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行宮的最高處看到的夕陽總是比別處的絢爛,也許是因為站得太高,所以才望得更遠。<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臨近落山的日頭如被綁縛住的綢帶,從結節處依次展開,緋的橙的靛的層層疊疊蔓延開來,仿若彩虹,在最後的一絲絢爛後,才緩慢的沉寂入墨綠的山林。


    啟明星早已高高的掛在了頭頂,像是人眼中的明燈。


    魏溪的腳步清晰的響徹在九轉回廊中,靠近偏殿,鳥雀的嘰嘰喳喳聲也逐漸弱小了起來。


    她的小手稍微用力就推開了那扇紅漆檀木大門,門內就是正廳。高高掛著的□□墨寶前方,是一位蓄著銀白山羊胡須的老者,手持古卷,正津津有味的讀著。


    魏溪歪著腦袋看了一會兒,就見對方轉過頭來,笑眯眯的樣子仿若太上老君一般,問她:“魏姑娘可知道我是誰?”乍一見麵,魏溪就知曉了對方的身份,聽得問話眉頭就明顯的皺了起來,活脫脫一隻白麵籠包,對方也不等她回答,放下書坐直了,笑道,“我姓穆。”


    魏溪假意呼出一口氣,眉頭鬆開,稚聲稚氣的問:“那我該稱呼您為穆大人,還是穆爺爺?”


    穆大人撫著自己的須尾,很是和藹的道:“論理皇上該稱呼老臣為外公,你與皇上年歲相當,就稱呼爺爺吧。”


    魏溪綻開笑顏,親密的喊了聲穆爺爺。


    穆大人招了招手,喚她:“坐,吃點心嗎?是太後身邊得用的宮女做的,比禦廚們做的還要好吃,嚐嚐。”穆大人不單說話和和氣氣,麵上也掛著特屬於長者的慈愛,更是毫無為官者威儀的親自遞給了魏溪一塊糕點。


    糕點乳白色,上麵撒了細細的芝麻,捏在手裏軟軟的暖暖的,還沒送到嘴裏就聞到一絲清淡的梨香。魏溪大大咧咧的接過來,道了句,“謝謝爺爺”就送進了嘴裏,一雙眼因為滿足而眯了起來,嚼動的小嘴邊上兩個小酒窩一動一動,仿佛正在吃蘿卜的小兔子。


    殿外的宮燈被高高的掛起,熏黃的燭光搖曳著從窗欞投了進來,映得殿內的一老一少麵目都柔和了幾分。


    如果有皇城的宮人瞧見,定然會瞪大了眼睛。穆大人雖然是外戚,他的鐵麵名聲卻比外戚之名更加響亮。穆太後還沒入宮為後之時,穆大人就是朝廷的刑部侍郎,審問犯人是一把好手。不管是狡猾奸詐的貪汙大吏,還是流血不流淚的江洋大盜,更或者是人麵獸心的連環殺人者,到了他的手中,不用多少時日都會不知不覺中招供自己犯下的罪過。<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有人更是送綽號――笑麵虎。可見他是個非常難纏的人物,往往他笑得越和善,說出來的話可能含著的刀子就越多,與他對抗的人死得就越快。


    魏溪其實沒有見過穆太後的這位父親。在後宮多年,她對穆太後性情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也特意了解過這位刑部的傳奇大人物。第一次麵對麵她表麵上輕鬆自在,心裏早已暗暗的等待著對方發招。


    果不其然,等到宮人們將殿內的蠟燭都燃起時,她的點心也吃了三四塊,這時候人的肚子已經有點飽的感覺。特別是甜而不膩的點心,在平和的環境中更是容易發酵,讓人放下所有的防備。


    “魏姑娘的父親是獵戶?眼下快要入夏了,山上可有什麽好的獵物?”


    魏溪暗道一句:來了!


    她定了定神,麵上還是一副屬於孩童的天真模樣,自己抱起茶壺給兩人斟了茶,喝了大半杯後才徐徐的回答。


    “爹爹說靠山吃山,不過也不能盲目的看見啥就獵啥,得分清寒暑。春日,百物複蘇,獵物剛剛貓了冬出來,瘦得很,就算獵到了也沒有多少肉,所以爹爹春天不打獵。等到酷暑,兔子就很肥了。它們繁衍最快,最少都下了一窩崽了,每天逮幾隻都可以。秋天豐收,獵戶們都要準備過冬的食物,所以除了母的小的,基本看見啥就獵啥,多了就讓娘親醃了做臘肉。有一次,村裏的大人們還遇到了狼群,聽說它們正在圍獵一群梅花鹿,相互死傷不少。爹爹拖了一隻很肥很大的狼回來,娘親就把腿給醃了,狼皮給爹爹做了馬甲和護膝,還給我縫了一雙毛茸茸的狼皮手套,可暖和了。寒冬爹爹很少出門,我家後院開了幾畝菜園子,種了蘿卜白菜。村子裏還有魚塘,爹爹經常帶著哥哥們鑿開凍冰釣魚吃,很肥美呀。”說罷,咂了咂嘴,好像還在回味美食。


    穆大人笑意盈盈,甚至點頭附和一個小女娃娃的話:“上南苑群山眾多,外圍村莊林立,倒也養活了不少人。”


    魏溪眼睛一亮,腦袋如搗蒜一般,手舞足蹈的接口:“對呀,爹爹說我們村子不是最大的一個,隔壁張家村有我們三個大,還有教書先生,哥哥們以前還去上學來著。”


    穆大人疑惑:“那為何現在不去了?”


