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床上思來想去,才退燒腦袋漲得像要裂開一般,遲鈍假設種種可能。


    想到最後,點滴的線索被串聯起來,大致拚出整件事的脈絡,心裏卻莫名生氣起來,伸手關了燈困頓入睡。隔天故意挑了個人多的時間,獨自駕車過去掛水。


    偏偏世上就有那麽巧的事,紮上針去到輸液室剛坐下,又遇見賀子安。隻是心底再無期待,出奇的平靜。


    進到十月中旬,天氣冷熱交替反複不定,attendre店裏的生意有所下滑。


    鑒於美亞跟小琪忙了大半年都沒怎麽休息過,舒珮在新港附近的溫泉山莊定了房間,利用周末特意包了輛車,讓她們帶上父母一起出發前去度假。


    正是金秋時節,山莊周圍的蜜桔樹上金燦燦的蜜桔掛滿枝頭,果香飄飄。舒珮安頓大家稍作休息,隨後去山莊的餐廳吃過早餐,領著他們往山上走去。


    此地盛產的蜜桔個小香甜多汁,是新港有名的特產之一,平素隻在水果店或者超市中有售。市麵上賣的,多是外地運來的,價格也不如本地產的高。


    人手一隻籃子一把剪刀上了山,舒珮一邊囑咐大家注意安全,一邊忍不住剪下幾隻橘子,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橘子園所在的山斜坡很大,舒珮跟郭月瑤爬了一會,裝滿手裏的籃子便爬不動了。


    舒傳德體貼的給她們母女擰開礦泉水,一起找了塊陰涼的地方休息。前來采摘橘子的遊客很多,果林裏是不是傳來驚喜的歡呼。


    歇了半晌,美亞和小琪兩家也摘滿了籃子過來匯合,大家有說有笑的往上下走。舒珮來時準備做得異常充分,但下山時,到底還是摔了一跤。金色的橘子骨碌碌滾了一地,左腳腳踝迅速腫起,碰一下都鑽心的疼。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問她還能不能走,陸一飛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笑意融融的打招呼:“這麽巧啊?你的腳有沒有事?”


    舒珮下意識抬起頭,見隻有他一個,客氣露出微笑:“崴了一下,問題應該不大。”


    正午的陽光有些曬,陸一飛一身休閑打扮,五官清俊逼人。郭月瑤悄悄打量了會,眉開眼笑的問:“小夥子你是舒珮的朋友吧,我是她媽媽。”


    陸一飛聞言偏過頭來,笑著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舒珮見郭月瑤一副很高興的模樣,頓覺不妙。她顧不上疼,攀住美亞的肩頭就要繼續往下走,誰知剛邁出一步,眼看又要摔下去。


    陸一飛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搖頭失笑:“走不了就別逞能了,我背你下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舒珮沉聲拒絕,扭頭對美亞說:“沒事,我們接著走。”


    由於腳上有傷,舒珮跟美亞漸漸落在隊伍後麵,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陸一飛遠遠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忽然一陣香風拂過。陳瑤一臉失落的從旁邊的橘子樹後跑出來,小聲嘀咕。


    “該幫的忙我可是幫了,你埋怨也沒有用。”陸一飛垂眸睨她,扭頭望向另外的一顆橘子樹。


    有風吹過,橘子樹枝椏窸窸窣窣的動了下,向晨幹笑著從樹後走出。陸一飛搖頭,順手從樹上摘了顆橘子剝開,笑容詭異的將整個放進口中。


    從今往後,他可以追求得更加明顯,熱烈一些……


    中午陽光灼人,溫泉的水汽升出池麵,轉瞬即被烤幹。舒珮懶洋洋的躺在池邊的躺椅上,雙手捧著手機上網。閻素素跟穆文哲去了國外,一時半會回不來,托她打聽的事也沒了下文。


    倒是每日新港裏的一則新聞格外驚心動魄。就在她們從市區出發後不久,有一位患有耳道腫瘤晚期的患者,因為治療不及時意外身亡,家屬糾集了大批親屬前往武警總院鬧事。


    聯想起頭幾天陳瑤和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漣漪再起。正發著呆,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房門打開的瞬間,藏在暗處的陳瑤,靈敏越過服務員,一下子衝進房內。舒珮接過服務員送來的水果,關了門一瘸一拐的走到房中,隨意坐下:“請你出去,不然我馬上報警。”


