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嫻兄妹前腳回到家,傅家桓也恰好後腳從許大人家回來。


    何知秀溫柔的上前替傅家桓撣去肩上的風雪,“老爺,怎麽回來的這樣早,不是說許大人很喜歡下棋,您是要陪著一會兒的嗎?”


    “國子監事務繁多,難得新年有幾天時間可以閑散。”何知秀一貫是支持著傅家桓的決定的,又擔心傅家桓為人古板不懂得變通。


    傅家桓將肩上的披風解下遞給了何知秀,又接過了傅明嫻眼疾手快遞過去的一杯熱茶,喝了幾口入腹這才搖頭說道,“原本是打算多陪著許大人一會兒的,但許大人臨時有些事情要做,我便先回來了。”


    “左右心意已經送到,許大人為人清廉,不喜歡下屬私相授受,還是夫人你想的周到,直接將禮物送給了許大人的家眷,許夫人也是讚不絕口的。”傅家桓的聲音中帶著喜意,看著何知秀的目光也更加含情脈脈。


    何知秀乃是蘇州人,蘇州地處江南,盛產絲綢,在刺繡方麵也有著獨特的手藝,名喚蘇繡。


    明朝太祖皇帝開國初期國都定在南京,南京位於長江上遊,而湘繡的發源地也是長沙,所以應天多流行的也是湘繡花樣。


    湘繡強調寫實,質樸而優美,善於運用深淺灰及黑白色,素來有湘繡水墨畫的美稱。


    而蘇繡則圖案秀麗,色彩和諧,線條明快,陣法活潑,繡工精細,兩者繡工手藝皆博大精深,但難免湘繡看多了會乏味。


    何知秀送的便是將蘇繡和湘繡融合在一起的香囊荷包。


    有著湘繡的樸素又有蘇繡的新意,加上隻是些女人家的女紅,許夫人便是想要拒絕都找不到合適的借口了。


    投其所好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尤其是投枕邊風的所好,更為要緊。


    應天中的這些貴婦人閑在家中,除去門楣比較無非就是些六藝和女紅女工,何知秀雖溫柔善良,不喜歡與人相爭,但並不影響她的聰慧,更不影響她的本事。


    江南何家,可是大族,何家出來的女兒都是含著金湯匙,雖無權,但有錢。


    這樣千金百媚的金貴小姐,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看中傅家桓的,所以何家才會極力的反對,導致兩人出走,何知秀跟著傅家桓回到應天。


    何知秀不爭,可比有爭能爭之人幸福多了。


    “為夫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謝你了。”傅家桓難得發酸。


    何知秀臉色緋紅,這才放心的點著頭,還以為是傅家桓因為什麽小事鬧了不愉快呢!


    “那就好,若是許夫人喜歡,年後有空我便多做一些,你再拿些去許大人府上。“


    傅家桓點頭,將茶杯遞到傅明嫻手中,“再來一杯。”


    陪著許大人談論了小半天的四書,又對弈了幾盤棋局,現下正口渴著呢。


    “茶壺已經空了,父親大人稍等會兒阿衡,阿衡替您現泡一壺。”不知道傅家桓這會兒回來,何知秀也便沒了準備。


    “您不知道,在傅國公府上可是專門有嬤嬤教阿衡茶道呢,如今就給父親展示一番。”傅明嫻笑盈盈的抱著空茶壺離開了。


    看著傅明嫻走遠,傅家桓這才似想起來要緊事一般,“對了,明元,你不是去王婆婆那裏替阿衡合對八字,結果如何?”


    傅家桓手握拳幹咳了幾聲,他雖平時不大喜歡表露情感,但對兒女的事情也事事上心。


    傅明元一拍腦袋,“剛看見父親回來,把我要說的話都給忘記了。”


    “母親,你們看看,這是王婆婆給的八字批語,說妹妹和這位沈家的少爺很合,若是不放心,可再喚人核對一番保證準確。”


    “是嗎?”何知秀和傅家桓相視一笑,皆是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安心,剛開始傅家桓對於傅明嫻的親事卻是要傅周氏來選人選還是有些微詞的。


    但是聽了何知秀的勸之後,便也勉強接受,左右雙方都是為了傅明嫻好,也就沒有道理非要爭論究竟是誰選中的人選,還是要阿衡來做最後的決定才成。


    若是阿衡也滿意,他們夫妻也便沒有什麽話可以說的了。


    傅一也剛好從外麵急匆匆的跑來報信,臉上帶著喜意,“老爺,夫人,這是傅老夫人派人送來的信件。”


    “快拿上來。”


    何知秀眼神一亮,多半是老夫人那頭也出了結果了,拆開一看,將兩方的批注放在一塊,“看來真的是良緣呢!”


