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諾感到脖子一陣刺骨的涼,眼前少司命的膚色白得幾乎透明,如同一個沒有溫度的活物。


    她幹咳了幾聲,語如連珠,努力鎮定,連標點符號都來不及停頓:“我對殿下忠心耿耿,無論什麽吩咐,都不惜一切完成!殿下要我在望軍山的山口拖延她們兩刻,我就絕對不會少一分!”


    脖子上的冷愈加收緊了兩分,好像寒冰嵌成的枷鎖,少司命沒有被銀麵具遮擋的另一半嘴角,翹起譏誚的弧度,泛著銀色的淺淡眼瞳在月下折射出冷光。


    “你口不對心。”


    ……天啊!這個人會讀心術嗎?為什麽自己心裏想什麽他都知道啊!


    林寶諾快哭出來了,她這攤了些什麽妖魔鬼怪?難道那些墳頭蹦迪靈車漂移骨灰拌飯的罵聲,他也聽到了……嗎?


    睿王爺施施然旁觀,似乎才覺得有意思:“你大概是忘了,大司命與少司命為血脈相連的同胞姐弟,又修同門之術,自然知悉彼此的想法。”


    少司命眼中的譏誚更甚。


    林寶諾倒抽一口冷氣,好像是這麽回事,國師創建的九歌裏,大小司命必須是同胞姐弟,修同樣的異術,大司命去禍害別人,少司命則保護北燕皇室不被別國的壓勝所害。


    如今睿王爺微服來此,差務在身,除了少司命,一定還帶了不少九歌的精銳。譬如四周這些盯緊她的人,就是九歌中專司刺客暗殺的山鬼,從前在晉國後宮裏,她就是被山鬼監視著。


    她上下齒關不自覺地打起了磕碰,少司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手下翻飛,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黑色藥丸,他動作快如鬼魅,出手如同幻影,林寶諾還未來得及看清,藥丸已經被塞入了嘴裏。輕微的酸和苦在舌苔蔓延開來,如鯁在喉。


    “咽下。”他冷冷道:“不然就捏碎你。”


    他捏著她的下頜,林寶諾毫不懷疑自己如果違逆他,下巴骨大概就真被捏個粉碎了。


    她能有什麽辦法?□□也得含淚咽了。


    那藥丸入腹,登時起效,仿佛一股熱流匯入了四肢百骸,在周天運轉著、衝撞著,她感到體內灼熱,皮膚也燙了起來。隨後情緒也似受了影響,隨著心頭跳動的不安,變得焦灼,她煩躁地望向少司命,對方麵無表情,漠然以待。


    又過了一會兒,那灼熱才融入了骨血似的,逐漸涼了下來。


    林寶諾摸著脖子,聽他冷梆梆的吐字:“既然你非誠心歸順,唯有以此請你配合。”


    他說話平音,如同沒什麽音調語氣,而她的心仿佛是在這硬邦邦的話音中狠狠摔打,摔出無限彌漫的絕望和恐懼,逐漸攀升,淹沒了整個世界。


    於是再也聽不到、看不到什麽了。


    ------


    再次回過神來,四周已一片靜謐漆黑,沒有枯葉被風卷著在地上刮擦,也沒有樹枝婆娑的搖曳——不知何時,她已經被送回了客棧。


    還如夢遊那般,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她一時分不清方才是夢是幻,從床上一個打挺,跑到床頭櫃子裏翻箱倒櫃,找出客房的小銅鏡,點起燈仔仔細細打量自己——脖子上有清晰指痕,這不是夢。


    林寶諾扔下鏡子,頹然滑坐在地上,懵了片刻,將臉埋入膝中,忽地痛哭。來這裏一載,她不是沒有過壓抑與惆悵,卻在今夜被迫服下控製的藥丸後,再也承受不住,終至爆發。


    嗚嗚咽咽如泣如訴,被淹沒在了黑夜的樹影婆娑和風聲鴉鳴裏。


    天際啟明星漸出,黎明隱隱翻白,天至破曉了。


    林寶諾哭累了站起來,下意識就生了決定——她的遭遇,還是要先知會謝令鳶,她們會有辦法幫她的——謝令鳶,武明貞,白婉儀,何貴妃,她們有智計有武功有家世,眾妃嬪一起齊心協力,一定能救了她。