    “嫂子,你別這樣,我說完話就走。”陳瑤局促絞著手指,苦口婆心的解釋:“我哥他真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舒珮眉頭緊蹙,不耐煩的打斷她:“難道沒人告訴你過你,什麽叫適得其反!”


    陳瑤一心隻想替賀子安挽回,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她一說頓時沒了勇氣爭辯。


    “回去告訴賀子安,所謂的為我好,不過是不信任的蹩腳謊言。我不會原諒,永遠!”舒珮麵若寒霜:“現在,請你馬上離開的我的房間,否則我立刻報警。”


    陳瑤被她的氣勢嚇到,紅著臉落荒而逃。舒珮拉開推門,回到溫泉池邊躺好,心底邪火橫生,到底忍不住給賀子安發了條短信過去:請管好你家的親戚,我不想再被騷擾!


    等了一兩秒,賀子安的短信回複過來:對不起!


    舒珮滿肚子的火氣,在看見這三個字時,瞬間被引爆,手指戳在屏幕上,每一下都充滿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你還會說什麽?說怕自己死了辜負我,還是說在你心底我壓根不值得信任!


    這頭賀子安看罷她的質問,沮喪丟開手機。方亦然偷摸調換化驗結果的事,終於浮出水麵,而他亦失去了最珍貴的愛人。


    難不成要和她說,自小雙耳耳膜畸形又意外被鞭炮炸傷,第一次手術便是馬教授主刀,所以格外信任,絲毫不懷疑常規體檢,會檢出自己身患絕症,這才亂了方寸?還是坦白告訴她,那天被郭月瑤打了之後,下午她忽然找上門,以母親的身份,要求自己不得讓舒珮受絲毫委屈,哪怕一丁點都不行?


    錯誤已經鑄成,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解釋蒼白無力,遑論是舒珮。


    太陽西沉,紅彤彤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賀子安收了思緒起身走出露台,低頭麵色凝重的編輯了最後一條短信:祝你幸福!


    舒珮收到短信時,正陪著父母還有其他人在山莊的燒烤園燒烤,看罷冷冷收了手機,若無其事的繼續享受美食。


    幸福……多麽平實又可笑的祝福!可是她不需要。


    周末結束,一行人開開心心的回了新港。平靜沉悶的生活還在繼續,偶爾會接受陸一飛熱情的邀約,但拒絕肢體上的任何接觸,牽手也不行。


    沒有所謂的欣喜,亦沒有失落。隨著冬季來臨,新港也開始提前進入雨季,天空每天都陰沉沉的,整個城市水汽彌漫。


    一大早,舒珮在寒風中買齊水果,疲憊回到店中。做完準備工作,照例回了櫃台吃早餐看新聞。武警總院醫鬧事件結果已出,方亦然涉嫌謀殺被檢方起訴,同是受害人的馬教授引咎辭職。


    平靜看完,腦子裏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陳瑤第一次來店裏,嘴裏說的那句:嫂子,你的店原來就在對麵啊。起身走出櫃台,抬頭往大廈的廣告牌看去。


    鳴安地產四個碩大的粗宋字體,猝不及防的落入眼瞼。賀子鳴、賀子安……後知後覺的將二者聯係到一處,悲憤之感油然而生。


    上班時間一到,舒珮脫去店裏的圍裙,正準備拿車回家,舒傳德打來電話,語氣焦急又絕望:“珮珮,你媽她失蹤了!樓下突然來了好多人過來討債。”