    “老夫人算的批注也是如此說明。”


    何知秀看著傅家桓,“你妹妹的親事若是成了,你可要抓緊一些了,免得還要讓你妹妹等到你娶媳婦才成。”


    長幼有序,傅明元可是要在傅明嫻前邊成親的。


    傅明元苦著臉,“母親,父親,人人都寵著長子男嗣,怎麽到了你們這裏就截然不同了。”


    何知秀拍了一下傅明元的肩膀,“難道你的妹妹你就不寵著了。”


    “那好吧。”傅明元有些沮喪,認命的點頭,誰叫他更寵一些呢!


    “怎麽老爺不開心嗎?”何知秀見傅家桓依舊眉頭緊皺,擔憂的問道。


    傅家桓卻是歎了口氣,“並非是不滿意阿衡的親事,隻不過是在想朝中的事情罷了。”


    “朝中的事情?”何知秀心思通透,瞬間清楚,“可是朝堂上出了什麽變故?”


    “許大人臨時有事也是因為這個?”


    傅家桓猶豫著嗯了一聲,斟酌著說道,“建寧衛指揮同知楊華弄出了人命,牽連甚廣,現在正押送回京的路上,多半是要落入西廠看守的。”


    “楊華父子乃是已故少保楊榮曾孫,雖然楊家沒落,但終究是前朝功臣,楊華多行不義,勾結東廠廠公在福建作威作福,即便是如此……”


    “即便是如此,看在楊榮的麵子上,商次輔也不會讓楊華落入西廠之手。”


    畢竟……進了西廠之後,便沒有人能活著出來。


    畢竟……自打成化十三年西廠建立開始,在朱見深大力支持和汪延的手段強勢下,已經到了不可小覷的地步。


    汪延如今年紀尚淺,若是再讓他成長幾年,恐怕這大明朝堂便不會再四足鼎立,很有可能汪延會吞並東廠,成為大明開國來最有權勢的宦官。


    這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尤其是商次輔為首的清廉一派,絕對不能坐視大明江山落入閹人之手,他們並非是想幫東廠,隻不過是想先打壓汪延的氣焰,曹吉祥老了,總是會有退位的一天,但汪延卻正是如日中天,兩相比較才更為可怕。


    不可不防。


    “其實年前朝局便不安分,刑部張齊聽說已經慘死在西廠暗牢之內,西廠順藤摸瓜,從張齊的背後又抓了幾位大人入獄,西廠督主有先斬後奏之權,怕是……”


    “這個年,怕是少不了一番腥風血雨。”


    何知秀心升起了幾分疑惑,“可是這幾日是新年,皇上不是免朝不會處理這些事情嗎?”


    傅家桓搖搖頭,“的確如此,但是你忘記了,年宴的時候,有身份地位的大臣會被邀請到皇宮中去赴宴,商次輔和許大人正是打算此時向皇上覲見,彈劾西廠。”


    “到時候群臣齊施壓,皇上即便不會真的要了汪延的性命,也會對其懲戒……”


    “短時間內西廠恐怕是要元氣大傷了。”


    傅家桓到和西廠沒有什麽過節交往,隻不過在朝為官,總是能從朝堂中聽到些風聲的,這些年西廠猶如雨後春筍般節節高升,落入西廠手中的大臣也不在少數,非死即傷。


    造就了汪延這位年輕的太監眼見著要比肩東廠曹吉祥,甚至更有些青出於藍的征兆。


    一方麵是那些貪婪權勢的人不願看著權利被瓜分想要打壓,一方麵是那些防止遭受迫害的大臣反抗,總之,西廠成立至此,勢力穩固,但樹敵卻也不少。


    終究朝堂勢力不能隻單憑一人之力,朝局的關係是一張大網,牽一發而動全身。


    “不過西廠若是真的就此被打壓也好,應天中也能少些冤孽!”傅家桓歎了口氣,他是讀書人,讀書人就想著君子動口不動手,汪延的做事風範委實不是他這類人可以輕易接受的。


    啪。


    傅家桓的話音剛落,走在門外的傅明嫻雙手一抖,剛斟好的一壺熱茶竟然直接跌落在地上,滾燙的茶水四濺,連帶著茶壺的碎片沾濕了傅明嫻大半個裙擺。


    屋內的人一瞬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何知秀倒吸了一口涼氣,忙衝了出來上下打量著傅明嫻,“阿衡,你怎麽樣了,沒事吧?”


