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是被何知秀給叫醒的。


    晨起,冬日暖陽剛透過鏤空雕花窗桕照耀進屋內,傅明嫻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何知秀卻已經前忙後的替傅明嫻穿新衣裳。


    她昨夜被秦洛拉著放了半宿的煙花,醜時剛入睡,這會兒才不過卯時,“母親,這是要什麽啊!”


    傅明嫻小聲嘟囔著,眼睛卻是睜不開。


    “你啊,讓你早些休息你卻貪玩。”何知秀笑了笑,“老夫人身邊的許嬤嬤來了,說是有事情要和你談。”


    “哦。”傅明嫻也不知道是真的聽懂了何知秀的話,還是隻是含糊著回答,索性就這麽攤在母親的懷中,任由母親替自己梳妝打扮了。


    傅明嫻過了便是十四歲,但是她的身體要比同齡女子還要嬌小一點,身體更是軟綿綿的惹人喜歡,何知秀也想讓她多睡一會。


    何知秀替傅明嫻換了一套玫紅色繡菱花襖裙,又綰了小髻,斜插著碧玉七寶玲瓏簪,因著眉眼間還有些倦怠,稱的臉頰紅撲撲的,看著更討喜了。


    “好了阿衡,你若是再不睜開眼睛可是要叫許嬤嬤笑話你了。”何知秀柔聲的喚了一聲,傅明嫻這才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菱花銅鏡中的自己,甜甜的笑了笑,一雙漆黑的眸子眯成了月牙兒,“母親的手藝真好。”


    “你啊你,真是拿你沒辦法。”何知秀笑著在傅明嫻肩上披上了白狐狸貂氅,“這是老夫人特意送給你的新年禮物。”


    “她說怕你冷。”


    傅明嫻伸手在白狐狸貂氅上摸了摸,這是上等的整塊雪狐皮毛,西北雪山極寒之地才會有,傅周氏這匹恐怕也來的不容易,她的確是怕冷的,無論前生今世。


    傅周氏竟然還記得。


    “對了,你說許嬤嬤來了?”傅明嫻現在腦袋才剛轉過彎兒來,“許嬤嬤大過年的是來做什麽?”


    何知秀摸了摸傅明嫻的腦袋,“你怎麽不記得了,之前老夫人不是說要給你找一門親事。”


    “原本親事該是男方請德高望重的媒人來咱們家裏提親的,但是老夫人害怕你不中意,若是媒人上門親事不成會影響你的閨譽,所以便想著先問下你的生辰,她私下找人合對下八字,若是可以,便再安排你們見麵。”


    “等著見了麵,你覺得不錯。”


    “然後咱們再按照六禮的規矩來辦事。”何知秀搖頭歎氣,“這不是正在新年,年後初三咱們是要去清涼寺還願的。”


    “所以老夫人才著急了。”


    初三要去清涼寺見麵嗎?


    傅明嫻的臉更紅了……


    她怎麽給這件事忘記了。


    提起未來的夫君,傅明嫻還是很向往的,就像何知秀同傅家桓,趙瑾秀同傅政這般,一輩子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到底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可以平凡,但一定要順眼和性格好。


    要不是傅二爺和傅大爺逼的緊了,傅明嫻恐怕是要再等幾年才會考慮,現在卻是將這件事情提上日程。


    傅明嫻窘迫的看著何知秀,催促著,“好了母親,我知道了。”


    “咱們快些去吧,耽擱太久反倒是讓許嬤嬤覺得失了禮數的。”


    何知秀不可輕聞的一歎,不知道女兒的造化,究竟是好還是壞。


    “對了母親,怎麽沒見到秦洛?”傅明嫻後知後覺的問道。


    何知秀隨口說道,“秦洛起早便走了,見你還在睡著,便沒有打擾。”


    傅明嫻陷入了沉默,被人拒絕的滋味並不好,前世的她深有體會,她突然有些理解霍彥青為何會對自己的“情深義重”無動於衷了,原來……


    不愛,是真的不愛。


    無論對方為了做了什麽。


    秦洛就這麽走了也好,趁著現在他並未深陷。


    “許嬤嬤。”


    許嬤嬤身穿著茶色薄襖,頭上簪著枚描金簪子,見到傅明嫻這一身的裝扮,不禁有些愣神,還是聽到傅明嫻的聲音才反應過來。


    “小姐長得真好看。”


    “許嬤嬤,這便是我們阿衡的生辰了。”何知秀將事先寫好的傅明嫻的生辰八字遞給了許嬤嬤。


    “嬤嬤不在這留飯嗎?”