    “爸,你別慌。我馬上就回去。”舒珮掛了電話,回頭交代小琪,如果有人來鬧事一定要第一時間關門報警。跟著跑去停車場拿了車,即刻開回新華小區。


    到了小區門口附近,前方的街道被警車堵住,街邊站滿了防爆警察。舒珮嚇得冷汗直冒,隨便找地方停了車,提腳往家跑。樓下的情況比外麵還要嚴重,郭月瑤和張雪秋的名字刷在白色的條幅上,看著格外滲人。


    有老鄰居認得舒珮,大聲叫罵著要她還錢。舒珮渾身發抖的躲過攻擊,鑽到防暴警察身後,心驚肉跳的進了電梯。


    客廳裏光線暗淡,從不抽煙的舒傳德手上夾著支煙,掩在煙霧後的麵容蒼白枯槁。舒珮喉嚨發緊的坐過去,伸手奪過他的煙,狠狠摁滅:“她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就這麽跑了算怎麽一回事?”


    舒傳德抖著手,從茶幾底下翻出一個本子,哆嗦著遞過去:“她們幾個總共從親戚、鄰居,還有在茶樓裏認識的人手中,套來了幾千萬的錢去炒房。上個月她們買下的小區房價突然大幅度下降,這一下就賠了好幾百萬。加上之前黃金突然暴跌,她嘴上說沒損失沒損失,實際也虧了好大一筆。”


    舒珮聽完,仔細翻看郭月瑤專用的賬本,一顆心瞬間沉入穀底。每個月光是支出的利息最少都得百萬,算上需要支付的本金,她完全想不通這些錢從哪來。


    沉默中,家裏的固定電話倏然響了起來。父女倆皆嚇了一跳,舒傳德拍拍胸口,佯裝鎮定的接通電話:“您好。”


    電話那頭寂靜一秒,旋即傳來一道冷冰冰的嗓音:“舒傳德先生是吧?我是新港交警支隊的辦案人員,您的愛人郭月瑤突然暈倒在華順農貿市場口,我們已經將人送到武警總院搶救,請您立刻過來確認。”


    舒傳德麵如土色的掛了電話,立即拉著舒珮往外跑。舒珮見他臉色不對,心中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我媽她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也不清楚,交警說是突然暈倒,身上的手機估計是被人搶了,否則不可能不接我的電話。”舒傳德飛快摁下電梯鍵,神情異常嚴肅。


    舒珮張著嘴,發現所有安慰的話都無從說起。


    匆忙趕到武警總院,先前打電話的交警知會說人送去了手術室,情況不太好。舒珮下意識扶住舒傳德,生怕他承受不住。


    禮貌謝過交警,父女倆乘著電梯到了18層的手術室門外,立刻被要求補辦簽字手續。急性腎衰竭,並且伴有嚴重的肝硬化,被要求簽的那張其實就是病危通知書。


    舒傳德失了魂似的,握著筆遲遲不簽。舒珮歉意的露出苦笑,顫抖著另外拿了隻筆,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醫生走後,父女倆相對無言,僵著步子走去休息區坐等。


    舒傳德緩了好一陣才回過神,情緒失控地拍了下舒珮的肩膀:“你媽這人脾氣太壞,閻王一定不會這麽早收她。”


    舒珮大腦一片空白,怔怔望著舒傳德花白的頭發,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來,卻不敢哭出聲。寂靜中,包裏的手機持續振動。


    拿出手機走出一些距離,她一看是店裏的號碼,隨即滑開接聽鍵:“小琪是我。”


    這頭小琪聽見她的聲音,“哇”的一聲哭出來:“舒姐,你快回來。店外來了好多人說是要討債,我好害怕。”


    舒珮迅速收起眼淚,強忍悲痛的咬了咬牙:“你馬上報警,我20分鍾後到。”


