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拍電影的習慣橋段,你應該是被人監視了,還被人威脅著,對方勢力很大,你現在走投無路,隻能作困獸之鬥。”


    市長臉色一僵,看著這個十幾歲的少年,眼神慢慢變得正式起來,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竟然在一個少年身上,太不可思議了。他想到另一件事,收起了槍,可惜地說,“我倒是很想跟你交個朋友,但是,過會我就要“被自殺”了。”


    “你可以把事情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又是“被自殺”,怎麽這麽巧合,袁成盯著他,下意識覺得這事跟他爹的死因有關。


    市長沒有回答他,“做一個普通人不好麽?”


    袁成回想起上輩子,鏡頭下的他才像是找到了丟失的一半靈魂,鎂光下他就是王者,那種血液沸騰的感覺,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有些人,注定要走到更高的地方。”


    市長想著他的話,聯想到初入官場時的自己,有些惺惺相惜,“你的殺父仇人在這裏,我以為你會衝上來殺了我。”


    袁成笑了,“如果是十二年前,我會這麽做的。”他上輩子活到三十,十二年前正好是十八歲。


    市長聽不出他的意思,看著袁成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袁成這種瀟灑隱忍的姿態,讓他想起了一副飛鳥的畫,不知名的畫,就像眼前不知名的少年一樣,默默的,展現出一副自由的姿態,連仇恨都不能束縛住他,他絕對自由。


    這種放肆的姿態很容易讓人有囚禁的*,尤其是對某些骨子裏就偏執的人來說。想到這,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櫃子,上麵貼著一張嘴巴大張的老虎畫。


    “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真相,我爹自殺的真相。”


    市長的思緒被拉回來,忽然有了一種惡作劇的衝動,“不如你跟我打個賭吧,賭注就是我所知道的你爹死亡的真相。”


    “……好,你要賭什麽?”


    “賭你會害怕被某個人愛上。”


    “……每個人都害怕被流氓愛上。”


    “不,我講的某個人是確切的一個人,但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講出來。他隻是個普通人,而且可以說,有點殘疾。當有一天,你為一個人的愛感到害怕的時候,你就明白那個人是誰了。”


    “你死了,誰來見證輸贏,誰又來兌換賭注?”


    “我早就把真相放進了一個銀行,隻要六年後,我的兒子滿了十八歲,就可以取出來。他也是這場賭約的見證人。”


    “你不是要死了麽,你的兒子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他當然知道,因為他就在這裏。”


    市長走到貼了老虎壁畫的櫃子前,打開了櫃門,一個小孩子暴露在袁成眼前,他還沒看清,一條細又短的胳膊就把門帶上了。


    他看著壁畫上老虎大張的嘴,忽然發現兩顆黑黝黝的眼珠子正瞪著他。


    他心頭猛地一跳,覺得自己抓住了很重要的事。怪不得,李納多向自己複仇,他就說當時他做的很幹淨,不然警察早就找上他了,可這麽多年,找上他的隻有這個人,原來是親眼所見。


    市長打開櫃子,哄了一會,對方毫無反應,他把兒子拖了出來,指著袁成說,“這是哥哥,你以後要聽他的話。”


    袁成打量著十二歲的仇人,五官精致地像個洋娃娃,身形瘦弱,怯怯地看著他,就像個小姑娘,連一拳頭都禁不住。


    驚奇的是,李納多似乎對袁成挺有眼緣,剛才連他爹都不理的拽樣,到了袁成這,居然羞答答地走過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袁成厭惡地看著對方的手指,就是這雙發育不良的雞爪子撫摸過甘茜豐潤的□□,莫名的,他對他的仇恨淡了,卻升起一股子惡心。


    他對市長說,“那我要付什麽賭資?”


    市長慈愛地摸摸他兒子的頭發,“如果我贏了,你就必須跟那個愛上你的人在一起,不要讓他傷心。”


    袁成詫異地看向他,“就是這樣?”


    “當然不是。我兒子要為賭約作見證,就必須和你生活在一起,他有輕微的神經症性抑鬱,但生活自理沒問題。我會寫份遺囑,讓你成為他的監護人。”


    袁成忽然笑了,眼神帶著看穿的意味,“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也可以這麽說。”市長跟著笑,他知道對方會答應的。


    市長去屋裏寫遺囑,袁成沒阻止,客廳裏隻有他和李納多兩個人。他看著李納多纖細的脖子,忽然伸出了手,摸著下麵微弱的脈搏,他在上麵壓了壓。


    “你該慶幸,我不喜歡暴力,不過,你隻會更痛苦。”


    李納多聽不懂他的話,卻很敏感,他看向袁成的眼神帶上警惕。


    袁成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他打了個哆嗦,離袁成遠了兩步,兩根手指還捏著對方的衣角。


