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被貶出京後,宰相之位空缺,真宗本欲提撥王欽若為相,卻被王旦所反對,因此不再提起。王欽若雖然心有不甘,隻得再思別計。


    這段時間,真宗卻因為王欽若那番“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的話,心裏常常覺得不受用。王欽若乘機進言道:“太祖皇帝一手打下大宋江山,太宗皇帝時又有滅南唐收吳越平北漢的戰績。皇上春秋正富,豈不應該留下一番名揚天下的功業?”


    真宗聽得砰然心動,問道:“何謂名揚天下的功業?”


    王欽若知道真宗因剛剛訂立了澶淵之盟,並不想動兵,故意道:“澶淵之盟訂得不公,不如再次發兵,直取幽雲十四州?”


    真宗連連搖頭:“一則背盟叛約,非大國之風;二則河北生民,方免兵災,朕何忍再動兵戈。此法不可!”


    王欽若道:“既然皇上憐惜生民,不願意再動刀兵。臣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兵不血刃,達到威懾遼國的目地!”


    真宗問:“是何辦法?”


    王欽若道:“皇上可知,當日蕭太後為何在占有優勢的情況,隻訂下三十萬的歲幣便匆匆撤兵?”


    真宗看著他:“自然是朕親臨澶州,大敗遼軍,曹利用折衝樽俎得宜所致?”


    王欽若搖頭道:“非也,以臣看來,她是畏於天命。遼人向來無進犯中原之心,每次南侵,亦隻不過是得些金帛便宜而已。當年遼太宗耶律德光一意進攻中原,述律太後曾經勸他說:‘如果漢人做契丹王,可否?’遼太宗說:‘不可。’述律太後又說:‘既知不可,那兒何必非要做漢王呢?漢人難製,便是得了漢地也不能久留,若有何意外,後悔莫及!’遼太宗不能聽勸,果然身死異地,屍體回鄉,述律太後因他不聽母命,而不許他安葬,以示警戒後人。此後曆朝遼帝,均明白漢人治漢地,契丹統治遼地的道理。那蕭太後自恃曾有過高梁河之役和雍熙之戰的勝利,想要破了這個傳言,因此領兵進犯。誰知道兵馬未動,先是折損了元帥耶律休哥,去年南侵,名將耶律斜軫又在軍中陣亡。蕭太後也算得性情極悍,不但沒有因此退兵,反而在蕭撻覽的煽動下再次南侵。誰知道聖駕親征,未到澶州,蕭撻覽已被床子弩射死。那蕭太後再是倔強,也不由得她不相信這天命所在,遼人不可北侵的道理。”


    真宗微微點頭:“這倒也有理。”


    王欽若道:“況且遼人向來敬畏天命,獲飛鳥謂之天賜,獵走獸謂之地與,必要拜謝天地。蕭太後數次行再生祭禮,也是以自己權位為天地所賜的象征,來掌握契丹的二百部族。想當日皇上也是因為行太廟祭祖之禮昭告天下,因此王繼忠陰謀叛亂才不能得逞。因此臣認為,為了威懾遼人,不如效法曆代明君聖主,行封禪之禮,昭告天下,大宋天子乃天命所歸,以鎮服四海,誇示外邦。尤其是遼國最敬畏鬼神,必能夠達到威懾的目地。再則,自唐末以來,征戰百年,百姓人心惶惶,皇上以封禪大禮,則是太平盛世的慶典象征,可以安天下百姓之心,更增為朝庭的擁戴和身為大宋百姓的自豪感!”


    王欽若精退史實,口才又好,引經據典中外故事,說得真宗不由點頭,隻是微一猶豫,道:“曆代封禪,都是國泰民安,必得世上罕見的祥瑞,才可下封禪的詔書啊!”


    王欽若微微一笑:“所謂曆代的祥瑞之事,又哪裏件件是真的天降地生的。漢高祖斬白蛇,化出一段赤帝白帝的傳言來,河圖洛水,又哪一件不是人力所為?聖人以神道設教,隻要是君王做一個信奉的姿態,便足以叫天下人信為神明了。”


    真宗點了點頭,又道:“隻是泰山封禪,所需費用,又不知要消耗多少國庫錢財。國家尚貧困,朕此時不宜為了示威,而置百姓於不顧啊!”


    王欽若躬身道:“至於國庫費用,非臣所職司,臣不敢妄言,皇上何不召三司使丁謂前來一問,國庫是否有餘錢舉辦封禪大典?”


    真宗召來了丁謂問道:“丁謂,朕且問你,國庫所得收入,可能承擔得起一次封禪的費用嗎?”