    許嬤嬤起身搖頭,“不了,老夫人還在等著傅小姐的消息呢,老奴早些回去也早些給了答複。”


    “這是沈家少爺的生辰,若是夫人覺得不放心的話,也可以找人合對,這樣也能穩妥一些。”許嬤嬤臨走前又忍不住看了傅明嫻一眼,“外麵天冷,夫人和小姐莫要遠送了。”


    何知秀點頭,示意傅明嫻,“阿衡,快些和嬤嬤道別。”


    傅明嫻笑著上前,“許嬤嬤好走,告訴老夫人一定要養好身體。”


    ……


    大明新年要長一些。


    從年前的臘月二十四一直到年後的正月二十。


    這段時間早朝停歇,若非有要緊的事情會將折子直接遞到禦書房,否則皇帝是不會辦公處理的。


    不過……


    初三的時候,宮中卻是會宴請身份貴重的王公大臣參加年宴。


    當今皇帝有一後四妃,皇後性格懦弱,後宮大權盡數是在萬貴妃的手中,汪延又是萬貴妃的親信,身份自然貴重,年宴勢必要有汪延的位置。


    李生臉上帶著急色,將懷中藏著的密信遞到了汪延的手中,“督主,出事了。”


    “福建建寧衛指揮同知弄出了人命,牽連甚廣,弄得百姓民怨四起,奏折正在遞給皇上的禦書房,人已經被押送到了南京鎮監賈立明賈大人的手中,聽說是要親自押解回京的,貴妃娘娘身邊的小夏子親自送信上門,說是督主您聽了一定會有些想法。”


    汪延放下手中的卷宗,眉心緊擰的看著李生遞過來的信函。


    竟然連萬貴妃都被驚動了。


    福建建寧衛指揮同知名喚楊華,乃是已故少保楊榮曾孫,楊榮乃是英宗前朝時期的閣老,地位崇高,奈何他去世後後世子孫沒有能接的住楊家大任的人選,子孫也越發的沒落,到了楊華這一代,竟然和……曹吉祥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曹吉祥,又是曹吉祥。


    汪延皺眉沉思道,“張齊已經死了。”


    “哪怕他並未說什麽,但曹吉祥生性多疑,他又一向視西廠為眼中釘,恐怕會更加迫不及待的出手。”


    “現在又加了楊華父子。”


    汪延垂眸,漆黑的眸子中目光陰鷙,“曹吉祥不會善罷甘休。”


    “那……督主可有辦法?”李生目光中帶著擔憂,“若是等著楊華到了應天之後,皇上勢必要勃然大怒,人恐怕是要交給咱們西廠看守的?”


    汪延對朱見深有著患難的情分,自打成化十三年朱見深下令建造西廠之後,無論是暗衛還是人手都要超過了東廠,朱見深將西廠視為自己的心腹,更有要拔除東廠的征兆。


    君王未可信。


    帝王終究是無情的,朱見深信任汪延,卻也抵不過權勢,朱見深更重要的目標是希望通過汪延來培植西廠,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更是有牽製東廠,內閣和武安伯的之心。


    朝堂之中的勢力關係牽一發而動全身。


    勢力平衡方才能穩坐皇位。


    曹吉祥早些年曾認了英宗身邊司禮太監王振為義父,王振死後他的權勢人脈盡數被曹吉祥收為己用。


    東廠又屹立在大明多年,曹吉祥的眼線盤根錯節,他為人又心思狹窄生性多疑,再加上殘缺導致的手段毒辣,並不是好惹的。


    汪延手指輕輕敲在紅漆木桌麵上,薄薄的唇角露出一絲戲謔,“既然曹吉祥這麽迫不及待。”


    “東廠又先於西廠,咱們怎麽也是該禮讓三分才對。”


    “放出消息讓曹吉祥趕在皇上看到這奏折之前知道楊華的消息。”汪延頓了頓,更別有所致的補充道,“更要他知道,我將張齊一家老小送到了鄉下莊子贍養。”


    汪延起身,身上絳紫色蟒蛇圖紋栩栩如生,望著窗外一派白茫茫的大雪,“年前下個不停,這會兒倒是停了。”


    “曹吉祥是真的老了,今年的新年,注定不會安分。”


