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長長的陽光透過門縫灑在大廳的青磚上,關山這個新郎官心事重重的坐在椅子上思考著,他覺得現在朵顏城的形式有些複雜,甚至超出了他的控製,“我是大概兩個月前剛下的聘禮,這裏距離京師路途遙遠,聖上高居廟堂之上,他究竟是怎麽知道我結婚的消息的呢?”


    坐在左側的魏忠賢陰沉著臉,他想到了東廠大堂上掛著的那塊寫著“朝廷心腹”的大匾,再想想現在的處境簡直是恍若隔世,“這批難民有問題,裏邊一定混雜著東廠的番子。<strong></strong>”


    關山月對京城裏的事不了解,對廠衛的事也是兩眼一抹黑,聽了魏忠賢的話心事更重了。


    魏忠賢見的語氣不容置疑,“東廠的“錦衣官校”偵察訪緝的範圍非常廣泛,上自官府,下至民間,到處有他們的蹤跡。他們得到消息後,立即密報皇帝。因此事無大小,皇帝都可以知道。他們偵察的範圍,不僅限於京師,各地王府邊鎮,通都大邑,甚至各省府州縣,乃至偏僻鄉村都有他們的蹤跡。”


    關山月仔細的揣度著這個前任廠公的話,現如今皇帝用東廠番子監視自己的事情是再確定不過的,他身後大堂裏皇上禦賜的賀禮還在那原封不動的擺著,可他實在想不明白崇禎帝的用意,“魏老哥的意思是說皇上對我不放心?我名義上是大寧都司的都指揮使,可大寧都司就是個有名無實的東西,皇上有什麽不放心的?”


    魏忠賢久居大內,每天一睜眼麵對的就是爾虞我詐,他能屹立數年不倒自然有其過人的本領,而善於揣度聖意正是它的拿手好戲。很快他便進入了往日的狀態,臉上沒有一絲慌忙,“這不是提防。”


    關山月這下更糊塗了,他向魏忠賢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不是提防?那皇上為什麽派遣番子監視我?”


    魏忠賢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仿佛又化身成了熹宗時候的九千歲,皺著眉頭背著手在大廳裏踱來踱去,捋著心中的千頭萬緒。


    關山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現在的心情就像個偷錢被爸媽發現的孩子,等待著大人的訓斥,整個人在座位上蜷縮成了一團,望著走來走去的魏忠賢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擾亂了他的思路。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魏忠賢心中終於有了自己的定論,他衝著關山月投去了炯炯有神的目光,“這不像是提防,倒像是夾雜著一絲試探的示好。[]要不皇上不會在你大婚的時候,派密使秘密的送上禮物。”


    魏忠賢的話就像一把鑰匙,關山月的眼前豁然開朗,他順著這條思路一路思考了下去,“大寧都司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對塞內的時局影響有限,平定民變和後金都不是我們現在能做的了的。皇帝突然放下身段對一個弱的不能再弱的小勢力示好,說明他是有求於我,或者我們。”


    魏忠賢點了點頭,露出了讚許的目光,他沒想到關山月這個官場菜鳥竟然上道如此快,他決定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你的身家清白,以棄子的身份登場,與朝中的任何勢力都沒有瓜葛,這就是你最大的優勢和本錢。還有,現在看來大寧都司孤懸塞外,也不淨是壞事,至少在皇帝看來這是他培植自己勢力的一方淨土。”


    關山月從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一臉的慎重,“這原先的棄子倒成了他的皇上的救命稻草,如此看來,皇帝在紫禁城裏的日子並好過,沒準兒他此時可能已經被各方勢力逼迫到了極點了吧。”


    魏忠賢眉頭緊皺,這也正是他最為顧慮的事情,他不知道現在崇禎有沒有後悔攆他出城,“閹黨和東林黨等勾結在一起,要置我於死地的時候便勾結在了一起,過了這麽長時間足夠他達成很多不可告人的交易。我猜想,他們一定是完成了權利的分配,朝中的勢力歸於平衡。”


    “這權利,包括昔日的皇權。皇帝處心積慮的掃除了朝廷中最大的障礙後,卻發現自己被架空了,所以他在物色值得培養的勢力,因為他要反擊。”關山月想著慘死在煤山上的崇禎,心裏替他好一陣惋惜,看來這當皇帝並不是如同電視上演的那樣事事稱心如意,現在崇禎不是一個擺設也好不到拿去。


    魏忠賢聽著關山月大膽的推斷,臉上一陣愕然。當今皇上並沒有受過係統的帝王教育,因為他還是王子的時候,他那鬱鬱寡歡的父皇壓根就沒考慮過他會有朝一日會繼承皇位。要不是熹宗無後,兄死弟及,大明這江山怎麽也輪不到他來做。


    “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極有可能的,朝中勢力錯綜複雜,文武百官都有自己的黨派和勢力範圍,隻要黃立極他們平衡好各方利益,牢牢的控製住內閣,當今皇上的聖旨還真不一定能出得了紫禁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我想關秀才還是懂的吧!”


