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似靜止了一般,周遭的聲音和景象漸漸遠去,唯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斷刺激著混沌的大腦。


    舒珮麵色慘白的扶著牆,吃力地掙紮站起,腳底像踩著棉花一般,步伐虛浮走到等待區坐下。骨節發白的雙手緊緊拽著裙擺,一直抖個不停。


    救急室外的等候區,籠罩著異常沉悶的氣息,這裏的人來了一撥又去一撥,有劫後餘生慶幸、欣喜的歡呼,亦有天人兩隔的悲慟痛哭。舒珮神情麻木的望著那扇門,握成拳頭的掌心裏指甲深深下陷。


    賀子安的診斷書裏寫著,耳部發炎引起高燒。他昨天沒有去遊泳,所以向晨的指責不無可能……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實際才2個小時的時間,始終緘默的向晨看了下手機,起身走向電梯廳。舒珮抬起頭,目光遊離的追隨著他的背影,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個字。


    幾秒鍾後,一名年紀與向晨相仿的男人走過來,麵色凝重的開口:“舒小姐您好,我是子安的大哥賀子鳴,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子安的大哥?舒珮回過神,機械的點了點頭,隨著他一起出了等候區。走廊盡頭的露天吸煙區空無一人,花盆裏不知名的大朵紅花開得正豔,陽光刺眼。


    舒珮躲到陰影底下站好,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悄悄打量著跟賀子安不太相像的賀子鳴。悶熱的空氣,夾雜著湧動心底的強烈不安,令她的後背很快出了層汗,瞬間浸透衣衫。


    賀子鳴遲疑著,在空地上慢悠悠地踱了數圈,最後停在那一大株花團錦簇的植物前,徐徐開口:“不知舒小姐和子安在一起交往了多久?”


    舒珮聞言,心裏猛的打了個突,良久才假裝鎮定的反問:“您到底想說什麽?”


    賀子鳴優雅轉過身看她一眼,視線漸漸聚焦到樓下,不鹹不淡的說:“子安一個小時之前就已蘇醒,他說現在不想見到舒小姐您。”


    “他醒了卻不想見我……”舒珮的胸口仿佛紮進把刀子,心髒驟然變得抽疼。


    “對,所以希望舒小姐體諒一下,先回去吧。”賀子鳴艱難說完,故意看都不看她一眼,徑自回了等候區。


    不想見我,他竟然說不想見我!舒珮震驚的楞在當場喃喃重複,一團亂麻的思緒裏,隻覺屈辱又難堪。猶豫片刻,她仍舊執拗的往回走。


    除非賀子安當麵和自己說,她不相信他會在短短的時間裏,變得如此絕情,如此冷漠。


    從走廊到等候區的距離很短,到了近處,舒珮看到向晨的左手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對舉止優雅的中年夫婦,正緊張的低聲向他詢問。


    舒珮腳步沉沉地走過去,撞進賀子鳴視線的那一刻,忽見他目光閃躲的避開。反倒是向晨好似故意一般,大聲的做了介紹。


    精良考究的衣著,優雅得體的舉止,即使身處醫院這種隨時有生有死的地方,賀元坤夫婦給人的感覺卻是淡然從容。完全不似賀子安所說,他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舒珮尷尬打過招呼,與他們一家人稍稍拉開距離,失魂落魄地坐到另外的椅子上。心底雖極力的想說服自己,賀子安絕對沒有說過不想見自己的話,但是眼前的事實,卻又讓她變得彷徨不已。


    酒吧收銀、商場值夜、attendre兼職店員,多麽平常又普通的職業,每一份工作似乎都是為了佐證,他曾經說過的話。


    還有關於向晨,建在彎月湖湖畔的那座宅院,光是占地就好幾千平米。就算是當地打漁種藕的農戶,又有多大的幾率能如此有遠見不靠征地發財,還附庸風雅的建了那麽一套精美的別墅。


    該說他騙術高明,還是自己寂寞太久,才會故意忽略種種疑點,心甘情願的選擇相信。胸口裏像壓了塊巨石又沉又悶,更諷刺的是,他此刻連解釋都不屑,就一句不想見便打發了自己。


    賀元坤夫婦與向晨的對話一直斷斷續續,舒珮的理智漸漸戰勝情感,提著包無聲無息的走向消防梯。


    沉重遲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舒珮窈窕纖瘦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始終關注她的陳君萍心疼收回視線,伸手扯了下賀子鳴的衣袖,哀求道:“子鳴……要不你去跟小舒解釋一下,子安心裏其實舍不得和他分開。”


    賀子鳴別過臉,幽幽歎了口氣,沒吭聲。陳君萍不甘心地扭過頭,紅著眼眶望向晨:“子安那麽喜歡她,晨子你幫幫忙,不要讓小舒對他產生誤會。”