    丁謂早已經與王欽事商議過此事,因此來時已經是胸有成竹:“回皇上,臣這裏有景德三年的全部賦稅收入,與鹹平六年相比,僅在這四年裏,全國就新增五十五萬多戶人家,賦稅收入增加三百四十六萬多。僅這增加賦稅的部份,足以支付好幾次封禪的費用也綽綽有餘了。況且,天子封禪,能安定民心,促進生產。讓流民可以定居耕種,天下各州及與邊境的貿易也會增加。封禪用出去的錢,隻怕從來年賦稅上,就可以很快地收回。”


    王欽若忙道:“這正如畢相當年所說的,雖然給付遼國歲幣有三十萬,但我朝不但可以省下大量的軍費,而且每年可以從與遼的的榷市賦稅上收回百萬之數,雖有所付出,但所得更大。”


    真宗點頭道:“以欽若的建議,最好能在封禪之後,在京中修一座供奉上天的玉清宮,隻是大興土木,怕朝臣們反對此事!”


    丁謂眼見正是趨奉之時,忙道:“天子富有四海,祭奉上天,又有誰敢說不是。且皇上至今未有皇子,臣建議可建宮在宮城的乾地,正可以祈福,便是朝臣們,隻要說明原因,又有誰敢阻攔皇上祈福求子?”


    真宗點了點頭,道:“很好,此事由你們二人下去辦吧!”


    真宗回到後宮,正在對劉娥商議此事,卻見嘉慶殿內靜悄悄的,雷允恭等人均是不在。


    真宗深覺疑惑,走了進去,卻見劉娥坐在床邊,床上散亂地堆著一團錦鍛似的東西,劉娥輕輕地撫摸著這些錦鍛獨自垂淚,房中卻無內侍宮女侍候著。


    真宗走到她的身後,問道:“怎麽了?”


    劉娥一驚,忙欲收拾起東西,真宗按住,細看那竟是一些嬰兒的衣服,做得針腳細致,顯見用心不少,雖然年歲過久,但見錦鍛上的顏色依然豔麗如新。


    真宗心中已經有數,歎道:“你又想起那個孩子了?”


    劉娥拭了拭淚,道:“今天是那孩子的忌日,第一個忌日,我給他做了這些衣服,以後每年的忌日,我都給他上一柱清香,把這些拿出來看看。往年官家下朝的時候,我都已經收拾起來了。隻是今年心裏有些事,不免忘記了時間了。”


    真宗坐了一下,拿起一件繈褓,輕歎道:“這是朕的第一個孩子,竟沒能保全,此後朕的皇子們竟都不得保全,莫非是上天罰朕,沒能好好地保全你們母子?”


    劉娥輕歎一聲,含淚笑道:“不,不怪你,三郎。我記得那時候,我痛不欲生,三郎你抱著我說,我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你還要我給你再生十個八個孩子。”她抱著那團嬰兒的衣服,倚在真宗的懷中道:“若咱們的孩子還活著,今年該有二十多歲了。這會兒咱們就不是想著抱兒子,而是抱孫子了。媛妹懷上孩子的時候我不知道多高興,結果還是再失望了一回,再痛心了一回。我已經什麽都不求了,但求上天準我能夠再做一回母親,能親手抱一抱一個孩子,再親手為他做衣服讓他穿上。”


    真宗握著劉娥的手,隻覺得她雙手冰冷,不由地心痛如絞。


    劉娥拭淚道:“可恨這張太醫竟騙了我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來,我求醫問藥求神拜佛,總是還想著再能為三郎懷一個孩子。又哪裏知道,我自那一年小產之後,竟是不能再生育了。”


    真宗的手一緊,隻覺得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是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道從何說起,隻是歎了一口氣。


    劉娥遙望前方,怔怔地道:“前些時候,我才逼問出這件事來。一旦知道這個事實之後,反而更是發瘋地想那個孩子。嫂嫂對我說民間有借腹生子的事,我當時隻是覺得荒誕不經得緊。可是不知怎麽地,這個明明知道是荒誕的念頭,卻在我的腦中生根了似的,天天朝也想,暮也想的。”她抬著看著真宗癡癡一笑:“我這個念頭,是不是很荒唐?”


    真宗笑問道:“什麽叫借腹生子?”


    劉娥拭淚一笑道:“懷德也說,民間有一些人家不能生育傳續香火的,就尋一些貧家的婦人代為生養。他還說,可以在宮中尋幾個有宜子之相的宮人,代我為官家生子。”


    真宗不由心動,沉吟道:“朕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難道還真的能再生皇子?”


    劉娥笑道:“漢武帝六十三歲生漢昭帝,官家怕什麽?臣妾想,若真的再有宮人能夠為官家生下一個皇子來,這未曾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真宗看了劉娥一眼,見這散了一床的嬰兒衣服,不禁心一軟,道:“好,朕便成全了你這番做母親的心意吧!”


    劉娥喜極而泣,盈盈下拜道:“多謝皇上聖恩,臣妾縱死亦可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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