    可剛邁出兩步,手還未及扶上門框,林寶諾又頓住了,她想到了更深——少司命敢直接放她回來,必是篤定那藥丸能控製她。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比睿王爺狠戾得多,半夜在那個廟外時,她對睿王爺違心說了幾句應承話,少司命隔了牆都能察覺她的心聲。


    眼下,倘若自己將遭遇告訴旁人,少司命會不會察覺?待那時恐怕連吃藥丸的機會都沒了,他會毫不猶豫,幹脆利落地捏碎她。


    林寶諾陷入了兩難,無論理智和情感上,她都會選擇告知謝令鳶——哪怕前世死對頭爭得水火不容,如今也是他鄉遇故知,論起信任基礎來自是不一樣。


    她曾經以為自己穿越又繼承了大司命,該是主角待遇;直到看見謝令鳶的九星,這才意識到自己非但不是主角,搞不好還穿成了反派。


    可穿成反派又如何呢,她偏不按套路來。


    她一人解決不了的事,就絕對不能瞞著大家,以免造成更大損失——所以必須想辦法,在不驚動少司命的前提下,讓謝令鳶她們知道被北燕盯上的這件事。


    ------


    窗外隱隱薄曦,曙光微至。隔壁房間裏有了動靜,掌櫃在樓下叫早了,大清早雞鳴狗叫,好不熱鬧。


    林寶諾下樓的時候,眾人已經在樓下用早膳,她已經整飭好了,唯眼睛還有點微紅。


    桌上很安靜,幾位妃嬪多是出自高貴門第,餐儀為重,遂隻聽得另一桌的屠眉在呼嚕呼嚕地吃麵,和她隨身帶的流民兵有說有笑吵吵鬧鬧,整個大堂的早晨隨著他們而明媚活躍起來。


    劉半仙掐指一算,神叨叨道:“我觀今日,必有一劫!”


    酈清悟半有點好笑地撇他一眼,理論上人隻要參與進時局裏,是不可能自己計算預知的。而屠眉一群人不懂這些,湊到他麵前,劉半仙又裝模作樣掐了掐手指:“此劫雖深重,卻大有意外,必以奇妙收場。”


    他說他的,除了屠眉那夥人,也沒其他人信。林寶諾卻放下了粥碗。


    她半天沒動筷子,謝令鳶才察覺有異,向她看過去,林寶諾正要開口,忽然覺得心髒一陣緊縮!


    她捂住胸口,那一抽疼得她動彈不得,謝令鳶驚問道:“一夜不見,你美成西施啦?”


    林寶諾連反唇相譏的力氣都無,靜等心髒那陣抽痛緩過,她知道,這是那顆藥丸的效力。隻要她直言,就會付出代價……


    她靈機一動,舀了一匙湯,淡淡道:“川上芳子的死,怨不得別人,是她自己不自量力,反而幫我們發現了敵人的據點。指示下去,全局的意大利炮都拖出來,明天統一行動!”


    “……”???其他人一頭霧水,林昭媛在說什麽瞎話?


    謝令鳶隻當她神經病又犯了,吃個早餐還要入戲。她埋頭喝粥,林寶諾緊張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能否讀懂自己的暗示。


    倘若謝令鳶還是那個以前互相爭影後的人,那她應該能聽懂的——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自己的敵人,她們以前針鋒相對,每每對方有了什麽新作品上映,都會第一時間暗搓搓地去看,看完了心裏酸一酸,披馬甲去論壇吐槽,有時候還請營銷號幫著開嘲諷。


    也不知隔了這麽久,謝令鳶有沒有從頭到尾看完那個劇,還記不記得這個台詞的情節。林寶諾食不知味地喝下了這匙湯,她手心裏沁著汗,生平頭一次竟然希望死對頭記得她的……雷劇。


    忽然謝令鳶扔下湯匙捂住嘴“嗷”地叫了一聲,林寶諾心中一慌,酈清悟何貴妃武明貞都已經關切問道:“怎麽了?”