    袁成拿起桌上的煙,愜意地吸了一口,低頭朝著李納多靠近。


    李納多盯著對方越來越近的嘴唇,飽滿地像兩片果凍,緊緊貼在一起,像是夾著什麽秘密,他以為自己要被果凍親到。


    緊貼對方的鼻子,袁成的一口煙吐了出來,像火焰一樣包圍了對方的呼吸。


    李納多嗆得咳嗽起來,他聽到一聲輕笑,蔑視的,得意的,帶著一種玩弄的意味。


    李市長寫完了遺囑,在他兒子頭上親了一口,把兩人推進書房,自己跑到客廳準備自殺。


    李納多從門縫裏看到他爸爸把腦袋伸進吊燈下的套子裏,就像電視裏被陷阱套住的動物一樣,掙紮了幾下,臉上露出嚇人的表情,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難聽的他想捂住耳朵,一雙手強硬地拿下他的手,讓他清晰地聽到拉風箱一樣的聲音。


    呼哧,呼哧,像隻快死的狗,像條線一樣的聲音,隨著拉長變得微弱,直到沒了聲音。他看到爸爸的舌頭像蛇一樣長,從沒凶過他的眼睛快要瞪出來了,他知道那不是他爸爸了。


    他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想把周圍的世界推出去,卻發現自己的世界就像經過一場地震,天不再透明,水不再發藍,但他躲在裏麵,不想出去。


    袁成把屍體放下來,就像摘掉一串成熟的葡萄,他心裏很平靜,坐在沙發上對著背後揮了揮手,走吧,回天上去。


    李納多緊閉著眼,那張紫紅的臉卻一直在他的世界裏叫囂,他睜開眼,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似的,大汗淋漓,臉色蒼白,看起來比剛出生的雛鳥還要無助。


    他猛然看向袁成,這棟房子裏唯一跟他一樣的會動的,臉色正常的人,就像剛睜眼的雛鳥般,對著第一個看到的人,生出無限的好感,眼底迸出強烈的渴望,他幾乎是蹦到袁成身上的,摟緊對方的胳膊,抱了一會,體力不支,他開始慢慢往下滑,委屈地看了袁成一眼,被對方眼裏強烈的厭惡嚇到,他打了個哆嗦,摔到了地上,眼神還怔怔的。


    李納多家境極好,母親早亡,他爸爸倍加愛護他,不喜歡他的人都被他爸爸送走了他身邊,在他的意識裏,所有人都對他心生喜歡,他從來沒看到這種目光,像一把刀子刮在他營養不良而發黃的皮膚上,又像一隻冰冷的手推開一塊肮髒的垃圾。


    他愣住了,心裏忽然澀澀的。


    袁成在這裏的事已經完了,轉身就走,忽然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因為用力,白色的袖子上留下五道汗水漬,李納多有些不好意思,卻把手攥得更緊。


    袁成想拉開他的手,發現對方拽得很結實,他不得已,伸出手碰上那雙讓他惡心的雞爪子,把對方的手指一根根撬起來,可很快被撬開的那根又重新抓上。


    袁成走向廚房,李納多像個麻袋一樣被拖著走。


    袁成拿起菜刀,眼一眨也不眨的,往李納多跟他相連的手上砍去。他看到對方眼底閃過恐懼,在刀下來之前就縮回了手。


    他輕蔑地笑了一下,李納多像被這聲笑燙到似的,臉紅了起來,把手又堅定地放到他衣角上,抓得手裏滿滿的,這次他打定了主意,就是再來一把刀,他也不鬆手。


    袁成沒有再砍,他厭惡了這種遊戲,丟掉刀,往門口走去。


    李納多踉踉蹌蹌地跟著他,門打開,一股強光照進他眼睛裏,他感到眼底有一種儲蓄很久的情感湧動上來,很快充滿他的眼睛,一滴滴淌下來。他的世界裏晴天忽然下了雨,他最愛的康乃馨被摧毀的七零八落。他心裏突然襲上一種失去的感覺,踏出生活了十二年的屋子時,更強烈了。他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卻很討厭這種感覺。


    袁成也眯起了眼,他在李納多眼裏清晰地看到了痛苦,失去骨血至親的痛苦,他存放在野山一座墳墓裏的感情呼應著這種情緒,柔軟的感覺打濕了他的心,他看李納多的眼神竟有點軟化,但當他看到對方與他養了五年的女兒相似的唇形的時候,心裏那灘水瞬間化作了冰牆。


    他用了大力氣拽開對方的手,像扔垃圾似的高高揚起,遠遠拋開。


    李納多腦海裏有個聲音,不停地用最大聲音在他的世界裏喊叫,“追上他!跟著他!”那聲音隨著袁成和他距離的拉開,變得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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