    魏溪眼角濕潤:“爹爹傷了腿,我們家窮,沒餘糧了,哥哥得去打獵。”


    穆大人摸了摸魏溪的小發髻,好像他真是一位愛民如子的大臣,“那等皇上痊愈,讓齊太醫的徒弟去給你爹瞧瞧腿腳好不好?”


    “好啊好啊,謝謝穆爺爺,你是個大好人。”魏溪毫不猶豫的,真摯的,真誠的給了對方一頂好人帽子。


    “哈哈。”穆大人大笑起來,那雙慈祥的眼眸中突然變得銳利,語氣也陡然嚴肅,前一刻還是彌勒佛一般的老者瞬間高大了不少,如果是在官府衙門,隻差一拍驚堂木,威儀萬千的大喝一句,“你爹是不是會武藝?”


    驀地變化讓魏溪好一頓茫然,下意識的回答:“我,我不知道呀。”


    穆大人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桌案邊的小女孩:“你爹不會武藝的話,你哥哥們可沒膽子在行宮周圍采摘藥草也不被人發現。火炭母隻長在懸崖峭壁,除非藝高膽大之人誰能采,誰敢摘?行宮外圍就一個藥鋪,鋪裏的活計直言多年來就你們魏家固定的有人送藥草過去,可見你爹可比尋常獵戶武藝高強多了。他的腿腳也不是尋常傷勢,放你們三兄妹出來討生活,他應當連床都下不了了吧?”


    魏溪的麵目被穆大人的陰影籠罩,越發顯得嬌小可憐:“我,我不知道啊!”她仿佛想到了什麽,顫抖著問,“爹爹是不是要死了?”


    ‘啪’的一聲,茶盞被拂落在地,溫熱的茶水踐在了魏溪的裙角,瞬間就濕透了。


    穆大人的低喝更是讓人震耳發昏,“哼,你不知道?我看你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你性子比你哥哥沉穩,應當在家裏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之物吧?沒有見過的令牌,還是鋼鐵鑄就的紅纓□□,或者……你爹身上的刻字?”


    魏溪聽到最後哇的大哭起來:“我沒見過,都沒見過。”


    “那就是刻字了。”穆大人是什麽人,稍微試探就試出了對方隱藏的真相。他視而不見魏溪臉上掛著的淚珠,隻是用著更加低沉也更加嚴肅的語氣詰問,“是什麽字?你沒去村裏讀過書,你問過你哥哥了,他們說了。魏,魏家,你娘姓什麽?姓孔,姓原……是孟氏,對吧?”


    孟字一出,不用細看,穆大人就知道自己徹底的摸清了魏家三兄妹的底細。行宮對外來人登記的冊子沒有錯漏,隻是,一般記錄隻會記錄父祖三輩的粗略信息,對母係都是略過。如果不是對皇城個個世家人口了解至深的穆大人,說不定也看不出裏麵的貓膩。


    魏溪哭得要斷氣了:“爺爺是壞人。”


    得到了所要的信息,穆大人從凶神惡煞變回了慈祥的老爺爺,他抱起哭得撕心裂肺魏溪,替她擦掉了滿臉的淚珠,還顛了顛她的小身子,笑得胸膛震動,道:“爺爺不是壞人,爺爺誰也沒有告訴,爺爺都是猜的。既然是猜測,那也有對也有錯,所以爺爺一定是猜錯了,所以你才哭,對不對?”


    魏溪淚眼婆娑的凝視著對方,似乎在思忖對方話中的真假。作為一個五歲的孩子,對大人的防備心不會太重,對謊話的辨別能力也不夠,自己托著腦袋思考了半響,才猶疑的附和道:“爺爺猜錯了。我娘才不姓孟呢,我爹……恩,我爹……”


    穆大人:“他身上什麽也沒有。”


    魏溪又思考了一會兒,慎重其事的點頭。


    穆大人把魏溪抱在膝蓋上,重新給她拿了一塊點心送到她的嘴邊:“這是梨花糕。行宮裏有個春梨園,裏麵種滿了梨花,一到三月那些白色的小花就落滿了園子。太後原來有個姐妹最愛梨花,也做得一手好的梨花糕,每到三月,太後就命人摘了梨花送去,央求對方做好了糕點再送回來。多少年了,太後再也沒有送過梨花,也沒吃過梨花糕了。今日這梨花糕還是禦廚聽了個野方子,嚐試著做了做,太後一吃就喜歡上了。太後喜歡,爺爺估摸著你應該也喜歡。”摸頭“日後有空,你多與太後說說你娘的事情。”


    “爺爺你說謊。”


    穆大人驚詫:“爺爺哪裏說錯了?”


    魏溪抽著鼻頭,道:“爺爺你明明說這糕點是宮女姐姐做的,怎麽又變成廚房的大胖叔叔做的了?”


    穆大人:“果然,那偏方也是你送給禦廚的。”


    魏溪:“……”


    “怎麽不吃了?”


    魏溪徹底敗下陣來,萎靡的道:“吃不下。”


    “嗯?”


    魏溪扭過頭,從對方的膝蓋上掙紮下來:“爺爺是壞蛋,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穆大人發自內心的大笑:“那壞爺爺明日就派人去給你爹娘看病,好不好?”


    魏溪仰頭望著他:“是真的隻看病嗎?”


    穆大人肯定的回答她:“隻看病,不做多餘的事情。”


    魏溪這才徹底的破涕為笑:“謝謝爺爺,你果然還是個好爺爺。爺爺,你也吃梨花糕吧,可好吃了。這茶也不錯,隻比我家的水好那麽一點點。”又重新拿出一個茶杯,給穆大人斟茶,自己又換過一杯,稀溜溜的吃了起來。


    穆大人摸著魏溪的小腦袋:“乖孩子。日後就陪在皇上身邊,好好作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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