    “燙著了。”謝令鳶衝她們擺擺手,在嘴邊扇了扇風。酈清悟往她手裏塞了杯涼茶:“慢點,心急喝不了熱湯。”


    她嘴裏燙起了燎泡,掌櫃陪著笑臉過來,送上冷水,叫她敷點藥,又告訴他們後院的馬已經全部喂好了。看了看時辰,已經是卯時末,深秋太陽出的晚,此時朝霞初綻,遠處天際蔚藍與嫣紅交織。


    又該上路了。眾人彼此交換了一下視線,聽說柳不辭出現在了朔方城,此去還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武明貞去結賬,林寶諾站在門前不動彈,心頭沉沉地看他們收拾,始終有些七上八下。直到馬從馬廄裏牽出來,眾人從客棧離開上馬趕路,這顆心始終懸而未放。


    縣城是煌州與並州的交界處,十月的枝椏已經掛起了秋霜,出了縣城後,山路也顯得寂寂。


    那起伏不絕的山勢間,綿延著滔滔長河,這景致有幾分壯麗,一路上林寶諾駐足看了幾次,謝令鳶也跟著起了興致,拉著酈清悟,居然逗留了小兩刻時辰。


    過了山後峰回路轉,極目之處又是一片一望無垠的平原,金色落葉積滿了黃土地,馬蹄踩上去發出清脆的沙沙響聲,有農人荷鋤經過兩旁的田野,一派平靜農忙。


    素來安靜沉默的白婉儀忽然“咦”了一聲。她聲音裏有點不確定,示意一停:“這裏,不太像我們該走的路。”


    終於有人發現了。林寶諾心中的弦猛然一繃,又一鬆。謝令鳶長望四顧:“可我們是按著煌州軍給我們的指路走來的。哪裏不對?”


    白婉儀沉默地四周打量了片刻,待後麵的人零零散散跟上,百十人停在了此地,才道:“並州煌州一帶很少有平坦的沃野,耕地多山,平地多沙石,且如今已過了秋忙時令,地裏該都荒著了,這裏的人在農閑時節常常湊幾戶喝酒,怎麽會……下田呢。”


    她從小跟著父兄從五原郡輾轉流離到朔方,都是在這些西北城鎮轉悠,又出身貧寒,這心下起疑,還真是越看越發現了蹊蹺:“用的農具也不妥當。他們手裏的是寬平的方鋤頭,此類鋤頭通常是中原才用得到,那裏土質鬆軟,易於耕作。而此處土質硬,沙石多,鋤頭要窄些,才好施力。更不會如這般,將一麵田都翻一遍,在西北是灌溉不了的……”


    她說了很多,總之西北耕作習慣完全不是眼前所見的,這裏農地種的穀物都和中原不同,翻田、灌溉、犁地更是依著作物的習性來,眼前田地,卻是完全照搬著中原作物的習慣和農忙時令。


    其他人倒不會留心,可是白婉儀心細如發,此情此景,在她眼裏就十分詭異。


    謝令鳶轉頭,和酈清悟交換了下目光,後者衝她點點頭:“是這樣的。”


    他還沒有說是什麽,四周驀然間飛沙走石。


    武明貞劍柄一橫,擋住了想往前走兩步的謝令鳶,聲音比往日低了兩分:“背合,別出聲。”


    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麽,但此刻與遇到酈家部曲埋伏、屠眉攔路搶劫的危險感都不同,這種尖銳的危險帶了逼仄的詭譎,是小時候跟隨父親見識戰場生死後,對殺氣和死亡的本能直覺。


    眼前其樂融融耕耘的繁榮景象,忽然變幻不見了,她們四周沉默地矗立起一片片叢林,冰冷的林子拔地而起,一眼望不到頭的幽暗深處,似乎對著她們笑,內裏的魑魅魍魎藏也藏不住。


    謝令鳶打個手勢,眾人便依著武明貞的交待,背對背地靠攏,酈清悟、何貴妃的護衛以及屠眉隨身帶的幾十人流民精銳,則在她們外圍等待著。


    劉半仙縮到了屠眉身後,屠眉寬闊的後背給了他安全感,他眉毛一挑,胡子一抖,伸出手指掐一掐:“我說的沒錯吧,今日必有一劫!這劫來勢洶……”


    屠眉暴躁道:“閉嘴!”


    “嗖!”幾乎是貼著她的話音,前方叢林的樹冠裏,響起了微妙的風聲。旋即,幾十道黑影如同風中的一簇簇利箭,從四麵八方射進來,向著護衛們飛刺而去!