    向晨牽了牽嘴角,垂著腦袋一言不發的盯著自己的腳尖,什麽也沒說。一旁的賀元坤見狀,長吸了口氣又緩緩籲出來,抬手拍拍妻子的手背,語氣淒涼:“子安既然已經決定分開,我們就不要再去為難小舒了。”


    陳君萍用手捂著嘴巴,慢慢低下頭去小聲抽泣起來。餘下幾人交換了下眼神,各自靜默著望向別處,直到早已蘇醒的賀子安被推出急救室。


    過了一個小時,賀子安在家人和醫生的照顧下,從新港人民醫院轉至武警總院。進入預定好的高科病房,他虛弱地靠在床頭上,緊緊的盯著病房門,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痛苦表情。


    賀子鳴倒了杯溫水過去,隨意坐到床邊,眼神中充滿了理解和鼓勵:“爸媽在馬教授的辦公室看切片結果,醫生說等你退了燒,他再把化療的方案送過來給你過目。”


    賀子安的神色有所緩和,木然頷首。賀子鳴抿了下唇,將水放到床頭櫃上,用手語告訴他:“舒珮已經走了……”


    走了?賀子安閉上眼頹然躺下,哆嗦著拿出手機,旋即又塞進枕頭底下。


    賀子鳴心中一動,本能的低下頭,繼續用手語說:“馬教授說你的病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悲觀,手術後很快就會恢複健康的。”


    賀子安沒笑也沒睜開眼,隻是靜靜的躺著,凸起的喉結不停滑動……


    沒有解釋,沒有原因,甚至沒有見麵,舒珮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賀子安單方麵宣布分手。心情暴躁的開車回到公寓樓下,她望著靜悄悄的手機,忍不住掉頭出去,到附近的酒莊帶回了十幾支紅酒。


    午飯還沒吃,自從賀子安住到隔壁,她自己的冰箱裏除了麵膜還是麵膜,早就不存吃食。狠狠甩上冰箱門,轉頭從櫥櫃裏取出一隻精致的高腳杯,走去客廳將入戶門鎖好,抱起紅酒回了臥室。


    一瓶紅酒下肚,人卻變得愈發精神。光著腳回了客廳,傻子一樣坐到玄關那裏,把所有的鞋都搬出來,仔細擦拭幹淨。第二瓶喝完,總算有些微醺,拿出手機一遍一遍撥打賀子安的號碼,眼睛澀得隨時都會落下淚來。


    最後一瓶見底,腦子裏的思緒已全然不受控製,笑著罵著賀子安的名字,和衣倒在床上很快睡了過去。夢裏竟然看到方亦然跟自己求婚,想跑才發覺自己的雙腳被縛住,驚出一身大汗。


    茫然坐起來,隻覺頭疼。舒珮聞著空氣裏還殘留的紅酒香味,遊離的思緒慢慢回籠過來——她失戀了。


    前一秒還你儂我儂的戀人,轉過身即翻了臉。起身掀開窗簾一角,夜幕已經悄悄降臨,沮喪鬆開手,厚厚的絨布搖晃著歸回原位。


    舒珮倒回去床上,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不知道時間飛逝,直到公寓的門被人敲得震天響。昏頭昏腦的爬起來去開門,見到門外黑著臉的郭月瑤時,到底沒骨氣的痛哭出聲。


    “珮珮你到底怎麽了?”郭月瑤摟著她哄了一會,讓她自己在沙發上坐著,起身去開窗並打開抽風機。


    痛痛快快哭過一場,感覺心裏已經沒有那麽難受,舒珮睡到發昏的頭腦冷靜下來,吸吸鼻子主動解釋:“我跟子安分手了。”


    郭月瑤手裏的動作一頓,既沒罵也沒埋怨的坐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分就分了唄,多大點事啊又是關機,又是躲起來不見人的。”


    “你不罵我?”舒珮的眼淚再次落下來,像兒時一般撒嬌的往她懷裏拱。


    郭月瑤臉上浮起慈愛的笑,任由她蹭了一會,當真開罵:“都27歲的大人了,還動不動就哭得稀裏嘩啦的,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舒珮臉上又哭又笑的表情僵了僵,呈現出一副被雷劈過的傻樣子,逃似的去了洗手間洗漱。開車載著郭月瑤回到新華小區,舒傳德已經煮好了長壽麵,愛憐的跟她說生日快樂。


    怔怔看著一雙兩鬢斑白的父母,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鹹澀的淌進嘴角,又一滴滴的落進碗裏,終不能抑止……


    隔天周日,舒珮情緒恢複過來,無事人一樣回到店裏。


    忙到下午,閻素素來電話約吃晚飯,舒珮欣然答應。去後廚脫下圍裙,正梳著頭就聽門外尖叫聲四起,並伴隨著桌椅倒地的巨響。


    顧不上梳頭,轉過身拉開後廚的隔門,舒珮頓時嚇得麵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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