    “紅素,快去那些燙傷的藥膏給小姐塗上。”


    “阿衡,是疼的不能動了嗎?看你臉色蒼白的很,叫你哥哥背著你回房母親幫你看看。”何知秀被傅明嫻魂不守舍的樣子給嚇到了。


    傅家桓和傅明元也是慌忙出來,“阿衡,你這是怎麽了?”


    傅明嫻有些後知後覺的看著傅家桓,連何知秀的關心也聽不到了,“父親,您剛剛在說什麽?”


    “商次輔聯合了朝中大臣要彈劾西廠?”傅明嫻眉心緊蹙,語氣焦急的問道,“西廠不是一向和內閣井水不犯河水嗎?”


    “為何商次輔還要如此?”


    傅明嫻雖不懂朝堂之中的規矩,可也曉得傅家桓剛剛口中所說的官位,內閣次輔……東廠……已故少保楊榮楊家,還有刑部。


    無論哪個都不是好惹的。


    如今他們卻要一起聯手對付西廠,憑什麽?!


    這不是明擺著要欺負人,傅明嫻鼻尖微酸,臉色更是蒼白的嚇人。


    傅家桓有些奇怪的看著傅明嫻,朝堂之中的事情她為何要如此上心?但看著女兒反常的模樣,傅家桓還是簡短的說道,“過滿則虧。”


    “西廠的崛起太過引人注目,所以才會如此。”


    傅明嫻渾身一僵。


    是啊。


    她怎麽給忘記了呢,西廠從汪延接手開始不過短短四五年的時間,卻已經能和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勢力抗衡,如何不會惹來眾人的嫉妒和排擠。


    汪延若不狠,西廠便不會走到今天,早就會被朝中其他勢力吞並分割,汪延若是狠,西廠雖穩,勢必也會惹來對手的嫉妒和對付。


    怎麽做都是錯,怎麽做都要在刀尖上舔血,稍一不慎便會萬念俱灰。


    汪延……他會不會有事。


    初三年宴,商次輔他們便要入宮去朝見皇帝了,也就是後日。


    傅明嫻覺得她此刻的心是慌著的,尤其是想起汪延不善與無關之人辯白解釋,若是真的商次輔聯合了朝中有地位的大臣彈劾,皇上……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西廠和汪延。


    皇上一定會相信他的吧?


    可是傅明嫻依舊覺得心口莫名被撕裂一般疼痛,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西廠密探眾多,消息靈通,他……該是清楚狀況的吧。


    商衍並非有意相瞞,消息恐怕早已經走路出去,他一定會提前知道,並且想好對策的。


    從傅明嫻知道汪延開始,他便一直高高在上,她從未想過他有朝一日也會被陷困境,四麵楚歌,雖然從前她在府中的時候,汪延也有過困難,但是後來……後來都安然無恙的度過了。


    “你這丫頭,莫不是被你父親的話給嚇到了。”何知秀示意傅明元快些將傅明嫻扶回到房間中,“朝局在如何變化也不會影響到你父親的。”


    “傻丫頭,還是先看看的你傷怎麽樣了?”


    傅明嫻卻是聽不清何知秀在說什麽,目光望著窗外出神,心更是亂作一團。


    何知秀小心翼翼的替傅明嫻挽起裙擺,看著那白皙的腿上已經是紅腫一片,“怎麽這麽不小心,好在這是冬日,穿的厚實,否則這麽一大壺熱茶倒下來,你的腿便是要遭罪了。”


    何知秀有些心疼,動作輕柔的將燙傷藥膏塗抹在她的小腿上,憂心忡忡的說道,“若是這樣,是不是初三去清涼寺還願的時間要推遲了。”


    清涼寺還願。


    傅明嫻似乎突然想到什麽一番,“不,母親,不用推遲,我沒事的。”


    何知秀被傅明嫻突如其來的話給嚇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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