    關山月作為一個新的賭客,一臉興奮的突然站在了圍滿人的賭場裏,手裏有了籌碼立馬想躍躍欲試,魏忠賢這一盆冷水立馬把他澆了個透心涼,他立馬便意識到自己還不熟悉遊戲規則,況且十賭九輸,“魏老哥說的有道理,京城太遠了,我們還是先建設好大寧都司吧。這畢竟不是直接接觸,隻是隻可意會不可言談的試探,我覺得不要著急表態,還是慎重一些的好。”


    魏忠賢不置可否,臉上不慍不怒,耷拉著眼重新坐回了座位上,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我得去那新來的災民裏過一過,說不定裏邊藏龍臥虎。隻是他們既然敢太歲頭上動土,爺們我就跟他們玩玩。”


    關山月心裏咯噔一下,隻覺得自己的身邊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一般,心裏毛毛的,“既然皇帝能派人來,相應的其他的勢力也可以。說不定已經有走一步想百步的高手,早就在送來的第一批百姓中就夾雜了自己的暗子。”


    老謀深算的魏忠賢隻是嫉恨權謀並不是不擅長,他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一臉鄙夷的咒罵道:“這是有人存心不讓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如此鬼鬼祟祟的十有八九是敵不是友,他這是純粹的不讓咱們過好日子。這是咱們的地盤,總得做些什麽,我去安排一下。”說完為中心在關山月的耳邊的悄聲耳語了一句,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轉身走了出去。


    大廳裏地麵上的陽光又偏移了幾分,關山月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動,他還是在揣度魏忠賢臨走前的那句話,“除了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誰也不要相信!”


    半個月後,一道遼東戰線吃緊的聖旨將秦良玉調去了山海關。臨行前,已經看出朵顏城台下暗流湧動的秦良玉,不動聲色的給秦小蠻留下的五千白杆兵說是作為嫁妝,囑咐了關山月一句多加小心,歎了一口氣,她便頭也不回的率部奔赴前線了。


    有些事,長輩並不能替晚輩抗一輩子,隻有他們自己跌跟頭才能成長。


    夜深人靜的時候,臥榻之上,雙眼哭的紅腫的秦小蠻終於停止了哭泣,她從趙瑞雪的懷裏直起了身子,淚眼朦朧的望向關山月。


    關山月是最不能見的女人哭的,看著楚楚可憐的秦小蠻,忍不住想要把她摟在懷裏安慰一番,現在小蠻向他提什麽要求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先答應下來,“小蠻你晚飯都沒吃,餓不餓,要不要讓廚房在給你做些宵夜?”


    秦小蠻一臉憔悴的搖了搖頭,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不了,相公,我不餓。忙碌了一天,你們也乏累了吧,夜深了睡覺吧!”


    趙瑞雪皺著眉頭看著淚眼惺忪的秦小蠻吹滅蠟燭,接著月光笨手笨腳的落下了帷帳,這活以前都是她來做的,還有她今天竟然在外人沒有在場的情況下竟然主動管關山月叫相公,這太反常了。


    帷帳剛一落下,關山月剛要說還沒脫衣服呢,便聽見了秦小蠻一聲輕輕的噓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他立刻把話咽回了肚子,安靜的坐在床上等待著親小蠻的下文。


    秦小蠻坐在床上豎著耳朵聽了好麽一陣,仿佛外邊的偷聽的人走了,這才輕輕的挪動到關山月的耳邊,悄聲說道:“姑姑臨走前讓我轉告你一句話:落水的在水中即使抓住一根稻草也會牢牢的抓住,可一旦他上了岸,最先扔掉的就是稻草。”


    語言是有溫度的,在漆黑的夜裏聽到這句冷冰冰的話,盡管一時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可關山月直覺得自己從被窩裏突然掉進了冰窟窿裏,心裏突然無依無靠的。


    這時一個溫暖的小手摸索過來,緊緊地攥住了他冰冷的右手手,那熟悉的感覺告訴他那是小妮子的手,讓他的心裏稍感溫暖了一下。


    凡是關係到關山月安危的問題,小妮子立馬便會變的冰雪聰明,她的心撲撲直跳,把嗓音壓到了極低,“外邊人多口雜,所以你這哭都是在假哭,為的是迷惑人?”


    一隻小巧的手順著關山月的胳膊摸索了過去,從二人的雙手之間擠了進去,現在成了三個人的手緊緊的疊在一起。


    秦小蠻這丫頭覺得三人在這帷帳之中像是密謀一般,心中倒是有一股子興奮勁兒,她把嗓音壓到了最低,“嗯,但感情是真的。昨夜我在別苑陪著姑姑過的夜。半夜的時候我被她搖醒,她隻含糊的說有人在陰影裏織網,我再追問是誰,她便不肯再往下說了。看起來那人讓身為太保的她也是十分的忌憚。”


    三個人坐在漆黑的帷帳裏,心情截然不同,雖然誰也看不見誰,手卻牢牢的攥在一起。


    關山月覺得原本的安靜的大寧都司這池清水突然被人攪的渾濁了起來,可他連摸魚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此刻坐在床上,他覺得皇帝的禮物,更像是一份警示,警示他有人要趁亂摸魚。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坐在床頭,關山月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他甩了甩頭,輕聲說道:“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


    就在這時,窗邊突然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接著傳來一聲聲若蚊蠅的聲音,“屋裏的人,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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