    林寶諾覺得呼吸有些艱難,仿佛溺水一般胸口壓得窒息。她認出了這些人,正是昨夜盯著她的,九歌中人員最多的一部,山鬼部。


    他們身形飄忽,如騰蛇又如閃電,瞬間四周護衛響起慘叫聲與倒地聲,卻看不清他們出手的影子。酈清悟更是成了被圍攻對象,像是招了一群蒼蠅繞著他飛來飛去,那些山鬼極快的動作帶起了一陣陣輕風,將人衣袂都吹亂。


    他一手讓山海滅出鞘抵擋,一手接過謝令鳶空中擲過去的長匕首,不斷招架拆招,動作也跟著快得如同幻影。


    與他們被圍攻不同,謝令鳶卻什麽事都沒有。她甚至還有心留意了一下,這些山鬼是奔著男人去的,他們不動女人。


    這很奇怪。


    屠眉解決了幾個山鬼,自己也掛了彩,她一個土匪頭子卻從來沒見過這麽狠辣的殺招,血性都逼了上來,瞬間把武明貞的命令全扔到了腦後,殺完自己的份兒,又跑去幫別人殺:“孫子,敢偷襲你屠爺爺,老子讓你風一樣跑進來,沙一樣滾出去!”


    她此時有點後悔讓手下的人編入了煌州軍進行操練,隨身隻帶了幾十人去報到——因為提防著她,武明貞隻準她帶三十人——不然憑她三千悍匪,這些山鬼又何懼?踩也把這群人踩扁了!


    鏖戰持續了小一刻,謝令鳶從未覺得這樣難熬過。這是個奇門陣,他們是被困在陣中,陣的邊緣由於氣場不穩,宛如蒸籠附近的熱氣流一樣,有些變形扭曲,那些參天巨木、起伏山巒、湍流長河,看起來也都隨著氣場扭曲了。


    她注意著四麵八方的動靜,交戰兩方勉強打了個勢均力敵,耗損都十分嚴重,何貴妃的精銳護衛死了一半,屠眉帶的三十人已經全滅,屠眉自己也掛了彩——因為她成功ot了,一邊打一邊罵,什麽‘你們爹娘生你們時沒洗手把你們從那裏摳出來’之類不堪入耳的話,拉足了仇恨——好了,那些山鬼也是有脾氣的,都不去襲擊酈清悟,而是如蒼蠅般去殺屠眉。


    屠眉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就越罵越激烈,像是加了火樁的機槍豌豆射手,場麵一度十分火爆驚人。


    刀兵相接亂聲嘈雜,又似乎一聲輕笑從天外傳來。


    謝令鳶全心警戒著,敏銳抓到了那聲輕笑,循聲望去——


    那人身形頎長,背闊腰直,氣勢軒昂,鳳眼含笑似的。事實上也確實是在笑著,躊躇滿誌的樣子。


    北燕睿王爺。


    不過,謝令鳶從陣內的角度看過去,睿王爺再怎麽英俊霸氣,站在陣外,也像個哈哈鏡一樣變形了。


    睿王爺好整以暇站在陣外,一身墨色隱紋長裾,顯得文氣了幾分。在他身側還有一個白衣少年,一半麵容被銀色麵具遮擋,纖細手腕上套著兩隻銀鐲子,淺淡的瞳仁看過來,幾乎能將人凍傷,漠然看著她們被困在陣中。


    隨即少年抬起那隻戴鐲子的手,半空中兩個鐲子相碰擊,發出奇妙的清靈聲響,遠遠傳入陣中。正陷入廝殺的山鬼,聽到這輕微的鐲音,如同某根弦被撥動,整齊一致地收兵,迅速抽身到奇門陣邊沿,滴血的劍刃毫不鬆懈地指向她們。


    被困在陣內的眾人看上去更是狼藉,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屍體,有自己人的,也有敵人的。奇門陣外,睿王爺看了那一地的山鬼屍體,微笑道:“你們還真是,很出人意料啊。”


    ********


    少司命布下的奇門陣,居然那麽快被白婉儀和酈清悟識破,讓睿王爺很是意外,隻好下令山鬼提早偷襲。


    大陣通常以山勢、地脈、水流乃至日月高度圓缺為體,為了陣的牢不可破,少司命以自己的生辰為介,並選了一個十分特殊的陣眼,確保敵人哪怕手眼通天也破解不了這個陣。


    去年馬球場上那次交手,睿王爺就知曉了九星的厲害,謝令鳶身邊也不乏能人,為免奇門陣被他們察覺,少司命便沒有把陣布完,而是留了個缺口——不完整的陣,等同於不存在,山還是山,水依舊是水。也就不存在被人發現的可能。