    通話結束,回到舒傳德身邊告知原委,隨即跑向電梯廳。回去路過張雪秋家開的名煙名酒檔,白色的討債條幅,和群情激奮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堵在店門口,街邊停滿了警車情形嚇人。


    舒珮加快車速往回趕,都不敢想自己的店情況如何。


    到了附近,遠遠看見街道被堵塞,警笛聲、喇叭聲交匯在一起,刺耳又惱人,無奈隻能從停車場後門開去。鎖了車快步出去,這邊的情況,不比張家那邊的名煙名酒檔強多少,似乎還更差。


    警察還沒到,店子的卷閘門已經鎖上,掛在門頭下方的風鈴早不知去向。舒珮深吸一口氣,趁著沒被人發現,旋即躲回停車場給小琪去電話。


    得知她已報警,那些人隻是在門外砸門叫喊,店裏絲毫未受損失,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慢慢回落。安靜等了大概5分鍾,被堵在路口的警車徐徐開過來。


    舒珮一身冷汗的挪動腳步,冷不防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嚇破了膽,沒頭沒腦的衝出去,不想竟一下子撞到了人。


    忙亂中尚未看清那人的臉,手臂即被緊緊攫住,緊跟著一聲尖叫炸雷般響徹雲霄:“她就是郭月瑤那個騙子的女兒,快抓住她讓她還錢!”


    人群迅速圍攏過來,舒珮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蠻力,狠狠掙開那人的手。沒等跑開,手臂再次被人捉住,隻是力道卻比之前溫柔。下一秒,她被人拉著轉了半圈,終於看清擋在自己前麵的人——是賀子安。


    複雜的情緒不過一瞬,旋即被恐懼取代。他們此刻已被圍在人群中心,根本無路可逃。幸好出警的警察及時過來解圍,兩人才得以脫離圍困。


    第一個認出舒珮的人,是新華小區拆遷之前,住舒家隔壁樓的王大姐。她被警察攔住,不得靠近半步,頓時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舒珮,你媽要是不把本金和利息還回來,你們家以後別想過得安生。”


    “還錢!”


    “還錢!”


    附和聲四起,討債的人漸漸逼近群情洶湧,警察根本阻攔不住。舒珮上前一步,這才發覺賀子安一直牽著自己的手不放。


    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舒珮清了清嗓子,冷靜開口:“你們說我媽欠了你們的錢,口說無憑,要債也不是這個要法。”


    人群安靜片刻,再度變得騷亂。王大姐帶著怨氣的大吼:“我有借條有憑據,你就是想賴賬也沒門!”


    舒珮氣得嗓音都有些不穩:“有憑據有借條的,公安機關查明事實真相,我自然會還錢,你們現在鬧再大都沒用。”


    底下有人不信:“萬一警察不處理怎麽辦!”


    舒珮斂眉望去,發覺說話的人,是一直在新華小區附近遊蕩的混混,趕緊走到一旁的警察身邊與其低聲耳語。那警察聽罷朝著同事發號施令:“把人都帶回所裏,凡是有借條的就放走,沒有借條趁機攪混水鬧事的,治安拘留15天並處以罰款。”


    議論之聲再起,帶頭質疑舒珮的混混,不情願的啐了口唾沫,帶著自己召集過來的人,偷摸開溜。剩下真正討債的人大概20多個,全都跟著警察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舒珮送走警察,大聲招呼小琪從裏麵把門開開,又攔了輛出租讓她先回家休息。


    處理完店裏的事,鎖了門準備取車去派出所配合做筆錄,恍惚憶起賀子安一直站在店外。遲疑轉身,她平靜的用手語說了聲謝謝,毫不猶豫的離開。


    賀子安貪婪的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邁步踏過一地垃圾,視線落在那隻被踩扁了風鈴上,心疼拾起。仔細端詳片刻,眼底的溫柔漸漸被痛苦取代……


    作者有話要說:再提醒一下,留言滿25字可以送積分,積分可以用來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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