是東林黨人,就會力挺你到底。


    “依我看,你這狀元……”要張氏說出來,她也是心痛,對其他人來說是三年一個狀元,可對貢士來說,卻是一輩子一個狀元,但比起這一時爽快,還是日後平平安安更重要,“還是不要為好。”


    範鉉超忍不住吐槽:“我們倆在這兒說了這麽多,說不定到時候殿試上,一山更比一山高,就是照實來排也輪不到我。”


    “不可能。”張氏斷然道,“殿試的卷子不封名、不抄眷,各位大臣都走動看卷,自然能記得你的卷麵內容。你在魏忠賢一案上出了大力氣,老爺也常與翰林院走動,你又是連中五元,於情於理,閣老們都會把狀元位置給你。”


    中狀元者,特別是中六魁首者,天下傳唱,一朝成名天下知。多大榮耀,多麽威風,整個人都踏上了一條青雲路,隻需要不走錯,二十年內出閣入相,指日可待。


    東林黨會把這份榮耀給別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東林內閣上頭出了茬子。


    內閣上頭,就是皇帝了。


    張氏安慰道:“無事,隻要你還在前三十六名,就有機會入閣,別掉到第三等就好了。”


    範鉉超反問:“爹爹就是第三等同進士出身。”


    “那就比你爹考得好就行了。”張氏表情毫無變化,“你爹他熬了這麽多年,還不是五品京官。”


    範鉉超:……


    ———————————————————————————


    三月十五,紫禁城,建極殿。


    寅時整,三百名全國最精英的貢士,齊聚宮門外。雖然半夜三點,而且是寒天雪地裏的半夜三點,他們卻毫無涼意。因為從今天之後,他們就是這個偌大帝國中的——一位人民公仆。然後,會漸漸成長為這個國家的掌權者。這其中,自然有能力、政績和人情在,也和今天的考試成績有關。


    究竟是前三甲直接成為京官,還是成績墊後,一輩子隻做不入流縣令,全靠這個起點了。


    範鉉超半眯著眼睛,掛在倪後瞻身上。比起那些興奮的同科們,已經在心底做好自己得不到狀元的準備的範鉉超,隻想抱怨為什麽不管考到哪一步,都是寅時到。


    不不不,至少他之前幾次考試,都是寅時起床的,這次更糟糕,居然要寅時到。


    範鉉超琢磨著就算沒有人下絆子,他也是考不到狀元的——實在是太困了。


    倪後瞻見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暗處推了推他,“打起精神來。”


    範鉉超自嘲一笑,“你還要我怎麽打起精神來。”


    倪後瞻和白陽都是聽過範鉉超分析的,聽到他這麽一說,都沉默下來。範鉉超趕緊解圍:“我昨天緊張到醜時才睡的,沒睡著一兩刻,就被叫起來了,實在是睜不開眼。”


    白陽勸到:“就算打不起精神,更要強打起來。否則要真的……到時候就要有人說你不敬陛下了。”


    範鉉超考中了會元,那些說他目下無人的聲音都消失了,仿佛他連中五元的光芒太過刺眼,都看不到他“傲慢”的地方了。可範鉉超知道它們還在,而且這次殿試過後,還會卷土重來,喧囂更甚。


    曆來官場上,同科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除非兩人站了不同黨派——就連站了不同黨派,同科之間也是正常交往的。可想而知,除了座師,也就是同科的進士們最團結了。


    但範鉉超實在是個異數,他超過同科太多了,三百多人的光芒都被他占盡了,等到他從神壇上退下來,要還的還多著呢。


    話雖如此,範鉉超實際上真想傲慢地喊一句:“你們知道什麽!老子我抱上了最大的大腿!”


    不過這時候嘛……


    還是打起精神來應付熱情的同科們吧。


    卯時一到,正是太陽初起時,宮門開,百官入朝。貢士們退到一邊,目送他們的前輩入宮。


    大學士多是白發,目光炯炯,蟒袍玉帶,威風凜凜。尚書侍郎們也都精神抖擻,腰杆挺直。至於落在最後的員外郎,則是眼觀鼻,鼻觀心。


    眾生百態,各不相同。


    範鉉超和倪後瞻都是官家子弟,他們父親也有上朝的權利,自然見慣了,人群裏還有幾個認識的長輩。範鉉超更是看到了打頭的英國公,不過英國公看都不看這邊,目不斜視地進去了。


    倒是倪後瞻被他爹瞪了好幾眼,趕緊收拾了到處亂飄的目光。


    過了不久,輪到各位貢士進宮了。範鉉超打頭,貢士們按照自己的名次站好,排成一列,隨著禮部官員進入皇宮。


    範鉉超不是第一次來到皇宮了,畢竟前世的時候,學生票20元就能參觀。隻是那些已經落舊了的白玉石台階不能和現在的白璧無瑕相比;當時到處都是遊客,自然也不能和現在官員、武士林立相提並論;更不用說,他當時是去參觀的,現在是要在裏麵考試啊!


    冬日裏,卯時太陽還未升起,但是天邊已經出現一抹深紅,隱隱綽綽的皇宮也在他們麵前一步步露出巍峨輝煌的模樣來。


    肅靜莊嚴的氣氛影響了範鉉超,在他腦中的幾百年後的故宮博物院,已經被這個真正的紫禁城,天下皇權的中心,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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