    門外的小廝卻突然傳信過來,“督主,禦史台沈大人家的三少爺來訪。”


    汪延挑眉,“請。”


    李生退下,不一會兒,汪延的書房外邊再度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汪延。”房門剛被打開,一道急急的聲音便應聲響起,“出事了。”


    汪延指了指一旁早就備好的紅漆木椅子,“先坐下,慢慢說。”


    汪延很喜歡紅色,他覺得紅色看著明亮,讓人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轉起來,看著紅色,就會讓他想起鮮血的顏色,就會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記當初入宮的初衷。


    “真的出事了。”沈瑜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間朱紅白玉腰帶,上掛白玉玲瓏腰佩,氣質優雅,完全想不到這樣陽光明媚的人,竟然是從戰場上身經百戰走下來的人。


    汪延親自斟了杯茶遞到了沈瑜的身邊,“楊華和楊泰正押解回京。”


    “不……不是這件事。”


    沈瑜幾乎是大口大口的將茶水灌到口中,他一聽到消息便趕過來了,一路上走的急了,現下胸口正難受著呢。


    “老師正在擬定奏折,打算年後參你一本呢!”沈瑜斟酌到,“我也是偶然間看到的,奏折上寫著伺察太繁,法令太急,刑網太密。”


    “老師又聯絡了不少朝中有地位的大臣。”


    沈瑜的老師乃是內閣次輔商衍,商衍為人正直清廉,平生最見不到宦官把持朝政,偏朱見深有東廠曹吉祥不說,還又一手提拔了西廠汪延。


    當真是叫人擔憂。


    汪延身為西廠督主,想要除之而後快的人不在少數,商衍又因為性格為人,也頗受朱見深的重視和信任,若是聯合的大臣不在少數,恐怕皇上即便是有心要維護汪延也不得不麵上做出樣子懲罰他了。


    誰知沈瑜一本正經的提醒,汪延卻是突然低聲的笑了出來。


    “你這……莫不是被嚇傻了?”沈瑜愣神的看著汪延。


    汪延卻是抿唇搖頭,“這些事情便能將我嚇住,那西廠督主的位置也早該易主。”


    “我隻是在笑,正在因事煩憂,你老師的彈劾,卻正好及時。”


    沈瑜瞥著汪延,“你……真是不清楚你的心裏是怎麽想的。”


    “罷了,左右你若是有對策我也便不用再擔心了。”


    “隻是……”


    “怎麽了?還有其他的事情嗎?”汪延皺眉打量著沈瑜,“從前上陣殺敵的時候都沒見到你害怕分毫,怎的如今卻是吞吞吐吐起來。”


    “莫非是回來待的久了,連戰場上的銳氣都被磨平了?”


    汪延好笑的看著沈瑜,“你這番模樣是怎麽了?”


    沈瑜臉上的笑意有些局促,“汪督主,我……我明日要去清涼寺,你可不可以陪著我一起?”


    “怎麽了?”汪延替沈瑜斟了一杯茶,“沈大將軍竟然還有這般扭捏羞澀的樣子?”


    “不過是去清涼寺替你師傅請願,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這次不一樣,我是要去見一個人。”


    沈瑜漲紅了臉,欲言又止的說道,“是位女子。”


    商李氏總是要先問過沈瑜的意思的,不然到時候傅明嫻相中了,沈瑜若是不願,那事情可就不好下台了,不過商李氏也並未將話說滿,隻是讓沈瑜替他們夫妻去清涼寺還願,順道接待一位朋友。


    沈瑜縱然再笨,也不會不知曉商李氏話中的含義。


    汪延眼角的笑意越發的深了,“這是好事。”


    “你如何要緊張?”


    沈瑜和汪延年歲相仿,汪延莫說還有著太監身份,早些年也娶了傅明嫻過門,沈瑜可是真真切切的打著光棍,沈大人也操碎了心。


    沈瑜結結巴巴的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讓我行兵打仗還行,讓我去見人家姑娘,……我會不會將人嚇倒?”


    “不好說?”汪延忍著眼中的笑意。


    若是讓西廠那些暗衛廠衛看到汪延這般樣子,恐怕一定會目瞪咋舌,全應天的人,除了李生和飄絮,誰也不知道,汪延和沈家三少爺私交甚篤。


    不過,若是讓汪延知道,沈瑜要見的是傅明嫻,恐怕……他的臉色表情會更加豐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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