    所以,隻要林寶諾配合,將他們引到設奇門陣的範圍裏,再拖延片刻時間,少司命趁這個空隙,將奇門陣的缺口補充完整,便成了請君入甕。任九星再怎麽厲害,也隻能困在陣中,由著他北燕生殺予奪。


    隻不過計劃難免出些意外,少司命雖然布陣神出鬼沒,卻萬萬沒想到,細節暴露了他的無知……少司命鮮少來中原,所以對中原的印象隻有種田、種田、還是種田……


    他哪兒知道不同的地方,種地的講究也不一樣啊……睿王爺也不知道/(tot)/~~


    白婉儀在邊關輾轉流離,酈清悟廣遊天下見識也多,所以很快就發現是踩入陣裏了,北燕也就失了偷襲的先機。


    不過這些意外並不妨礙,反正她們也陷著出不來了。晉國最大的變數困囿於此,他的心情也無比暢意,朗聲笑道:“真是很久不見了,德妃娘娘。”


    這句話一出,空氣中掀動起隱隱的波瀾。屠眉捂著身上淩亂的傷口,和劉半仙一致扭頭,愣愣地看著謝令鳶。


    他二人都傻了。


    ——那個裝模作樣的假道士,坑蒙拐騙什麽“刀槍不入”的靈丹妙藥,卻居然是民間口碑極高、傳說中的送子娘娘?


    也不知道是他倆聽錯了,還是眼前這個自大輕狂的男人腦子喬了。


    謝令鳶迎上睿王爺的目光:“哦,是你啊,被我兩招打下馬的戰神。”


    睿王爺:“……”


    屠眉:“……”德妃既然兩招把他打下馬,她很想跟這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交手試試,看能不能一招把他打下馬。


    還戰神?呸!弱雞!


    山鬼們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悄悄看向睿王爺,他頓覺臉上掛不住。


    不過以奇門陣困住謝令鳶,還是讓他得意萬分。他暗自安慰,堂堂一代戰神,何必與女子計較這口舌之爭?


    他的目光從何貴妃眾人身上掃過,微笑道:“你身邊這幾位娘娘,我們去年在馬球場上也都見過,我真是很好奇,是什麽讓你們在深宮中坐不住,放著榮華富貴不要,要來這種地方?”


    “我也真是很好奇呢,被我兩招打下馬的戰神,”謝令鳶學著他,目光從少司命、一眾山鬼以及睿王精銳護衛身上掃過,微笑道:“是什麽讓你在北燕王府裏坐不住,放著烤肉馬奶不吃,要追著我來這種地方?可以給我個解釋麽,被我兩招打下馬的戰神?”


    屠眉驚訝道:“這是堂堂北燕的王爺?狗屁王爺,他吃的還不如我個山匪頭子!”


    四周已經冒出了“嗤嗤”的笑聲,睿王爺額頭暴起了青筋。


    誰說北燕吃烤肉和馬奶?他堂堂一個王爺吃這種東西,德妃是損他呢還是損他呢還是損他呢?


    還有誰追著你來了?誰……好吧,確實是追著你來,不對,他明明是追著繼承大司命巫力的人來的!


    還有你能不要一句一個“被我兩招打下馬的戰神”嗎?我知道你很得意,但都過去一年的陳芝麻爛穀子就不要再提了吧,還有這麽多手下在旁邊呢!


    睿王爺覺得這話談不下去了,德妃的態度實在是令他啞口。他冷笑一聲:“不知者無畏,看來德妃娘娘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落在了什麽局裏。”既然她無知,他不介意告訴她,讓她知道知道厲害。


    誰料謝令鳶學他上了癮,也有模有樣地冷笑一聲:“不知者無畏,看來被我兩招打下馬的戰神還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睿王爺:“……”


    “德妃,你能不要學我說話麽?”戰神其實脾氣不好,他對德妃算是難得客氣了,大概是因為謝令鳶為九星之首有本事,而人性都是欺軟怕硬的。哪怕謝令鳶膽大包天學他說話,他對著她也發不起脾氣來,隻能……商量商量。


    這句話真是捅了馬蜂窩了,隻見謝令鳶抬手,眼中飽含惆悵。


    “唉,虧你還不遠千裏給我寫了那一遝厚厚的情詩,哪堪想、卻如今、這般淒涼無情去,連說話都不讓我跟你學,負心最是風流薄幸人……”謝令鳶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淚,眾人簡直為她演技而陶醉:“既然君不讓我學說話,那我隻有背那封情書了。”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氣運丹田,上湧後腦和眉心,標準的美聲發音法,洪亮而富有感情:“令鳶吾愛,闊別已數月有餘,終日盼青鳥寄語,閱下甚喜……”


    “……”來自四麵八方詭異的目光越來越強烈了,被當眾念情書,饒是睿王爺再穩如泰山,再誌得意滿,臉皮再厚……也繃不住了,他微笑的表情好似幹幹的牆皮,一戳就破。


    不僅如此,他發現,連一貫冰冷淡漠的少司命,似乎也忍不住,眄了他一眼……


    你記憶力好你牛逼是嗎?


    “……行了你愛學就學吧。”睿王爺簡直敗了,他萬萬沒想到德妃竟豪放至此,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女子?情書對於女子而言,是何其羞澀之事,果然人臉皮厚天下無敵,他,敗了。


    他自歎弗如。


    他甘拜下風。


    他望塵莫及。


    何貴妃震驚地看著睿王爺,轉頭又怔怔看了眼酈清悟,她感到世界都顛覆了,德妃的感情問題好混亂,陛下……陛下簡直馳騁在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上!


    劉半仙原本在人群打架中左躲右藏,鬧得蓬頭垢麵,這時頭發上沾著草屑,不知從哪兒蹦出了個腦袋,咧開缺了牙的嘴,拍著大腿大笑:“哈哈哈哈!這文采還不如我劉半仙兒的卦辭!喂……吃烤肉喝馬奶的,我觀你罩門青黑,當是有難在即啊!”


    他張開缺了牙的嘴仰天大笑,忽然嗓子眼兒裏卡了痰,嗆得他不停地咳,這低頭的一瞬,一根細如牛毫的銀針貼著他的頭發飛過,射入了他身後的樹幹裏。


    他毫無所覺,咳出痰後直起身,身後的大樹片刻後轟然倒塌。他嚇得一跳,愣愣地摸了摸腦袋:“我的痰居然這麽厲害。”


    少司命:“……”


    默默收起了射出銀針的手。


    這都能躲開,少司命,服了。


    他自歎弗如。


    他甘拜下風。


    他望塵莫及。


    大司命的奪魄,少司命的魂針,天下一絕,從無失手。


    然後大司命死於林寶諾誤打誤撞的穿越。


    少司命的魂針被神棍兒誤打誤撞地躲開。


    不過劉半仙那句讖言可不是什麽好話,謝令鳶不背情書了,她提醒道:“這位半仙雖然是跟著流民帥混日子的,但他的預言總是陰差陽錯地很準呢。”


    劉半仙聞言不滿,好歹他在羊腚山上也是受千人擁戴的:“什麽陰差陽錯,本仙兒是有神通的!信不信這個喝馬奶吃烤肉、寫狗屁不通的情書、被你兩招打下馬的王爺,馬上要倒大黴!”


    少司命又想射魂針了,若不是謝令鳶恰好擋在劉半仙兒身前。他開口,聲音如寒冬堅冰,硬得甚至有些澀:“此陣,你們走不出,也絕無破除的可能。”他淺銀色的眸子望向酈清悟,他第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威脅:“你應該明白,你對它什麽也做不了。”


    酈清悟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笑點頭,一貫的處變不驚。少司命的布陣委實厲害,這陣是個死陣,一旦闖進來,到死也走不出去。他們實實在在被困於此。


    陣中的人沉默了下來,劉半仙笑完呆住,左右看看,難以置信:“什麽?出不去?”


    屠眉踹他一腳:“你他媽不是半仙嗎!快想個轍兒!”


    劉半仙一臉哭喪,他就是坑蒙拐騙混口飯吃的,哪裏懂什麽奇門陣,奇門至少要精通數理呢。


    睿王爺作壁上觀,此時總算是扳回了一城,念及九星最終落入了自己手裏,總算不負攝政王的囑托,他忍不住自矜得意地看向謝令鳶:“現在知曉自己麵臨著什麽狀況了麽?這是一筆交易——憑你們自己永遠走不出這個陣,你可以權衡。”


    這下,她總該低頭了吧。


    然而。


    謝令鳶:“哦。”


    酈清悟:“你自己也在陣裏。”


    睿王爺:“……”


    他愣了一下,自信滿滿地微笑道:“這怎麽可能。”


    謝令鳶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他:“真的,不信你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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